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把酒》山月散人

6、哥哥，我疼

　　二郎笑道：“咱们去山里摘些枇杷如何？这时节，枇杷正肥。”
　　大郎点头：“多摘些来，阿爷爱吃。”
　　二郎笑对圆圆道：“下午我再带你去打些箬叶，快端午，打箬叶包粽子吃怎么样？”
　　圆圆往雷阳怀里缩了缩，有些舍不得雷阳，又抵不住打箬叶玩儿的诱惑，抬眼细声问：“粽子是什么啊？”
　　二郎笑道：“好吃的，有肉的，嗯……也有甜的。”
　　圆圆抬头问雷阳：“好吃吗？”
　　雷阳嗯了一声，摸摸他的发，有些发汗，虽刚下了大雨，天依旧炎热。且山地湿滑，不想他去。
　　二郎见此，又道：“雷哥放心，我不带他去远地儿，就北山后头打些，再摘些果子予他吃。”
　　大郎接口道：“刚下了雨，见那能吃的蘑菇找些来，我下了活儿去河里摸些鱼虾，咱们晚上烧汤吃，多找些，雷哥也一起，也给圆圆尝尝咱这儿的鱼鲜。”
　　圆圆轻拉了拉雷阳的手。
　　雷阳低声问：“想去？”
　　“嗯！”
　　“慢点，小心点，别乱跑，跟好二郎，听话。”雷阳弯腰，将圆圆身上衣服理理好，圆圆点点头。
　　等圆圆跟二郎走远，雷阳才回地里，帮大郎把活儿干了，又和大郎一起将田垄重整了整。
　　戌时，二人收工回家。背后，议论声起。
　　村子上的人自见着圆圆，就聚在一起，讨论圆圆是何人物，长得恁好看，比女人还漂亮，雷阳护得跟眼珠子一样，虽穿的男人衣服，谁知道真男人假男人？再说，夜里，灯一吹，不一样使？只听说城里老爷们豢养兔儿爷，说不准雷阳竟也养……
　　尤其是那起子闲汉村姑长舌妇，惯爱打听人事，七谣八传，嚼舌根搬弄是非。
　　几息间，已传成了圆圆是雷阳买的傻子媳妇儿，还有人言说常见二人光天化日之下行那苟且之事。
　　……
　　晚上，雷阳将圆圆洗好送上床，又是摘枇杷，打箬叶，又是找蘑菇，圆圆累了，吃饭时就在打盹儿，脑袋一点一点，跟家里鸡崽儿啄米似的。雷阳将一碗鱼汤喂下去就抱了回来。
　　上了床，圆圆翻了个身就睡着了。
　　雷阳点了灯，打水，将圆圆打回来的箬叶洗净，放水里保鲜。圆圆吃剩下的枇杷洗净尝了个，冰糖般沁甜，再过两日，快鼓破皮儿时，可摘些酿酒，前面的酒也可送去，趁端午，还可赚上一笔。
　　到时，带圆圆去镇里一趟，过了节再收麦准备插秧。
　　见圆圆睡熟，又出去将未做完的鸡舍做完，小鸡崽儿放进去。
　　阿呆闻声醒了，抬头看见雷阳将鸡崽儿们放鸡舍里，起身，趴鸡舍门口睡去。
　　一夜无话。
　　大人们的闲谈，孩子们定会学去当个正经事儿。次日，二虎带着圆圆打箬叶时，总有一群七八岁狗不理的崽子们跟在后头：“小瘸子，小傻子，原来两个小兔子！小兔子，小兔子，夜里暖着被窝子，被窝子，被窝子，偷偷养的小娘子……”
　　一边唱，一边围着跳，有的甚至捡石子儿砸他们。
　　二郎忙张开手护住圆圆，可一则身量矮，顾首顾不得尾，二则跛脚，追不上逃不掉，气得脸红脖子粗，原地跳骂。
　　圆圆听见小傻子就鼓着嘴了，见二郎被石头砸到了脑袋，一把将二郎拉自己怀里护着，竖眉瞪眼冲道：“不许砸！”
　　小崽子们见状，笑哈哈砸得更起劲了：“傻子！我就砸！我就砸！”
　　碰！一块尖利石头砸到圆圆腿上，二郎听圆圆的闷哼声，忙冒头要去骂，又被圆圆抱回去：“疼呢，别出来！”
