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不惘》斐纸

35、恶心

　　回国没两天便是新年，新年一过，寒冬也多了份春意。

　　新学期伊始，大家都没从假期的状态中走出来，浑浑噩噩过了一周才发现已经开学了。

　　周一中午11:25分，表白墙上出现了帖子：

　　【私生活不洁导致HPV感染的概率有多大？】

　　学期开始课业没那么紧张，又处于午休时间，学生空闲，才过了一小时，这个帖子就被盖了几百楼。

　　【洁不洁不知道，反正得了这种病，我大概率不敢跟我爸妈说】

　　【这我知道，搞多了不注意卫生，下面会得病】

　　【放个屁股，这是在内涵谁？】

　　11:38分，帖子里多了一个评论。

　　一张模糊的照片，背景在医院，一穿着病号服的女生坐在课室外，她头发披散，身形瘦弱。

　　虽模糊，但仅凭侧面，温霖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帖子下立马讨论声一片。

　　【哇塞，这是谁？哪搞来的照片】

　　【虽然但是，这属于侵犯隐私吧……】

　　【楼上的，这不是sma吗】

　　【sma是……？】

　　【卧槽，真是她，看不出来，她平时看着乖乖的，安安静静也不愿意讲话，私下这么乱的吗……】

　　……

　　温霖雨长按原贴，点了举报，合了屏幕。

　　伴随着午休铃声的响起，同学纷纷用入班级。

　　等班里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温霖雨才进来。她特意走得前门，在众目睽睽之下，面无表情，目光平视，视线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她的步子迈得很大，狭窄的过道被她带起一阵风，惹得周围人自动退让向过道里挨。

　　温霖雨径直走到书桌前，同桌见她沉着脸不说话，也不敢上前搭话，见她抄起课桌最上面的化学书，转身往回走，边走边卷成一捆，站定在正前方两个位置的距离，扬起手，随后“啪”地往段誉儿的后脑勺落下。

　　随着清脆的一声，所有人包括段誉儿都懵了。

　　段誉儿摸着脑勺抬头看，右脸又被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红色巴掌印，毫不留情地甩在段誉儿脸侧，在她苍白肤色的印衬下，愈发血淋淋。

　　众人一阵唏嘘。

　　段誉儿回过神来捂着右脸颊，目中带怒地瞪着温霖雨，她作势起身却被温霖雨按住，扬起的右手也被温霖雨一把钳制。

　　大家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

　　“很好玩是吗？嗯？”温霖雨一手将段誉儿的脸捏住，脸凑近她。

　　两人贴近，温霖雨明显感受到段誉儿不平稳的气息，她看着她的眼睛，质问，“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不吭声不承认你就是无辜的？你是不是觉得你只是发布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就可以冷眼旁观，摆脱干系。”温霖雨一字一顿，死死盯着段誉儿越来越恐慌的眼睛，她感觉段誉儿的身子在下陷，在发软，眼里一闪而过惶恐。

　　“你以为医院的心理咨询对你有用吗？你以为你说出你之前干过的恶心事，你的罪恶就能一笔勾销吗？段誉儿，你一辈子都只能活在阴影里，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真心，只能像老鼠，靠窥探别人的不堪而活着，一辈子活在下水道里。”

　　温霖雨手一放松，段誉儿整个身子软了下去，跌坐在地上。她蜷成一团，看样子是受到惊吓。

　　“你最好在上课之前把帖子删了，”温霖雨两手撑在一前一后的桌子上，弯腰贴近段誉儿，缓缓开口，“否则，就不只是一个巴掌那么简单了。”

　　说完她直起身，扫视了一圈周围，原本那些双直勾勾看热闹的眼睛立马收回，不自在地在别处打转。

　　温霖雨冷笑，继续开口：“你们也一样。”

　　帖子在下午第一节课前被发帖人删除了，一同消失的还有千条评论。

　　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大家依旧上课做题考试，盯着黑板上潦草的板书出神，对着试卷上的圈圈圆圆叹气。

　　倒是，温霖雨当全班人的面掌掴段誉儿这事情传遍了整个年级，大家都在感叹温霖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钢，刚跟段誉儿正面对抗了。

　　甚至连温霖雨本人也没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眼里竟容不得半分段誉儿干的那些脏事了。

　　夕阳余晖殆尽，整个校园光影交叠，旧旧的。

　　温霖雨特地绕远了一圈，准备从东门出去。

　　途径一片竹林，由破败不堪的铁网围着，稀稀拉拉几根竹子，被前几日的大雨打得横七竖八，矮矮地交错穿插在铁网上，有些颓败。

　　竹林边是几个乒乓球桌，早就褪色掉漆，很少有人过来活动，这会儿传来球声。

　　温霖雨透过竹影看过去，竹叶上晃动着光影，看来的确是有人在打球。

　　她立马加快了脚步朝东门走去。

　　“手疼吗？”

　　竹林那侧传来熟悉的男声，温霖雨脚停住。

　　“那一掌力气不轻吧？”

