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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山之石(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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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害致死?怎会?”
「说来话长。那时我是主人手下最得力的妖兽,但有一天……我犯了一个错误。我记不清是什么错,只知道主人很生气。我从未见他那般生气过,以至于要杀了我,取走我的灵丹。
「我当然不从,便第一次与他动手。我受了重伤侥幸逃走,以为事情结束了,不曾想……」
那道心音微微颤抖起来,「在我逃走后,主人开始大肆捕杀我的同类,以此报复。它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因为它们同属犬类妖兽,与我相似罢了……」
说到这里,其他沉默已久的心声纷纷发出悲戚的哀鸣。
「他抓我的时候,我以为终于有人愿意带我走了。可他竟是将我开膛破肚、蒸煮分食!」
「我是被毒死的。我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点点停止,什么都做不了。」
「他打断我的身子。我记得,肠子和血流得到处都是,我拼命用爪子捧着往肚子里塞……」
「那人给我吃了一颗丹药,我的皮肉一寸寸落下,又一寸寸长回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我实在受不了,把所有肉都咬下来,终于结束了。」
泣血的控诉声交织在一起,莫离安只觉心脏一阵绞痛。
那道心音继续道,「为了不让主人再迫害无辜的同类,我只得自愿回到他身边。他将我杀死之后,才终止了那场虐杀。
「只是地府从未有人为此事做主过。判官,阎王,鬼帝……没有人过问,就如石沉大海一般。我们死了,就只是死了……
「因此,它们怨气太重不愿离去,便借助我的灵魂聚集一起,只为等待一天能够沉冤得雪……」
至此,一切终于真相大白。
“你们受苦了。”莫离安长叹一声,随后站起身慢慢向祸斗走去。
此时的祸斗已敛去所有的敌意,血色的兽瞳中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莫离安伸出手,放在它额上。
一贯凶恶的祸斗此时竟乖顺地低下头,任由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毛发。
唔……手感还是不错的。
“你的主人,是谁?”安抚一阵后,莫离安提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我记不清了。他刻意抹去了我们的记忆。」
莫离安内心不免一阵失落。从祸斗的描述上看来,害死他们的凶手很可能与杀害白虎的那个凶手是同一人。若真是如此……
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是谁这般丧心病狂?
「总之,他是地府的人,地位很高。」那道心音补充着,「能在瞬息之间杀害白虎,想必他的实力在百年间又提高了不少。」
莫离安握紧拳头,眼神暗沉下来,“嗯,我定会找到这个凶手,还你们清白。”
祸斗伸出舌头柔和地舔了舔她的脸颊,「别忘了……也为你自己。」
此时,祸斗身上的锁魂链“咔嚓”一声,断开了。
它警惕地甭直身子,看着远处火海中接近的人影。
九方谨一步步走至他们面前。他的视线落在莫离安与安静的祸斗身上,不由露出几分诧异。
“看来……你解决了。”
莫离安点头,随即将真相和盘托出。
“判官大人,在下若有半句虚言,必仙道短浅,永无来世!”为了让他相信,她甚至不惜发起毒誓,“在下恳请大人还这些枉死的妖兽一个公道。”
九方谨的眼神仍是冷冽如常,紫眸微阖,平静无波。
但眼底似有涟漪悄悄浮动。
良久的沉默后,他终于缓缓抬手。暗光闪过,一块墨色令牌便浮现在他的掌中。
“那么,你们的冤屈,我记下了。”九方谨指尖在令牌上轻点几下,语气凛然,“以此令为誓,我必将查清此案,捉拿凶手。”
莫离安错愕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竟然出了判官令。
判官令既出,那便是不死不休,直到真正的凶手落幕。
“多谢大人……”她一时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讷讷地向九方谨深深一礼。
祸斗在看见那枚判官令时同样惊愕地瞪大了兽眼。它微微屈膝,竟直直跪了下来。
「多谢判官大人。」
「终于,终于……」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竟愿意帮我们,太好了……」
四周汹涌作势的火海在那一瞬间尽数熄灭,如同永夜迎来了白昼。
「那么,我们也该走了。」