　　圆圆力气大，二郎挣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一声：“雷阳来啦！！”
　　熊崽子们一哄而散。
　　圆圆松开手，坐在地上，揉着腿，给小腿吹气，眼冒泪花儿，却忍住没哭。二郎见是他，脸色很不好，冷哼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那孩子面白眼长，身材细长，闻言也不反驳，只垂眸道：“叫他小心点，大哥恨他。”
　　二郎啐了一口：“滚吧你，一家子吃绝户的混账东西，不要你多管闲事！”
　　那孩子转身走了。
　　二郎抹了把脑袋上淌出的血，架着圆圆一瘸一拐去找雷阳。
　　“雷哥！”
　　雷阳闻声淌出地里，憋了一路的圆圆一见到他，就抖抖索索委屈哭得稀里哗啦：“哥哥，我疼呢……”
　　雷阳眼神犀利，看向二郎，却先擦了擦手，将人抱进怀里轻拍，听二郎讲才刚的事儿。
　　大郎也过了来，揉了揉二郎的发，掰看了看破皮流血的地方。
　　“今儿到这，明儿再干。”雷阳冷声道，声如冰雪，眸光成冰。
　　大郎也冷了脸，点了点头：“行！”
　　雷阳单手抱起圆圆，拎着锄头，先回了家。
　　将圆圆放在床上，半跪在地，褪了他的裤子看。
　　原石子儿正砸到结痂的地方，硬生生将痂给砸裂开，露出快要长出的浅红嫩肉来。
　　圆圆哇哇大哭，泪珠延艳丽白皙的面上滚下，惹人怜惜。
　　“哥哥……我疼呢……哥哥……哥哥……抱抱……哥哥……流血了……”
　　雷阳忙将人揽进怀里轻拍，垂眸温声哄道：“哥哥抱抱，乖啊，哥哥抱……”
　　圆圆哭累了，趴雷阳肩头睡去。雷阳拭去他长长眼睫上挂着的泪珠儿，轻手将人放在床上，小腿上了药，小被遮肚儿，理好青纱帐，出门。
　　拐过弯儿，却见三爷立在门旁，闻声转向他：“雷子，听三爷一句，别去。”
　　雷阳垂首不语，顿了顿，抬脚。
　　三爷上前拉住他：“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儿都忍过来了，别为这点儿小事，再起是非！”
　　雷阳抬眸，凝声道：“不是小事。”
　　三爷手一紧，上前半步：“听三爷的，忍一忍，再忍一忍！”
　　“三爷，慢回。”说着，雷阳把三爷的手掰下去，将人半抬回去。
　　三爷长叹了口气，摸索着门墙，慢慢走回。
　　“阿爷。”
　　是大郎的声音。
　　“你也要去？”三爷歪头看过去。
　　大郎嗯了一声，上前扶人，阿爷眼睛不好，只能看见个虚影儿。
　　“阿爷，二郎今日里头被砸流血了！”
　　“大郎！！”三爷被大郎扶到屋里，拉之不及，很快，脚步声消失了，院子里只剩下蝉鸣，和他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三爷垂丧叹了口气，满目沧桑。
　　大郎出了门，快步跟上雷阳，抬头欲言，被雷阳一掌打晕，扛了回去。
　　“怎么？”三爷闻声拄拐急急过去。
　　“没事，您看好了他。”雷阳将人放床上二郎身旁，出门。
　　一家三口老弱，小心为上。
　　三爷道：“雷子，非去不可么？”
　　雷阳脚步一顿，又大步跨出去。
　　姚家村里有条东西走向的河。
　　河北面儿有两家独户，正是被乡人排出去的三爷一家三口及雷阳。河南则是姚家村村民住所，田地也被里长按河南河北给分了，河南姚家村村民的，河北那点子薄田，歪歪凑凑连着河北堤坝、贫瘠山地算给了雷阳和三爷。