　　她扭过头想看清竹隙里的人，下一秒，另一个男声响起：“你在关心我？”

　　“这儿不只有你吗？还能有谁？”那声音懒洋洋充斥着无赖，还带着点傲娇。

　　另一个声音响起：“你良心发现啦？关心起我的手来，刚刚那一下确实又点伤到了，手掌现在还麻呢？……”

　　忽然刮起一阵风，竹叶婆娑，沙沙作响，温霖雨转身，毛衣勾到了竹衩上，她管不了这么多，用手猛地一扯，袖口被扯出一长串毛线，连带着竹子猛烈地颤动，发出不小的动静。

　　男生小声嘀咕着，察觉背后的动静，顺着江慕言的视线回头看，只看到晃动的竹子，一脸莫民地回头问江慕言：“你在看什么？”

　　江慕言视线依旧停留在那片竹影，回：“刚有阵风。”

　　“风有什么好看的？”

　　他没回，收回视线，注意力重新回到乒乓球桌上，“我没说我在看风。”

　　“那你在看什么？”

　　“看人。”

　　“刚刚有人？”

　　“没。”

　　“江慕言你她妈的是不是有病啊？”那男生被江慕言说得摸不着头脑，将球拍往桌上的一甩，不耐烦道，“你大爷的还打不打。”

　　“打。”江慕言立马弓腰发球，打得男生措手不及。

　　“你特妈的……”那男生气恼。

　　“捡球，”江慕言下巴朝落球的方向点点，一脸镇定自若。

　　——

　　段誉儿内心很病态，病态到她从来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病态到她觉得自己犯错是值得原谅的。

　　她几乎每周都要进行三次的心里诊疗，这才让她心里舒服些。

　　用温霖雨的话说就是，段誉儿这个人没病，纯坏。

　　沈默安的帖子过去后，一个名为“论当众扇别人巴掌有多爽”的帖子成为了新一轮议论高潮。

　　发帖人用了原名：温霖雨。

　　这一篇帖子浏览数量极高，点赞和评论却寥寥无几，大多人胆小怕事，爱看热闹却怕麻烦上身。

　　下午第一节课下课，江慕言刚从教务处提交完化学竞赛的表格，听到小道边一群男生在叫嚣，赌温霖雨和段誉儿谁输谁赢。

　　他打开手机点开了校园网，印入眼帘的第一篇帖子就是温霖雨发的。

　　这会儿正在上课，温霖雨班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温霖雨出来一下。”

　　化学老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温霖雨，前排的目光也在江慕言和温霖雨身上来回打量。

　　温霖雨疑惑却还是站起来，向老师微微点了头表示歉意，之后从后门走出去。

　　她跟在江慕言身后，下了教学楼，又绕过了两栋建筑，停在了偏僻的竹林旁。

　　这时候，江慕言才停下回头看温霖雨一眼。

　　“把帖子删了。”他语气冷冷的，话语更像是一道命令。

　　温霖雨内心咯哒一下，像是被撕裂了一个口子，灌进了凉风，冰凉且酸涩。

　　她想说很多话，想问江慕言自己应该怎么办，想跟他说自己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自己很无措，自己需要安慰。可是那些话被“把帖子删了”堵住了，她有一种被被刺的感觉。比起寻求安慰，她此刻更想质问江慕言，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站在我这边。

　　最后，温霖雨之吐出两个字： “不删。”

　　这是她最后的态度，坚决不妥协。

　　江慕言看着温霖雨，他讨厌温霖雨的固执己见，“你为什么做事总不用脑子，你发帖子有想过后果吗？段誉儿从中做文章怎么办？”

　　此刻，江慕言本应该走过去抱抱她的，但是说出的话全是指责。

　　温霖雨皱着眉头不说话，她此刻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抵触江慕言了。

　　他很好，温柔细心，每次都摆出一副为了你好的姿态，却总是置身事外，不得罪任何人。

　　见温霖雨没反应，江慕言皱了下眉，语气放软了些，“温霖雨，你不要感情用事，乖，把帖子删了。”

　　乖这个字眼说出来的瞬间温霖雨只觉得一阵恶心。她向后退了两步，好让自己静静，也好看清江慕言。

　　“帖子我不会删，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做错事情的是你，是你们对段誉儿一次又一次的包庇，才让她可以不计任何后果地霸凌别人。你，段誉儿，本质上是一类人。”

　　温霖雨的话很伤人，江慕言面色变得凝重，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丧失了继续聊天的兴致，可他还是理了理心情，准备开口。

　　温霖雨却打断了他，“你别再跟我说话了，我不想跟你这种人说话，你给我滚远点。”

　　天边轰隆一声惊雷，连带着竹叶一颤，凉风不知从何而起，翻过栅栏，窜过竹林，风势却依旧不减，还带来了凉丝丝的雨滴，打在两人的身上。

　　江慕言抿嘴不说话，他的脸色难看极了，眼里盛满了失望。

　　最后他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失望透顶的讥笑，头也不回地转身，消失在风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