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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忘却 ...

  •   楚照槿声线发抖,“他怎么敢打你。”

      董宁珈双瞳微怔,侧头回避楚照槿的视线:“不妨事,他平日不敢欺辱我的,唯有这回。”

      他们二人分房多时,久无夫妻之实,韦衡却盯上了董宁珈身边的女使。

      那日,韦衡特意趁董宁珈不在,吃醉了酒来她房中,险些欺辱了董宁珈的贴身女使。

      那女使方才同乡里青梅竹马订了婚事,若不是董宁珈及时回来,女使无法嫁予所爱,彻底逃出韦家的樊笼,此后作为韦衡的小妾在后宅拘束一生。

      阖家面前,董宁珈要给自己的女使做主,韦衡一记耳光,打得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的婆婆韦大夫人,抱着爱孙的老太太,都冷眼看她。

      说嫁进了韦家,身边的女使就是韦衡的人,夫为妻纲,讨得什么公道,疑董宁珈莫不是见身边的女使被夫君看上,起了妒心。

      听完这番过往,楚照槿怒火更甚。

      上一世董宁珈是京城贵妇,她是宫中侍婢,两人身份天差地别,虽有促膝交心之时,有些话,藏在腹中,个中辛酸苦辣,旁人不能感同身受,不便宣之于口。

      “这个畜生打你有这一回,就有第二回,韦家这个魔窟,就没有一个有良心的人吗?”楚照槿攥着帕子轻碰董宁珈的面颊,皱眉道,“疼吗?”

      董宁珈摇头:“我天生比旁的女子皮糙肉厚些,不妨事的。”

      楚照槿心底泛起苦涩,想替董宁珈道句不值。

      董宁珈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心怀良善之人,总是要放低自己的身段,去成全他人。

      “胡说!皮糙肉厚些,就不知道疼痛吗?出身将门的英武女子,就不该被怜惜呵护?”

      董宁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她生来嘴笨,同人吵起架来都憋不出半句的。

      楚照槿语速很快,面颊因着生气浮上层红晕。

      董宁珈看在眼里,对于楚照槿的质问,她心里像是被暖暖的东西包裹住,半晌吐出一个字:“疼。”

      楚照槿作罢便要离了集会,忘了今日是来赶翦教的热闹的,拉着董宁珈去医馆,买止疼祛疤的药膏。

      “我已经上过药了。”

      磬钟声如泉击石,围着神像诵经的信徒停下,涌向神殿。

      董宁珈:“大法师降福,我们去吧,我要为阿娘求个康健。”

      楚照槿拿董宁珈没办法,叹了口气,知晓她最是孝顺,亲人为国牺牲后,心中最挂念的便是病床上的母亲。

      众人静默,在虔诚的注视中,几个粟特人的簇拥下,法师长袍加身,头戴饰金白冠,步上神殿,眼眸低垂,凝视众人。

      他眼瞳异色,淡如青璧,低眉俯视众人,薄唇微张,帕尔斯语低沉似细流慢涌。

      视线移出手中的经文,落在神殿下,翦教信徒汇成的海中。

      信徒手封鸟羽,低头垂目,奉他的言语为神谕。

      随着阳光的旨意,看到那一片泛着光芒的彩玉,往下,是柔软的鬓发,娇艳生动的脸。

      细流般地诵经停止。

      不过转瞬,神殿上的高贵男子收敛视线。

      在缓慢语速的掩饰下,这一点暗含的错愕无人察觉。

      “看到了吗?大法师长什么样子的?”