祸斗的心音响起。它轻柔地蹭了蹭莫离安,身子竟开始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祸斗……”莫离安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住它,却只触碰到不断散去的黑雾。
「执念已解,我们终可安眠。」祸斗的心音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一边的九方谨淡淡地开口道,“你们虽遭苦难,但死后杀孽太重,故而转世后也只能入畜生道。”
祸斗低垂下头颅,像是在默默地接受这一切安排。
「判官大人愿替我们申冤,我们即使魂飞魄散也再无怨言了……」
丝状的黑雾散得很快。不一会,祸斗只剩下一层虚影。
它最后看了莫离安一眼,「仙官阁下,多谢您。我们会记住您的恩德,愿来世……再与您相会。」
莫离安用力地点点头,眼中泛起些水雾。
「奈何桥的路看了几百年,终能亲自走一遭了。」
「下一世,会好起来罢?」
「再见。」
最后几道心声隐入无形,祸斗便彻底消散在二人眼前。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不会再有鲜血、杀戮。
似乎是最好的结局。
莫离安只觉心中泛起阵阵酸涩,意识一点点模糊起来。她渐渐脱了力,四肢变得绵软。
她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却落入了一道坚实的臂弯之中。
只是她还来不及回应,视线便沉入了黑暗。
*
待莫离安再次睁眼时,已发现自己安卧在柔软的床榻上。
“咦……”
她下意识地挪动身体,却意外发现身上已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原有的伤口也被妥善包扎,正逐渐愈合,疼痛锐减。
怎么回事?不是先前还在罗浮山么?
莫离安茫然地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满屋古典淡雅的装饰。
她似乎是处于一间府邸里。
地府的住处与她先前设想的截然不同,原以为会是与那冰冷阴暗的炼狱相似,不曾想竟与仙界的雅致不相伯仲。
莫离安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探索着这陌生而安静的居所。
屋内的摆设清雅素净,色调以黑白为主。
还挺漂亮。
她穿过廊道来到另一处房间。然脚步刚刚踏进木门,她便瞬间僵在了原地。
玄色珠帘下,只见九方谨正端坐于案桌前,手握毫笔在草纸上书写着什么。
察觉到她的到来,男人缓缓停下手中动作,抬眼望去。
他深邃的紫眸停驻片刻。那个瞬间,犹如天上星河倒向流转。
“你醒了。”
清冽寒凉的声音如流水击石,撞开她的心门,直淌进心底。
莫离安呆愣地看了男人很久,才猛地回过神来。她正欲行礼,男人却对她轻轻一摆手,“不必了。”
她只好无措地站在原地,掰着指头嗫嚅道,“判、判官大人,这里是……”
“我的住处。”
九方谨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莫离安先前虽对此已有所猜测,但此言一出,她还是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走向?
“祸斗消散之际,你陷入了昏迷。”男人似对她的惊慌不以为意,只淡然解释着,“届时会有其他鬼差前去清理现场,若是见到你势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便暂时将你带回此处。”
莫离安忙不迭地点点头。
“你的神识被祸斗的烈焰灼伤,这并非你应受的罪罚,故我为你疗治了之。”九方谨移开视线,语气平缓,“但你因刀山炼狱之罚留下的旧伤实在太重,我不得不一并治疗,否则你恐怕承受不住下一次的刑罚便会有性命之虞。”
莫离安眼睫轻颤,只觉面上一热。
他竟会帮她疗伤,还将她带回了家中,这简直……
“多、多谢大人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低下头不敢看他。
九方谨轻咳一声,“你别会错了意。祸斗一事并不属于你的责任,若你因此而丧命,我也难以交代。”
“是……”
他的话虽不温不火,但莫离安的心中仍是泛起一丝暖意。
“不过,此次你确是为我解决了一桩棘手之事。”九方谨说着站起身,缓步走至她面前,“说吧,你想要什么回报?”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让莫离安呼吸一滞。男人墨色的发丝垂在胸口,混着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幽然清香散在她心上,染红了她的耳尖。
她缓缓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紫水晶般瑰丽的眸子。
太近了。
“我……”她一时失声,竟是忘记了自己的谦称。
但男人似乎并未因此而有所介意。
稳住莫名躁动的心神后,莫离安咽下一口唾沫,便将早已准备好的计策道来,“回判官大人,在下希望……能够一直留在您身边帮助您。”
九方谨闻言略一凝眸,似有些不解,“什么?”
