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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塞圩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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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马拉格历1月13日。
狂欢节伊始,热烈的气氛便如同篝火一样被点燃了。数不清的乐队穿梭在大街小巷,长号的乐声抵过人潮的声浪。和着欢快的赛马拉格小调,人们欢声笑语,翩翩起舞。
“周石玉!”塞维斯广场后的东北方的小巷内,正在跳舞的女郎发出一声惊呼,“你踩到我的脚了!”
“啊,真是抱歉!”被称作周石玉的男子挠了挠头,“实在是没注意,是刚刚听到了仪仗队的声音……”
“仪仗队?!”女郎听到这个词,马上把疼痛抛掷脑后,“他们来了?”
周石玉朝她脑后的方向指了指。
只见三十人的队列分成两列,正在整齐划一地前进着。周围人潮涌动,都在仪仗队经过时,忍不住安静下来。
队伍的正前方,格斯马的尾安然垂下。低头,顺耳,空嚼口齿,那是一个甘愿被驯服的姿势。格斯马口中,缰绳延伸出去,被人牢牢握在手里——
赛绪涅正稳坐其上。
他衣着繁杂而又华贵,绸质的下装收束进及膝的靴。手中牵着缰绳,却好像只是松松拢着。尽管在这样被万人注视着的场合,他却仍然给人一种全然放松之感。
是天生的沉着。
比起希罗斯狂放的性格,赛绪涅就像高山上冰冷的孤树,却引得人更想攀折。
“啊啊啊啊啊!”女郎和周围的人一样,迫不及待地把手里的花扔了出去,“赛绪涅殿下!!”
“赛绪涅殿下!!”
一时间,整个塞维斯广场姹紫嫣红,仿佛一片任人徜徉的花海。
无辜被砸了一脸花的周石玉:“……”
在钟楼顶部看着这一切的时疏意:“…………”好壮观的场面。
可能是之前在太空之中的经历,时疏意始终没有什么“眼前这个人身份很不一般”的实感。
然而,自从走下传送机的那一刻,这里的一切就在颠覆着他原本的认知。
不同于蓝水星庞大的帝国政体,赛马拉格人口容量不过几百万人,地域也不过蓝水星一颗中级副属星球的大小。
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点,赛马拉格似乎是世袭的王储制,最早开国的“塞维斯”,似乎至今仍然有着极高的威望。
政治和乐,生活幸福,赛马拉格看起来,简直是一个小国寡民的乌托邦。
只是,时疏意的直觉反复追问,一切真的如同表面如此平静吗?
窗前的喧嚣掩盖了时疏意的思绪,他脑海中,浮现出了王位试炼那天,在无意间与之相撞的一双眼。
那是一种老辣而又狠厉的眼神,如同午夜倒悬的猫头鹰,仿佛一眼就将他攥住。
即使现在回想,也让人感到阴冷。
“时哥,”正在此时,有人拉开了钟楼的门,眺望到了窗前的风景,“啊,殿下很受欢迎吧?”
看着眼前的场面,时疏意点头。
“那可是塞圩玫瑰啊。”庄言叹为观止,“人们都说,收到几朵塞圩玫瑰,就要做几世的夫妻。看这场面……啧啧,重婚罪啊。”
时疏意:“……”
意识到自己又扯出去了,庄言清了清嗓子:“嗯,继位仪式就要开始了,一起去吗?”
时疏意站起身:“嗯。”
庄言:“等等。”
“?”
庄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系个鞋带。”
时疏意自觉接过他的包,“你系。”
庄言感激地笑:“时哥,你真好。”
庄言,算是时疏意除了赛绪涅以外,在赛马拉格认识的第一批人。
王位试炼那天,传送机设置的地点,正是光明门外的荒村。
当时正有警卫巡逻,庄言便是其中一员。
记得刚刚降落之时,时疏意尚且无法辨明局势,对眼前这队人下意识带着戒备。
却见刚才还一脸庄严的庄言在看到赛绪涅的那一刻,竟然抛下了手中的剑,眼眶含着热泪:“殿下,原来您真的没死!”
赛绪涅:“……”
其他人虽未言语,看向赛绪涅那种幸是故人来的眼神,却也已经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此后赛绪涅忙着狂欢节的事,时疏意便一直住在荒村之中。
一来二去,便也和在此驻扎的警卫队变得熟悉起来。
“走吧,时哥。”庄言起身,已经直直往门外走去。
直到下完了五层楼,庄言仍然是兴高采烈地介绍着赛马拉格的风物。
时疏意看着自己手中的包:……
他干脆拉开背带,把包背了上去。
楼下乐声不停,稚子童真的声音混合着激昂的语调,时疏意走到楼梯口一看,才发现这楼下是一个舞台,舞台上正站着一支儿童合唱团。
所有人穿着洁白的礼服,手中捧书,神情肃穆而庄重,正准备为这狂欢节颂诗。
“你可知这狂欢节为谁而庆祝?”离得近的地方,有人在私语。
“还用说,那自然是赛绪涅殿下。”
像是路上突然听到熟人的名字,时疏意忍不住放慢脚步,侧耳细听。
“不不不。”提问的人老神在在,“要我说,是为了塞维斯。”
“……你五百年前穿越来的?”
