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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生辰礼物 ...

  •   烟花升落,星幕稀疏。

      走走停停,二人进了一处酒楼。

      穿过厅堂,登上楼廊,选了靠窗的雅座,正好可以看到那处烟花。

      今日就在此歇脚。

      明日除夕,也不着急回山中过。

      雅座室内有矮榻可供休憩。

      迟皇山脚的小镇民风淳朴,没有过于富丽堂皇的地方,能找到这处带观景台的位置已经很好了。

      迟清阳合上玄关,将师父手上的小物件一个一个取下来,放在桌旁,再解下大氅,挂在后屏风上。

      能隐约看得到迟负霜贴身穿着碧落裳的内衫,在浅淡的衣裳里露出一点殷红色的衣领来。

      迟清阳心情更好。

      他坐到对面,双手撑在桌上,捧着脸颊。

      迟负霜在看窗外的烟花,迟清阳在看他。

      少年手指敲敲耳垂,不懂便问:“师父,这烟花为什么没有烟?”

      迟负霜回过头,像最初在百蒲国驿馆时一样,耐心与迟清阳释疑:“这烟花又叫做铁花,是历经千度融化的恶金,算一种铁物,将融化后的铁水打至空中绚烂的一瞬间遇到冬日寒气便会冷下来,所以没有烟。”

      迟清阳的目光在师父与窗外的铁花之间转来转去:“好看是好看,听起来好像很麻烦,而且没有烟火味。那种闻起来有硝烟味的烟花,我就很喜欢。”

      “......嗯?”硝烟味的烟花?

      迟负霜记忆中的迟皇山一直是太平之地,何来硝烟?莫说硝烟,就连硫磺烟花也无。

      他在袖中掐了指,今日是年廿九。

      迟负霜转动着手指上的芥子环,问徒弟:“清阳,你的人身,要十四岁了。你可还记得自己生辰?”

      迟清阳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不记得。”

      他知道自己从前是头小蛟龙,但不知道怎么来的,也没见过父母,除了眼前的师父,他醒来之时见过的人都死了。

      经历九渊一遭后,原身变得奇怪,他就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了。

      反正有师父呢,他有师父就好啦。

      迟负霜问:“你觉得今日如何?”

      苏醒几年,初次下山,理应尽兴。

      迟清阳看着眼前这一桌荤菜全是他自己爱吃的山间野味,连一盘素菜都无。他酒量不好,桌上除了一壶白玉酒之外,还有煮好的山茶。

      迟清阳心口温暖,已经分不清这里是梦还是现实。他认真道:“清儿今日特别特别开心。师父真好,我的师父为什么这么好呀?一定是我修了十辈子才遇上您了。”

      他托着脸颊轻晃,眼睛乌亮。

      迟清阳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了,自从拜师之后的师父都好宠他啊,自从表文上达孤君后,他也越来越不那么害怕被抛弃了,反而有那么一丝丝有恃无恐来,但也只是一点点。

      虽然……不过,迟清阳会自动过滤掉那些不好的事。

      迟负霜似乎也被讨人喜欢的徒弟感染到,他一手拢起衣袖,倒了杯茶,放到迟清阳旁边。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徒弟,温声道:“今日廿九,明日除夕。往后每年今日,为师都陪你庆生,过除夕。如何?”

      迟清阳的手指一顿。

      师父说什么?

      生辰?他的生辰?

      迟清阳以为他的蛇毒又在发作,是发了疯时做的梦?突然脑袋一空。好一会儿,他用牙齿偷偷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

      好疼!不是梦?

      迟负霜见徒弟没了反应,以为他挑起了九渊那段不好的回忆,或许徒弟还在记恨吧。

      卿尺知晓九渊之事,而迟清阳不知。

      他没有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卿尺,更何况这还是少年的徒弟,他如何能轻易消除那份压在徒弟心底的恨意。

      迟负霜现在自认为信任卿尺如心腹,所以想对迟清阳好一点。

      明明是同一个人,迟负霜非要将他们分的越来越清。

      若非卿尺,单就迟清阳心中的这点恨意,他根本不必为此忧心。

      迟负霜轻轻歪了歪头,疑惑道:“你,不开心?”

      迟清阳反应过来这就真的,慌忙摆手:“不不不是师父,清儿是以为自己做梦了。”

      他讨好地绕到迟负霜身边跪坐下来,扯着师父的衣袖:“师父,再无人像您这般对清儿好了,您怎会觉得我不开心?清儿今天最最最开心了啊。”

      师父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他怎么能不开心?他开心的快要疯了!这都看不出来吗?师父眼睛是不是不好?