      楚照槿垫脚,眼前唯有乌泱乌泱身着羽衣的人墙,她差点以为自己困在了鸟窝里。

      董宁珈个子高些,能勉强看到大法师的头顶,告诉她:“黑发,碧眼,普通粟特人的模样。”

      “哦,还以为大法师长得有所不同,长安城胡肆遍地,粟特人不稀奇,相貌……就一般般吧。”楚照槿不再执着,答得悻悻。

      不得不承认,若论起男子的相貌,有庄衍怀珠玉在前,整日把这张脸盯久了,可谓是女娲的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旁的男子入不了她的法眼。

      楚照槿把两个平安符塞进董宁珈怀里:“给你和伯母求的。”

      她前面耸着一堵人墙,差点要挤到翦教门外去。

      不禁怀疑那大法师的福泽传了一人又一人,等传到她这里,那点神力会不会渐渐消耗,起不了作用。

      恰好神池边摆了平安符,里面包着受过供奉的鸟语。

      她是个习惯了自力更生的人,面对怪力乱神,依旧忘不了这点特质。

      自己求来的福泽,无论如何也消耗不了吧。

      董宁珈道过谢,收好平安符,目光扫过人群,疑道:“她也来了,好巧。”

      楚照槿顺着董宁珈的视线望过去。

      方四娘,方怡,三皇子何邈的未婚妻。

      婚期将近,她不是该忙着准备婚事吗,来翦教的机会凑什么热闹?

      -

      方怡手里紧紧攥着两张平安符,挤过人群。

      低沉的经文抚平不了她心中层层荡起的雀跃,因着那人跟在身后,她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安稳。

      降福神鸟在上,就这一次破格,过后,她会继续做循规蹈矩的方家嫡女。

      她会听从父亲的话,成为何邈的皇子妃,未来大鄞朝母仪天下的皇后。

      只要许她一次机会便好。

      翦教集会,人群熙攘,他们不会被人发现的。

      绕过神池,避开凉亭,步入参差的假山,方怡顿住脚步。

      身后那人的脚步也顿住。

      护身符在掌心发烫,温热蜜一样泛进心里,方怡咬唇笑开。

      在订婚书上签下自己名姓时,清泪落下,那滴水痕早已干涸,命运强求,她悉数领受,没有别的选择。

      那些委屈和心痛,瞬间算不得什么。

      此时,此刻,她没有面对教习姑姑,日复一日重复那些枯燥的动作礼仪,她不是圣上定下的三皇子妃。

      而身后那个人,还可以唤她四娘,而不是碍于身份,叫她做别的什么。

      “无……”

      方怡扬着的唇角落下,手心收紧,揉皱了那纸平安符。

      不是他,不是何无疾。

      “方家妹妹来这里做什么,怎么没有旁人作伴?此地鱼龙混杂,万望当心。”

      是何邈的侧妃。

      方怡莞尔:“侧妃来做什么,四娘便是来做什么的,多谢侧妃关心。”

      “我吗?自是来给三皇子殿下祈福的。”侧妃搭上方怡的手腕。

      方怡扫下侧妃的手腕,话语里的疏离不浓不淡:“四娘尚未同殿下完婚,未曾同侧妃熟稔到如此地步。”

      侧妃掩唇笑道:“妹妹见外了,我只是想知道妹妹的手攥这么紧做什么。”

      “方四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害得我和宁珈找了你许久。”

      楚照槿携董宁珈款款而来,径直掠过侧妃,递给方怡一枚平安符。

      方怡不动声色接过,摊开手心,其间空无一物。

      “此处人多,我迷了路,还好没有同你们走散。”

      楚照槿故作吃惊:“侧妃也来了,今日翦教集会当真热闹非凡。”

      侧妃眉心微拧。

      她分明是听到消息赶过来,方怡怎会和楚照槿董宁珈在一处。

      “未曾想,妹妹同二位夫人如此交好。”

      方怡一左一右挽上两人的小臂:“我同她们的关系,自是比侧妃要好些的。”

      行动间,楚照槿鬓边的流苏缠绕上方怡的,董宁珈的发带垂下,搭在方怡肩上,看起来颇为亲昵。

      方怡的广袖间,两枚平安符交叠在一起。

      一枚是楚照槿塞给她的,还有一枚,是给无疾求的,上面写着他的生辰八字。

      楚照槿和董宁珈在此,侧妃不便追问,悻悻而去。

      董宁珈:“你还放不下他?”

      她和方怡祖上有亲,两人是自小的交情,方怡情窦初开的时候,常拉着董宁珈说话。

      董宁珈很适合作为倾诉对象,方怡悲伤或开心,董宁珈总能为之所动,笨手笨脚地安慰。

      “放不放得下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如今,我们二人最后的相见的机会也没了。”

      方怡嘴角扯出苦笑,掩不住忧心忡忡的神色,“侯夫人也知晓了?”