莫离安解释道,“请让在下用听取心声的能力,助大人度化更多的妖兽魂灵,平息混乱!”
九方谨顿了一瞬,旋即眉眼处便堆满了化不开的霜雪,“这就是你的目的?借此逃避你应当承担的罪罚?”
莫离安心中一紧,却是默认般低头不语。
没错,她确实是为了不再受罚才出此下策。
但同时,她也想通过留在九方谨的身边,探寻白虎身死的真相。
虽说九方谨出了判官令会帮助祸斗它们破案,但眼下并未有实质证据表明凶手是同一人。
且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什么时候能解决这事根本说不好,也许百年,千年,总之最后解决了就行……
总之,她若真被困在那不见天日的炼狱里一百年,凶手都不知毁尸灭迹几回了。
然而男人冰冷的话语将她拉回现实,“不行,唯有此事不可商量。”
莫离安心中一沉,正想再发挣扎,却见九方谨已径直绕过她的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男人步出府邸后不做停留,便凭空召出一个深色漩涡走了进去。
待九方谨再次从漩涡中踏出时,他已置身于地府十殿之一的吾真殿前。
他推开殿门,眼前便见一位眼蒙白绫的男性长者盘坐于殿中央,低头专注地在面前的棋案上布局。
“弟子见过师父。”
九方谨走上前去,对着长者恭敬地行了一礼。
长者闻声落下手中一子,微微抬头,“谨儿,你来了。”
眼前长者乃是地府第五殿阎王,吾真殿的主人,师怀真。
“弟子因事耽搁来晚了,还请师父见谅。”
师怀真语气平和,“无碍。为师想,此事可与祸斗那妖兽有关?”
九方谨略一颔首,“是,祸斗已自愿入轮回,罗浮山自此可免血光之灾。”
“嗯,做得不错。”师怀真拿起另枚一黑子落入棋盘之上,“这祸斗已作乱百年,执念恐深不可探,这会也算是了了一桩大患。”
他稍作停顿,捏着白子的指尖些许迟疑,似在思索下一步。尔后他话锋一转,“近段时间来,妖兽魂灵异象频出,为师想,也许你是时候该去罗浮山以外的地府看看了。”
九方谨闻言瞳孔一震,“师父,您的意思是……”
师怀真最终没有落下那枚白子,而是将其放回棋盒之中,“为师已与南岳鬼帝阁下商议过,待这些魂灵皆入轮回,混乱平息后,他便会将你调去桃止山当值。”
九方谨眼底聚起前所未有的深色漩涡,身子竟也轻颤不止。许久,他才压制住心中的波动,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弟子谢师父成全。”
师怀真轻笑一声,“这就见外了。毕竟早在初时,为师便应允过你。”
他遂摆了摆手,“好了,你去罢,此地无他事。”
“……是,弟子告退。”
就在九方谨转身之际,师怀真的声音自身后悠悠传来,“谨儿,这次你可断不能再犯之前的错误了。”
九方谨脚步一滞,眸中情绪翻涌。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片刻后,九方谨再度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他尚未推门而入,便远远地听见若有若无的交谈声。
“那时候狴犴还只是个小家伙,但可凶啦,一见面就咬了我手上一个大口子,足足好几天才恢复!”
九方谨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只见少女正绘声绘色地向一只玄鸟讲述着什么。
“我没惯着它,饿了它三天。到最后它都站不稳了,才极不情愿地来向我示好。”莫离安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回忆,噗嗤一声笑出来,“结果它太饿了,一个趔趄,栽进饭盆里半天才爬出来,呵呵。”
玄鸟像是也被她的话逗乐,嘎嘎地叫着,脖子一伸一缩。
九方谨未作声,只是倚在墙上静静注视着眼前一幕,眸中波光随着少女的话语而浮动。
不久,玄鸟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它惊叫一声,便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莫离安也在此时察觉到了什么,神色一顿。
“听起来,你们聊得不错。”九方谨见状不再隐藏,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他什么时候来的?
莫离安很是紧张地低下头,攥紧裙角,“判官大人,在下只是……”
九方谨却是直直打断了她的话,“先前的提议,可还有效?”
莫离安一时愣怔,“什么……?”
“你愿意帮助我的请求。”
九方谨目光微微闪动,声音里的寒霜不知何时已尽数消退。
“我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