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魔尊》禾小之

10、胆小鬼

　　小七在自己院子的吊床里晃着，他的吊床挂在两棵大树之间，枝繁叶茂的树帮他挡住了夏天的阳光和冬天的雪，他仰头看着，树枝间细细碎碎的雪落在他身上，红衣上像是落了点星光一样。
　　花寂上前，伸手挡在他面前，笑道：“淋雪呢？”
　　小七看着他的手心，忽然轻声说：“你的手真好看。”
　　“谢谢，希望下次再看见你胡闹打你的时候你依旧觉得好看。”花寂收回手，笑着说道。
　　小七撇撇嘴：“你又打不过我。”
　　花寂捏了一下他的脸：“小魔尊，起来了，会生病的。”
　　小七伸出双手，说道：“抱我回去。”
　　花寂笑了笑，听话的抱起了他，带他回了房间。
　　小七躺在床上，说道：“你来了之后，我觉得有意思多了，可是我想起来的事情也多了。”
　　“那不是好事吗？”花寂问道。
　　小七摇摇头：“不是好事，你知道的吧，先天灵物成为魔尊，是经历了此生最难以释怀的痛苦，在复仇之前都将怀抱恨意，所以说，魔尊降世等于天灾，我应该还没有复仇，原本我觉得我慢慢忘了，可能直接就消失了，可是你来了，我好像在想起来了。”
　　花寂笑了一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就你还天灾啊，好了放心，你就是个家养的小魔尊，没那么大危害，开开心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
　　“我前段时间开开心心的去找花寂，屠了个城，他们差点要把我杀了啊，”小七无辜的看着他：“有一天我真的做了很大很大的坏事，你还会这么说吗？”
　　“屠城还不算很大的坏事吗？”花寂问道。
　　小七笑了一声：“什么城，那是当年青城臣服时送给泽国的一小块荒地，为表正式划了个城，合起来也就几百个人，土匪窝子，活该。”
　　“老弱妇孺呢？”花寂问他：“他们也是土匪吗？”
　　小七翻过身子睡觉，说道：“所以我说，我不是什么好小孩，你干脆跟着韩枝走了算了。”
　　“不跟他走，”花寂坐在他的床边陪他，轻声说道：“只有笨蛋才会跟他走。”
　　小七想睡了，以往他想睡的时候立刻就能睡着，而且通常一睡都会睡很久，没有梦，也不会被惊醒，和昏迷了一样，可这会儿他居然有点久违的睡不着了，他在胡思乱想，可惜脑子里始终空空，不久前想起那些大雪天的零散记忆，也被雪遮了一片雾，看不太清了。
　　他翻来覆去了很久，最终长长叹了口气，对花寂说：“你给我讲讲你的小孩吧。”
　　花寂还坐在他床边，闻言挑眉疑惑：“嗯？怎么想听了？”
　　小七想了想，说：“不知道，睡不着，想听听你眼里那个小孩是怎样的。”
　　花寂笑了起来，回忆起了以往，他说：“我的小孩其实也不算乖，小时候爱哭闹，他很小的时候吃过苦，所以五六岁的时候，睡觉了还要人陪，不然就做噩梦，一做噩梦就哭，哭的所有人都听得见，我去看他，他又不承认自己害怕，只拽着我的衣服，眼泪汪汪的看着我……”
　　“所以你一直陪他睡啊？”小七抱着被子，吃惊的说：“还有这种胆小鬼？”
　　花寂点了点头：“他是个胆小鬼，怕黑，怕蛇，怕狗，还怕鬼，平生最大的梦想是当……”
　　花寂忽然顿住了，小七往他身边靠了靠，好奇的问：“当什么？他这种胆小鬼能当什么啊，人间仙门的家主？还是什么江湖大侠？”
　　“不告诉你，”花寂把他的被子盖过头顶，忽然没有想讲故事的欲望了，站起身说道：“自己睡吧，我也回去休息了。”
　　天已经暗了下来，雪下了一层，没有风，很安静，屋檐下到院子里，一排烛火在透明的琉璃罩子里跳跃着，这种场景简直熟悉的让人心惊。
　　云间是花寂建的，但其实花寂对云间并没有非常深的感情，对他而言只是一处住所，人间仙门尚未崛起之时，他在云间后山养了一群杀手，以情报和暗杀任务成名，他把小七养在这里，其实他时常觉得杀手营这种地方会不会对那么小的孩子不太好，甚至偶尔想过带小七离开山上住在镇子里，就像所有的小少爷一样，可是小七喜欢云间，他喜欢一年四季都会飘飘洒洒落雪的云间，喜欢无拘无束的住在山上，只和几个熟悉的人打闹玩耍。