“此言差矣。你知道塞维斯殿下继位那年的狂欢节发生了什么吗?”提出问题的人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话锋一转。
“……什么?”
“赛绪涅神殿殿檐上的八匹格斯马,都跑了起来。”
“啊?可那不都是静物吗,何来跑动一说?”
“倒不是真的跑,只是看上去像而已。因为塞维斯陛下炽力过于强大,光焰从祭坛反射回去,照射在格斯马身上,在阳光下,便如跑动一般。之后的继位仪式上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面,是因为再也没有人的炽力能和赛绪涅殿下达到一个水平了。”
“所以你说的,主角是塞维斯殿下……?”
提问者哈哈大笑:“其实是现在一个已经下了大注赌约。”
“赌什么?”
“赌赛绪涅的炽力,能不能和塞维斯殿下一样,让这格斯马‘跑起来’。”
“今天这马能否跑起来……”
提问者请咳一声:“这就都要看赛绪涅殿下了。”
“什么呀,瞎扯……”
“不管怎样,不要和先王一样成为傀儡就好。”
“人多眼杂,这话你都敢瞎说?”
有人听完故事,就骂骂咧咧地散开。然而,也有人明显有了兴趣,追着那人问,现在还能不能下注。一时间,钟楼下的场景热闹得很。
时疏意在一旁听完,便觉得此事有不对劲之处。
塞维斯在民间声望极高,此后赛马拉格再一任帝王能够与他比肩。
这下赛绪涅尚且未曾继位,就出现了这种对标开国皇帝的赌约,究竟是民心所向,还是有人故意引导舆论,意欲将对赛绪涅的心理预期提高到如此高度?
尚且难以摸清此中关节,只听得清脆的声音,原来是这唱诗班已经就位,即将开始自己的表演。
“唉,时哥,别急着走,”庄言拉住朝门外走的他,“难得有颂诗,先王继位的时候都没有。你不听听吗?”
时疏意尚未给出答复,这帷幕一拉,唱诗已经开始。
他的注意力不太集中,却越听越心惊。
原来这诗中主角不是别人,竟然就是赛绪涅。
此时不用庄言说,时疏意也站在原地留了下来。
诗很长,语言极其华美,用了不少偏门的书面语。
说是六个月以前,赛绪涅的母亲,也就是先王去世。此时正值科耳柏洛斯来犯,赛马拉格的安全受到威胁,几乎风雨飘摇。
时疏意一想,这“科耳柏洛斯”,恐怕就是之前在太空之中遇到的“恶犬”。
此时赛绪涅不过十九岁,虽是王储,按照惯例,也要通过试炼才能继位。而神迟迟不下达试炼有关的旨意,于是一个叫阿斯巴特的祭司在这段时间代为掌权。
就在此时,赛绪涅消失在众人视野里,阿斯巴特也不愿意透露他的行踪。那时,天空已经能看见科耳柏洛斯的影子,整个赛马拉格都笼罩在阴霾之下。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赛绪涅回到了赛马拉格。大家这才知道,赛绪涅竟然孤身一人杀死了前来进犯的科耳柏洛斯,给赛马拉格重新带来了光明。
赛马拉格崇尚武力,而赛绪涅从小便表露着在这一方面的天赋。经此一战之后,在民间的声望更是达到了顶峰。
时疏意听完这节,皱了皱眉。
……不是他说,只是总觉得这故事被修饰过,赛绪涅不太像是个人,反而如同一个故意被的英雄。
接下来又说到这王位试炼,原来具体内容就是杀死这片星域中的“头狼”,并且拿回晶核。
这试炼的难度跟以往相比,简直不在一个量级。
然而,赛绪涅又一次成功了。
这件事时疏意的确是亲眼见证过,这么想,之前的事也多半是确有其事,未免是有人在故意抬高赛绪涅在众人之中的心理预期。
听完整首颂诗,时疏意设身处地的想,毕竟正是全民欢腾之时,要是自己是赛马拉格人,要是说对赛绪涅有什么情绪,那恐怕也只能是心生叹服。
果不其然,这颂诗唱到最后一节,下面有激动的观众,已经顺着石柱,爬到了高处。
注意到他们的动作,时疏意下意识留意了一下。
庄言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没事的时哥,那些都是杂剧团的孩子,这点高度不是问题。”
时疏意点了点头,眼神却不自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所有小孩爬上去,或是拍手大叫,或是东张西望,只有他虽然爬了上去,却仍然冷着一张脸。
有些反常。
舞台上,颂诗已经结束,指挥官见众人如此激动,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唱诗班再次返场。
这下锣鼓喧天,呐喊声简直要掀翻屋顶。
时疏意看场面如此复杂,下意识地觉得要出事。
果不其然,在楼上冷着脸的那个孩子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决定了什么,非常突然地放开了抱着柱子的。
时疏意心一紧。
环视四周,一片喜悦欢腾,没有人注意到眼前这一幕。
几个月之后的时疏意,无比感谢此刻自己做出的选择。
——在观众发出惨叫的同时,时疏意从楼梯上翻了出去,接着扶手外的砖,朝正在下坠的小孩伸出双臂。
一片惊呼声中,他抱住了小孩,直直坠在了舞台之上。
被救的人睁开了双眼,与时疏意的视线撞上,目光之中流露出了慢慢的不可置信。
见小孩一点事也没有,痛感才后知后觉地砸伤了时疏意的脊背。
小孩与他对视良久,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眼泪却一滴滴地坠了下来。
方才做好准备掉下来的时候明明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现在眼泪却好像开了闸的水,收都收不住。
时疏意笑:“哭什么。”
他抬手,替他拭掉眼泪,“不是有人接住你了吗?”
