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叁陆 神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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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壹玖，第十三年九月。
西山经，昆仑策。
“来，搭把手，一二三……”两三个汉子合力抬着飞黄马车中的木箱，一个接着一个，整齐地将它们码在地上。
木箱之中是昆仑策这月需要的物资，由燕王宫在人间采购，晋王宫派人从地姬灵两界栈道送来。
待所有的木箱都被卸货完毕，领头的一位汉子从怀中拿出一叠账单，认真核对后，对着身后人说道，“再看看车里，漏了一只专送的梦貘。”
手下人去找由洛书暂存的山海异兽貘之时，空越捋着胡子，笑吟吟地走出来，“呀呀呀，这不是晋王宫的左将军宣华将军吗？你亲送东西给我老头子，那我真是一百个放心。”
被称做“宣华将军”的汉子早年也在昆仑策学习过，年少时因为调皮被空越打骂的可惨了，心里一直不服气，他压着眉尾看了空越老头一眼，“本来我是不想来的，但是这次送东西的里面有一只成年梦貘，您老核对好了，我们就走了。”
他将手中核对好的收函递给空越，“就差一只梦貘了，您老看看，没什么问题我们就走了。”
正说着，宣华手下人呈上来一张古纸，宣华对着日头瞧了瞧，“哎对，就是这个，您老也收着，有空多去巡山看看，别又让这小肥貘钻了结界空子。”
空越接过装有梦貘的洛书，也惊诧了一番，“吃这么肥？这得偷摸在人间吃了多少噩梦？”
待空越确认无误，宣华带人收车，飞黄马车疾驰而上，一眨眼便消失在了空中。
昆仑策中有人出来搬木箱，空越点了点肩上的红喙小青鸟，小青鸟一个盘旋飞上天，拖着长尾越过屋舍，直至停在一扇半开的窗前。
窗前放着一盆未开花的娇俏兰花，一双纤纤玉手将那兰花盆挪走。
小青鸟踱着步，又跳上那向它伸来的手掌，“叽咕”地叫了两声。
空雪罗将小青鸟捧在手心之中，安静聆听了片刻，笑道，“我知道了，回去吧。”
小青鸟自她手心飞出，重新飞回天空。
空雪罗转身回屋，净了手，顺手拿起一件雪白毛大氅披在身上，走出了房间。
她行至议事的群玉殿，瞧见父亲空越正在和许多人交代新送物品分配，她站在旁侧等待了会儿，才与父亲说上话。
空越揩了一把脑袋上的汗，“哎呀，真是不容易，雪罗你来的正好，这是一只从人间抓回来的梦貘，吃的老肥了……你把这只貘送回它们族的属地去吧。”
空雪罗道了声“好”，接过附有梦貘的洛书，“我收拾一下，明日一早便启程前去。”
“嗯嗯嗯。”空越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神一瞟到堆放的木箱之上，顿时大了声音道，“哎哎，你是哪个院的，这东西有没有你们的份啊！就瞎拿！”
空越急吼吼地冲过去阻止，空雪罗在他身后掩嘴偷笑。
自入了九月，那夜是一天比一天降临的早了，空雪罗伏案执笔，将近日整理的藏书情况记录在薄。
烛火摇曳，她搁下笔，张了张酸痛的手指，缓上一缓，从书案旁拿起先前的梦貘洛书，于书案上开了一个小小的囚禁法阵，对着那只胖嘟嘟地梦貘说道，“来让我看看，你长得好不好！”
梦貘从洛书中掉出，圆滚滚的肚子着地，较短的四肢扑棱着，努力了一会儿才爬起来。
空雪罗一瞬间便被这贪吃的小家伙逗笑了，手指伸进去挠了挠它的下巴，一边逗弄着一边笑道，“你可真贪吃啊。”
正说着，梦貘躬起背，捂着肚子，呕了好几下，吐出一大串黑颜色的泡泡来。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空雪罗手忙脚乱，误以为自己不慎将梦貘挠的反胃了，连忙收了手，反帮它顺了顺背后。
黑色的泡泡们游离在阵法中，一个泡泡飘荡过来触碰到空雪罗的手腕，又被弹开而去。
在被触碰到的一瞬间，空雪罗打了个寒颤，梦貘呕出的梦境如闪电般出现在她意识里，又很快散去。
好冷的噩梦，似是当处雪山尽头，苦寒之地。
她鬼使神差地将那十多个黑色泡泡都一一用手戳了下，梦境画面一瞬间都出现于她的脑海中。
梦中所思，天马行空，杂乱无章，无求真相，只吐忧虑。
而将那些泡泡全摸过一遍后，空雪罗这才发现，将近九成的“噩梦”竟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这人应是位行军者，梦里有看不见尽头的茫茫雪地，有无数将军战士用血染透的石筑城墙，更有怒吼咆哮的厮杀声与哭叫呐喊的啜泣音。