　　花寂一直以为小七那时的喜欢只是一时的孩子气，就像是他说他要当魔尊，当书上写的那种被所有人忌惮，实际上敢爱敢恨，心怀大义的大魔头，他一直以为，那些孩子气的话会随着时间慢慢忘记，可没想到，小七固执的守着云间，真真正正的成为了魔尊，一遍一遍找着花寂，他所有那些年少的话，从没有一句是笑谈。
　　花寂看着烛火边慢慢飘落的雪，手里捏着明月轮的碎片，三夫人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去炼明月轮，她人生的走马灯里并没有什么罕见的奇遇，凭她的出身和资质也没资格得到妖血，可她偏偏就拥有这一切，花寂不得不怀疑她背后有着推动这一切的某人，可是这里的一切也不一定完全有着逻辑，他当时没机会问三夫人，如今所有的一切也只能自己凭着猜测一步步探了。
　　这一晚花寂其实没睡多久，第二天天刚一亮，他的房门就被人砸开了，是真的砸开，门板都歪了一角，花寂顿时清醒，灵力已经先于身体将门外的人提了起来。
　　阿飘在门外吱哇乱叫：“啊啊啊啊啊啊你干什么啊，你放开我！”
　　花寂撤了灵力，随便找了衣服披上，问道：“这么早撞我门干什么？”
　　阿飘委屈的说：“我又不敢去叫尊上，只能来叫你了，韩枝今天要走了，我想去送送他。”
　　“送送他？”花寂皱眉：“你和他关系这么好？”
　　“啊主要是飖飖了，就那个小女孩，你记得吗？最后一个小女孩。”阿飘围着花寂一边转一边解释：“她叫刘飘飖，我和她做好朋友啦，我想去送送她。”
　　“你去送她拆我门干什么？”花寂无语的说道：“我还得陪你去？”
　　阿飘翻了个白眼，道：“谁想要你陪啊，你不是有那个明月轮碎片吗，你别不承认，飖飖说了那个老女人就是在炼那个碎片，那尊上肯定是给你了，那个碎片可以回溯时间看到过往，你让我用一下呗，飖飖不记得他的父母了，我让她看看。”
　　“不可能，”花寂懒得理她，抬了抬手，被撞坏的门就恢复如初，随即在阿飘面前施施然的合上了，花寂就轻飘飘三个字，将她关在了门外。
　　阿飘愣了一下，随即怒不可遏，她头上蹭的一下冒起一团幽蓝色鬼火，气的围着房子乱飘，跑到花寂窗前不停的撞，愤怒的叫：“你开门！你凭什么把我关外面，你快开门！我才是主人，你是个客人！”
　　“你们人族都不是好东西，你等着我要去向尊上告状！”
　　“啊啊啊啊啊啊你快开门！”
　　花寂在房间内不为所动，屋子施加了一层结界，阿飘撞不破了，她说的嘴里冒火，是真的冒着幽蓝的火，最后说不动了，蔫儿哒哒的趴在花寂的窗台上 说：“求求你了，你就让我用一下嘛，飖飖多可怜啊，跟尊上一样，除了自己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了，尊上还记得你的名字……”
　　“花寂……我们都相信你是花寂，那你不能不管啊……”阿飘苦口婆心的劝：“你希望这世界上再多一个尊上这样的小孩吗？”
　　“世上不会再有他这样的孩子，”花寂忽然打开窗，对阿飘说：“你真的想让她看到曾经？”
　　“当然想啊，人类的小孩谁不想想起父母啊？”阿飘安静了一些，趴在窗上说：“可惜我没有父母，要不然应该也不会被坏人炼了，变成孤魂野鬼。”
　　花寂道：“如果那些记忆不好，怎么办？”
　　“怎么会不好啊，”阿飘大惊：“和父母在一起怎么会不好，难道有比在徐家被人换皮更痛苦的事情吗，而且想不起父母她到时候住哪里啊？”
　　花寂道：“韩枝心善，她实在无家可归，韩枝自热会给她安排住处，你不用操心。”
　　阿飘转来转去，花寂居然能感觉到一团小鬼火可能在思考一些问题，甚至觉得这小鬼火如果有个人形，此时小小的眉头应该就紧紧蹙着的，像个小大人。