小孩的眼泪停在眼眶之中,眼神满是怔然。
“阿轩!”
唱诗班的表演被迫中止,一个约三十岁的男子掀开舞台帷幕,焦急地冲小孩跑来。
时疏意强撑着地面,默默将男子观察了一遍,接着从舞台之上站了起来。
说是阿轩小时候腿受了伤,无法继续演出,他推荐到唱诗班,却也没有再登台表演。原来是性格落落难合,受到了排挤。
时疏意笑了笑,没有说话。
台上台下,离得近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围在周围询问情况。
从舞台后面冲过来的人,也不断地向时疏意道谢。
眼见注意到他的人越来越多,时疏意本来还想和阿轩说几句,此时也只能找个借口,拉着庄言逃出了钟楼。
“对不起啊时哥,”走出钟楼,庄言仍忍不住说,“是我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谁救都是一样的,”时疏意活动了一下筋骨,“况且,你还帮了我不小的忙。”
庄言没反应过来:“什么?”
时疏意:“你的包,帮我缓冲了不少。”
“……我的包?”庄言看了看彼此空荡荡的肩膀,“什么包?”
焦头烂额之际,有人从钟楼之中跑了出来。——正是那被救的小孩阿轩。
只见他一手拿着一个半人高的花篮,另一手提着遗失的包,正闪躲地望着时疏意,眼中仍有戒备之色。
时疏意也没生气,反而朝他招了招手。
阿轩原来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此时看到他的动作,便好像得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于是看起来不太情愿地跑来,低着头把包递了出去。
庄言伸手去拿,还被他护宝一样瞪了一眼。
时疏意解释过后,包才回到了庄言手里。
空出了一只手,阿轩改为双手抓住花篮。
时疏意好以整暇地等着他说话。
“送给你。”阿轩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时疏意势必要打破他的变扭:“为什么要送我?”
阿轩又抿住了抿唇,半天之后才开口。
“谢谢你,救了我。”
时疏意低头,看着眼前的花。
不像塞圩玫瑰,这花没有特殊的含义,却给了人单纯的美的欣赏。
粉色的花朵娇艳,正如孩童初生的生命。
阿轩见眼前的人半天没动作,咬着牙又一次摇了摇花篮。
“都给你,”阿轩仿佛是为了减轻他的心理负担,“反正本来,也是给赛绪涅殿下的。”
庄言:“……”一定要解释吗。
阿轩似乎看透了他的表情:“是我摘的,我想送谁就送谁。”
时疏意不忍让他难堪,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于是俯下 身,从花篮之中抽出了一支粉红色的。
“我拿一朵就好。”时疏意说,“其它的花,有比我更值得收下的人。”
阿轩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时疏意朗声道:“是你自己。”
阿轩:“……我?”
“嗯。”时疏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决定活下去,很勇敢。”
整个赛马拉格的乐声,就在此时停止。涌动的人潮不再流淌交织,而是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往回看,制服仪仗队已经离开赛马拉格广场,在塞维斯神殿站成一排。
格斯马被人拴在手里,赛绪涅走下坐骑,走向属于他的神殿。
白色的乳鸽掠过天空,光明盛入日月晷。
狂欢节步入尾声,盛大的王位继承仪式却才刚刚开始。
庄言眼巴巴地看着神殿的方向,见人越来越多,简直是在用眼神明示时疏意快点走。
时疏意却仍然待在原地,“我等等来。”
庄言纠结一番,终是作出选择:“那我先走了啊时哥。”
越来越多人朝着中央涌去,时疏意和阿轩仍然站在原地。
“那个人是皇家警卫队的,”阿轩用着肯定句,语气毋庸置疑,“却护着你。”
时疏意惯不显山露水:“是吗。”
“不管如何,”阿轩不理会他的四两拨千斤,“你救了我,这是回报——”
注意到钟楼内跑出来的身影,小孩仍然眼神冷静。
他的眼神紧紧盯着时疏意,“你手里的东西,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