噩梦之中，有将死之人的呻吟，也有战至一人的不屈，还有声声力竭的一声呼唤——
“将军！”
“卫小将军！”
“卫临！”
空雪罗身子陡然一颤，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书案前胖嘟嘟的梦貘前。
她低垂了眼帘，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难受不已。
世人多苦难，边关守疆军士尤甚。
她将梦貘收回洛书之中，吹灭了蜡烛，一下钻进自己的被子里。
次日拂晓，空雪罗便乘着飞黄马去往西山经钱多山，一番折腾之后，总算是将小梦貘放回貘族栖息之地。
这一去一来，便是五六日过去了，空雪罗照日常帮助父亲料理着昆仑策诸事。
再过几日便是立冬了，更大的风雪将席卷昆仑之丘。
是日，空雪罗接了令，作为替补约衡师随一小队前往人间松州，据说那里的结界出现了好几处破损，山间的冰洞破裂，两界得以相通。
领队之人是一位极富有经验的老者，到达之后，不出二日便探查出结界漏洞，修补好了结界，原定半月的修补计划，竟在五日内就完成了，一下多出十日来。
众人高兴，那老者也和善，知他们来一趟人间不容易，便给大家放了五日自由假，爱去哪儿去哪儿，五日后来松州集合归山海界即可。
空雪罗是第一次来人间，更是第一次来松州，她行于漫天飞雪的街道中，被一喧闹之处所吸引，她踱步去看，众人团团围着一说书先生。
那说书先生坐在台上，手一拍一惊堂木，捋着胡子悠悠开口，“您猜后面怎么着，竟是那无垠雪地之中，冒出一支奇兵来，大破吐蕃，而这支奇兵便是那之前消失在雪谷之中的卫临小将军所领……”
众人叫好声音不断，说书先生却要离席了，拱着手，“今日这折，说到这里，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纷纷拿出铜币打赏，铜钱崩到先生桌子上，和着众人不舍的哗然之声。
忽地，也不知是人群里谁喊了一声，“卫小将军回城了！卫小将军回城了！”
站在人群末后的空雪罗回首，正瞧见大街远处一队轻甲骁骑疾驰而来。
领头之人年龄不大，长相却好，血污霜甲下的脸庞意气风发，尤是一双眼睛闪着光芒，胜过冬日耀阳。
他半伏于马上，朝着空雪罗的方向浅望了一眼，彼此都仅存于对方眼中一刹那。
“卫临小将军真好啊，多亏有他。”
“是啊是啊，听说他是从洛阳来的，本来是世家子，你说他不在那边蒙祖荫，享玩乐，来我们这边境苦寒之地打什么仗呀？”
“哎呀，你管那么多，反正能帮我们击退吐蕃人就好了！”
空雪罗默声听着身边两位小娘子的议论，忆起梦貘呕出的泡泡，卫临小将军看着策马飞扬，实则夜夜噩梦，战场的一切都令他惧怕心惊。
人群散去，空雪罗拢了手，继续慢慢走在落雪的街道之上。
人间之旅究竟只是短暂插曲，她回到昆仑策中，继续帮着家里人料理昆仑策的大小之事。
可每当蜡烛吹灭，钻进被窝之时，她总会想起那个人，以及他的噩梦。
他现在还好吗？还做那些冷人的噩梦吗？
空雪罗在睡前思念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终于有一日，她悄悄进入放置贵重却闲置的藏钰阁，从盒子里拿出几只似水晶的长烛来。
此物与造梦入梦相关，名曰鸿蒙烛，三重境“从宜”之境以上的约衡师点燃此香，可入自己心念之人之梦境。
空雪罗揣着鸿蒙烛回到房间，关紧门窗，擦亮一抹火光，犹豫了下，还是点亮了手中的鸿蒙烛。
烛光燃起，烛火摇曳，空雪罗心下默念，约衡阵四起，带她入梦。
卫临今夜的梦落在雪地里，他已有三日颗粒未进了，周边跟随着他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只余他一人陷在半腰高的雪里，匍匐前进。
胃若火烧的一般，饿的难受，他渗着血的手挖起一大捧雪，大口吃着，以此减缓饥饿。
寒冷，饥饿，四周尽白，看不到希望。
空雪罗赤脚踩在雪地之上，内里是准备睡觉的单衣，只在外面用一件雪白毛大氅将自己整个罩住。
吃了两口雪的卫临呛出声来，咳嗽了两下，皱着眉头顿住，他抬起头来，望向前方。
在他的噩梦里，白茫茫的一片之中，出现了一位神女，白狐狸样的毛将她裹住，只露出洁白细腻的下半张脸，她赤足行于雪地间，身后还跟着一只花纹雪豹。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叁陆 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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