　　花寂也不打扰她，阿飘思索了一会儿，仰着脸说：“但是我觉得，她现在遇见我，我来找拥有明月轮的你，这也是一种命数啊，是好是坏都是她的，换做是我，我也要看看，可以不好，但是不清不楚会很痛苦。”
　　“你这么小，真的确定一无所知比知道真相更痛苦？”花寂失笑，忍不住问道。
　　阿飘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鬼火变得有点黯淡，她说道：“因为我看尊上好像很痛苦啊，他以前一直在睡，一直睡，睡着了皱着眉，叫你的名字，可是醒来时候呆呆的，什么也不知道，我猜他想做有你的梦吧，是不是？”
　　花寂的笑容收了起来，片刻后轻声道：“你懂什么……”
　　阿飘从鬼火里伸出的小手短短小小，装模作样的抱在胸前，睥睨花寂：“我怎么不懂了，他就是很痛苦啊，要不然为什么人人都看得出你是花寂，只有他不敢认啊。”
　　花寂顺口问：“为什么啊？”
　　小鬼火愣了一瞬，她其实没想到花寂会追问，于是火光闪了闪，说：“因为他是胆小鬼吧，哎，大喜事有什么好怕的……想不通想不通，算了算了，你快把碎片给我，快点快点！”
　　花寂说：“阿飘，你也想记起你的曾经吗？”
　　阿飘没想过这些，疑惑的问：“可是我没忘记什么啊，我被人间的坏修士抓走炼器了，所以我变成了鬼婴，就一直跟着尊上了啊。”
　　“跟在他身边，你很开心吗？”花寂笑着问她。
　　阿飘开心的原地转了个圈，说道：“当然了，尊上虽然总忘记我的名字，但他对我可好了，你看，外面的鬼婴那么多，他只捡了我一个，还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是不是对我最好了？而且尊上还长得很好看，我们每次出去，外面的姐姐们都喜欢他！”
　　“那就好，”花寂拍了一下那团小鬼火的头，起身说道：“你别去了，我去送她。”
　　“为什么？”阿飘飘到他脸前问道。
　　花寂眨眼间离开，说道：“我会给她看明月轮。”
　　阿飘追不上他了，只能气鼓鼓的回去。
　　韩枝此时已经收拾好东西，让八九个小姑娘牵着一条绳子跟着他，远远看着像是一串糖葫芦，他见到花寂过来，以为花寂回心转意，激动上前迎接：“花先生，您愿意跟我们一起走了吗，这些小姑娘大多数都是四方镇的，他们父母都在等着了，我送她们回去，就可以带您一起回我的家族，到时他们一定……”
　　“我不走，”花寂绕过他走到最后一个女孩身边，蹲下问她：“是你叫刘飘飖吗？”
　　这个女孩就是当初让阿飘觉得熟悉的女孩，她看着花寂点了点头，轻声说：“我就是。”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花寂轻声念完，看向女孩：“这是写神女的诗，你如果都不记得，怎么还记得有人精心为你取的名字？”
　　小女孩愣了愣，似乎想说些什么，花寂说道：“别害怕，我不送你回去。”
　　女孩嗫嚅着说：“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你故意告诉他们你不记得了，只是没想到阿飘难热心，非要找我帮你恢复是吗？”花寂温柔的问。
　　小女孩点点头，眼泪便顺着点头的动作掉出眼眶，声音细细软软的，哽咽着说：“这是祖父起的名字，可是祖父去世了，爹爹和娘亲都不喜欢我，他们生下我，就是为了卖给别人的，可是买主还没接走我他们家就被灭门了，连续两个都这样，我不吉利，没有卖掉，她们养了五年，终于卖给换血的，现在她们在生妹妹来卖了，她们讨厌我，我知道我如果回去，她们会杀了我的……”
　　“嗯，对不起，”花寂轻声说道：“我不会送你回去，你想跟着我留在这里，还是想跟韩枝回去？”
　　小女孩呆呆的问：“为什么会说对不起？”
　　花寂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回答她，起身对韩枝说道：“她要是想跟着你，你就带她先回韩家吧，这个小姑娘有点天资，将来可以走修仙一途。”