      楚照槿点头。

      有人在跟踪方怡这件事,是她最先发现的。

      若非她和董宁珈及时拦住了那人的脚步,侧妃看见的,不只是独自在假山后的方怡。

      “告诉方四娘一个秘密,我同侯爷成婚前,也喜欢过另一个人。”

      “那么现在呢?”

      方怡取出那枚平安符,小心铺平,摸索着他的名字。

      “侯夫人嫁给小庄侯以后,忘掉那个人了吗?”

      “喜欢过,放下过。”

      活了两世,楚照槿忘记了很多东西,但面对欢喜之人的悸动,她记得。

      她还记得绣荷包的那些夜晚,窗外躁动的蝉鸣,把红豆小心翼翼放进去,抽绳系好的瞬间,她的爱慕和心跳也封存,像礼物一样,郑重送到表兄赵叙文手中。

      “不。”楚照槿坦白,“我忘不掉。”

      —

      “这纸平安符你收下吧。”

      男子的声线萦绕在耳畔,平安符放到姜容漪的手中,其间还残存着男子掌心的温度。

      浓郁的异域香味芬芳馥郁,不是姜容漪喜欢的,她最爱梅花,清冽孤傲,从不冻毙于风雪。

      姜容漪蹙眉,睁开眼。

      神殿内供奉着圣鸟的金身,信徒虔诚敬颂,神池缓缓流淌,泉水叮咚。

      天气炎热,男子着月白圆领袍,衣领微微袒露,露出分明的锁骨,手中拿着折扇,清风掠过他半披着的发。

      折扇上绘着山水图景,高山绵延,流水静谧,丹青层层叠叠。

      这是姜容漪怀念的地方,生命里那些最欢快的时光都发生于此,是凤川,在金陵。

      姜容漪伸手,想去触碰那面折扇上的图景,指尖抵达的一瞬,折扇碎作烟尘。

      待她缩回手,折扇的缓缓凝聚,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男子看着她,眉目含笑,眼底温柔。

      “我要进宫了。”

      女子的声音娇柔如水,如冬日寒梅,颜色娇艳,香却是冷香。

      姜容漪诧异,女子的声音和她一模一样,转过身看到那张面庞,亦是与她无分毫差别。

      这便是她吗?

      那个真正的她,那个没被自己占据身体的姜容漪。

      姜容漪意识到,在这个梦境里,她只是旁观者,曾经发生的事无法更改,目睹着那个原本姜容漪所经历的一切。

      海棠花枝伸出围墙,黄鹂歌声清丽,展翅起飞,花枝晃动,花瓣洒下,落在女子的鬓发上。

      “我知道。”男子淡淡道。

      他持扇柄,绢布扇翅碰上女子的鬓发,女子侧头避开,折扇顿了顿,继续向前,扫落那朵海棠。

      “你头上落了花瓣。”男子合上折扇,“我没碰到你。”

      “嗯。”女子敛眸莞尔,脸颊绯红,颜色胜过了淡淡的胭脂色。

      男子两指抛出,铜币在空中打了个旋,在烈日下闪过一束金光,眨眼间,扑通声中,水花溅起,落入神池。

      铜币在水中飘荡,擦过锦鲤五彩的长尾,汇入那片堆满铜币的池底。

      “王爷什么都不缺,会许什么愿?”女子问。

      男子转眸,视线落在女子清丽的脸上。

      两人相望,皆眉眼含笑,相距咫尺,远甚天涯。

      隔着这层窗户纸,他们只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心中皆知,两人唯一的交汇,只会有此时此刻,烈日树荫之下,拉得长长的影。

      “我愿你在宫中安好,得金尊玉贵,得高朋满座,得子嗣绵延,得夫君爱护。”

      “王爷,我也要许愿。”女子喉间一噎,也取出一枚铜币,抛向湖中。

      “今日许是我们最后一次以此般身份相见,此后天长地久,我许愿……你我淡忘彼此,各自珍重,此生不复相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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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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