　　回乡几年里，他从未跨过这条河。
　　今日，他据二郎提供的人名，一一找去，现大人们都在地里，见他过河，无有不惊悚的，飞奔回去，嚼舌根归嚼舌根，但谁人敢叫这煞星上自家门去！
　　雷阳不管他们，一家一家闹得是鸡飞狗跳。
　　共七个小孩儿闹腾，却是那平时饶口嚼舌根最厉害的三家里的孩子。
　　不等他们求饶道歉，先将汉子们一顿臭打，打得人浑身青紫，嗷嗷直叫，再撕了汉子衣服绑了一家几口，拎起，插进草垛里，用驴粪牛粪堵了他们的嘴，再用布条封了，不许他们吐出来。
　　三四个草垛里朝天直直插着十来个人，无不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呜呜直哭。
　　雷阳高近九尺，一身犍子肉，彪悍凶狠，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大人们也被唬得瑟瑟发抖，抖成一团，有那老人想近前救却也不敢。
　　有那悍妇欲撒泼打滚，被雷阳一眼吓住，也只敢撕络自家汉子。
　　从第三家出来，就见里长领着七八个高壮汉子站在门口，凶神恶煞看他。
　　里长刚上前一步，雷阳眼皮耸拉着，声音懒懒的，冷声道：“梳妆台……”
　　他母亲的柳木梳妆台为何在他家里，别打量他真不懂。
　　里长脸一白，脚缩了回去，后面汉子们义正言辞一副打抱不平模样，雷阳掀了掀眼皮，移开视线，冷笑不语。
　　人群里有个白脸的矮汉子站出来，训道：“雷阳！你这是做什么，休丢了家里的脸！，还不快快将人弄出来好生道歉！！再快快家去！无事别过来！能允你住这儿还不知感恩！养兔儿爷也就罢了，现是闹些什么？！非要闹事你才舒服？！你阿父阿母在天之灵如何安稳？！你还……”
　　没等他说完，雷阳转身就走。
　　那矮汉上前扯住雷阳胳膊，雷阳低头看他一眼，抽出胳膊，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走了。
　　那矮汉被那一眼吓得脸色煞白，跌坐在地，浑身发抖，惊恐道：“他要杀我！他要杀我！！”
　　不谈姚家村人如何，雷阳回家，刚进院门，就见圆圆蹲坐在门边，抱着阿呆，歪在门框上，抬头看天，身旁还摆着竹篮，篮子里鸡崽儿缩头团抱一起。
　　雷阳忙上前蹲下：“怎么坐这儿？被蚊子咬了没？”
　　圆圆见到他，眼泪汪汪：“哥哥，我怕，哥哥，想你呢……”说着松开阿呆，扑进雷阳怀里，雷阳忙伸手将人揽进怀里：“不哭不哭，怎么坐这儿了？”
　　圆圆抱住他的脖子：“睡醒哥哥不见了，我害怕……”
　　雷阳轻轻掂了掂他：“不哭不哭，哥哥回来了。”
　　圆圆挂着眼泪咯咯笑将起来。
　　“喜欢？”
　　“喜欢！哥哥再来一次吗？”
　　雷阳又掂了掂。
　　圆圆咯咯直笑，见状，雷阳索性双手举起他，在空中抛接起来，又掐着圆圆腋下，扬在空中转圈儿。圆圆双手平举：“飞喽！我飞喽！”又低头笑问：“哥哥我高吗？我好高吗？”
　　雷阳点点头：“你很高。”
　　飞了会儿，雷阳问：“还要？”
　　圆圆歪头想了一会儿：“不要了，圆圆饿了。”
　　雷阳点点头，抱人低头进屋里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