　　韩枝刚才也听到了那些对话，自然心疼着女孩，蹲下温柔的问她：“你愿意跟韩枝哥哥回韩家吗？”
　　小女孩抬头看着花寂，轻声的说：“我想留下，可以吗？”
　　花寂笑了一下，对她说道：“当然可以，欢迎之至。”
　　小女孩也终于笑了起来，小心的伸出手抓住了花寂的手指，对韩枝道：“韩枝哥哥，我知道你是那种很大很大的家族里出来的，可是那个地方飖飖不喜欢，飖飖想留在这里。”
　　韩枝也揉了揉她，说道：“嗯，那你就好好跟着花先生，在他身边学本事，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好自己了。”
　　“我知道，谢谢韩枝哥哥！”小女孩欢快的说道。
　　韩枝又跟花寂告别了一遍，就带着其他的小女孩一起回了韩家。
　　花寂牵着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垂着眼睛，过了很久，还是在想，只好仰头问：“花先生，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啊？”
　　“因为提起了你的伤心事，”花寂转头看向她：“所以要向你道歉。”
　　小女孩歪了下头，其实有些接受不了他的说法，但也不想追问了，便说：“阿飘以前也是个女孩吗，我好喜欢和她玩。”
　　“是啊，她以前也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花寂轻声说道：“但是这是你和我的秘密，对谁也不可以说出去，好不好？”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告诉她？”女孩不解的问他。
　　花寂说道：“因为阿飘也有想要忘记的事情，她很努力的忘掉了那些，才变成了那么可爱的小鬼火，所以我们谁都不许提起，好不好？”
　　“那拉钩。”小女孩伸出小手，给花寂拉钩，认真的说：“我永远不会告诉阿飘，她曾经也是个漂亮的小女孩。”
　　花寂给她拉钩，轻声说道：“嗯，飖飖，你很聪明，以后你就跟在阿飘身边吧。”
　　女孩道：“花先生，您不会把我带在身边吗？”
　　花寂笑道：“我有了一个小孩了，只要他一个就够了。”
　　“啊？”小女孩有点遗憾，甩了甩手：“花先生既然那么喜欢你的小孩，为什么还要带我来？”
　　“因为你是他的第一个遗憾啊，”花寂笑着说：“如果他能亲眼看见你长大的样子，应该会开心的。”
　　“花先生，你说话我总是听不懂，”小女孩皱着眉，直言道：“因为你是大人吗，大人总是喜欢说奇怪的话。”
　　花寂没再理她，小女孩跟着她走了一段，忽然又说：“我要是你的那个小孩，就生气，哪有什么遗憾比你还重要啊。”
　　“你不明白，他是……”
　　“他是魔尊，对不对？”小女孩的眼睛转了转，松开了花寂的手：“魔尊是你养大的小孩，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花寂有些惊讶的问道，连韩枝都没看出来的事情，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看出来了。
　　小女孩得意的说：“因为我从小就在看，我父母喜欢弟弟，不喜欢我和妹妹，我一眼就知道了，你喜欢魔尊，你看魔尊就像是娘亲看弟弟时候一样，嗯……也有别的，但是你肯定很喜欢他，魔尊也喜欢你，但是魔尊不一样……”
　　小女孩皱皱眉：“魔尊好像喜欢的也不是你，哎，你们大人真麻烦，那天在徐家的院子里，我虽然不能动，但我看见了，魔尊看见你给别的小孩糖，他就生气啦，我还很小的时候，看见娘亲给弟弟糖不给我，我也那么生气。”
　　“他对我和你对你娘亲不一样，”花寂静静的看着不远处小七的寝殿，想起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