      小小少年眼中的光似要将迟负霜淹没。这双眼睛隐了颜色,墨绿乌黑的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需要离得极近了,才能看到瞳孔内的淡淡异色。

      迟负霜抬起手,揉了揉迟清阳的头。

      徒弟的青丝被他曾用过的赤金锦带绑着,长发柔软如瀑,漆黑如墨,没有一根白发。

      很柔软。

      想起初见卿尺有着白发,迟负霜称他“前辈”。

      他死了,卿尺应该很难过吧。

      迟负霜想了想,转动着削瘦的手指,从芥子环中摸索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这小木匣子一看便知是封尘了许久,盒身的阵纹古老繁复,与迟负霜收徒那日穿着华服法袍上的纹路极为相似。

      开合缝隙之处还缠着一条纤细的丝线,想起这东西……让迟清阳浑身一凉,脸上羞怯发烫。

      这丝线便是他曾发疯偷袭师父,被师父捆在小书房里的缚仙丝。

      迟负霜没注意到迟清阳脸上的尴尬。

      他并指朝小木盒上叩了叩,盒子像是有灵性似的,丝线返回到他手指芥子中,盒身同时应声而开,里头躺着一枚灰扑扑的指环。

      是与迟负霜手指上的骨芥相同的芥子空间。

      这原身骨芥和他捡来的蜘蛛蜕一样多灾多难。

      骨芥原本只有一枚,迟负霜在几百年前的一次重伤中,连带骨芥裂开,再没修好,储量倒是没有改变,等于拥有了两枚同样空间的芥子,他也没再管,将另一半收了起来,直到现在。

      迟负霜将开启后的古旧木盒递到迟清阳手中,眉眼中带着几分宠溺:“清阳,生辰快乐。”

      他心道:卿尺,生辰快乐。

      等了又等,迟清阳这会儿竟然出奇的安静。

      迟负霜以为徒弟又会扑过来要撒娇抱抱,谁知徒弟的脑袋也越来越低,声音也小了好几度:“师父......”

      “怎么了?”迟负霜疑惑地问他。

      迟负霜手指略紧了紧骨芥木盒。

      龙族被捕杀,他仅剩的一小块遗骸炼成了芥子空间,这是他身边为数不多的宝器……是徒弟不喜欢这种没什么颜色的芥子?

      是了。

      迟负霜静下心来。他回想起,他应该见过卿尺的芥子空间,那是一枚淡金色的,十分纤细,与阴阳环相似,一眼便知是高阶宝物。

      看来,卿尺常用的芥子,并非是他给的……

      迟清阳看出这小木匣子里的芥子环和师父手指上的一模一样,他先是感到受宠若惊,又觉得配不上师父的好。

      几年前的回忆涌上心头。他曾难以理解师父做过的一些事,可现在想来,师父好像步步为营,但他并没因此损失什么。

      不论师父是何目的,他都还好好活着。

      最初的他只是如同鱼肉一般,被师父从砧板上救下,取名迟清阳。却因为自己不明白师父所做的事,就憎恨师父,辱骂师父,攻击师父......

      他曾经说过的,师父永远不会错,如果错了,一定是他错了。是他忘了这句话,他怎么对得起师父,配得上师父......

      那次若不是卿尺来的及时,师父定然还拖着重伤不得愈的身体,现在哪还能陪他逛集市,过生辰?

      师父非但没有计较,反而还收他为徒......

      他只觉得自己卑微到尘埃里,而师父却拾起了他这颗砂砾,认真教导,护着惯着,才有了现在的迟清阳。

      他想着想着,头越来越低,眼泪也开始不听话的往下掉。

      迟负霜正考虑是否给徒弟换个别的生辰礼物,发现徒弟低着头。

      少年薄肩微微颤动,啜泣着。

      是在哭?

      又在哭。

      迟负霜无奈,只好前倾着身子,抚着迟清阳的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

      动作逐渐娴熟,全凭这越来越娇气的徒弟。

      “清阳,你又不是个姑娘家,怎么总是说哭就哭的,不成体统。”

      迟负霜这句话的时候没发觉自己的语调太过温柔,说出责备的话就像哄孩子一样。

      这下,迟清阳的眼泪更像决了堤的水,没完了。

      迟清阳额头抵着迟负霜的肩膀,将浅淡的衣衫都哭湿了一片,隐隐透出碧落裳的红衫。

      不知多久,终于哭累了,总算停下了,迟清阳手里紧紧攥着小木盒。

      迟清阳眼尾红的惹人怜,嘴唇都哭到充血,他缓缓抬头,带着哭腔说:“清儿对不起师父......”

      迟负霜了然。既然说了对不起,这小徒弟可能是想到了盾符发疯偷袭他的事,又或是咬伤他的事。

      无妨,攻击的程度在他预料之中,结果在他预料之外。

      总之比他预测的要好。

      迟负霜顺着徒弟柔软的长发,梳入指缝里,笑意逐渐消失几分,安抚道:“不怪你,是为师做的事,连累你受苦了。”

      迟清阳读不懂师父的表情,他缓了缓,换了笑颜,握着小木匣子,双手攀上迟负霜的肩膀,手指扣在他颈后。

      动作太过轻佻了,这小东西什么都不懂。

      迟负霜只是微微挑眉,知道他这是又要撒娇了。

      “师父,既然是清儿生辰,那师父帮我戴上芥子环呀,好不好?”师父不想说,他便不问。什么时候师父想说了,他一定好好听着。

      “好。”

      迟负霜抬手从颈后拿过小木匣,迟清阳立马乖巧地坐直身子。他取出灰扑扑的芥子环,套上徒弟左手第二指上。

      未启咒诀,指环在少年细长的指节上有些松动,一念起,大小瞬间缩至合适的围度。

      这是师父送他的生辰礼物,是他第一个生辰礼物,他何其有幸?迟清阳抬起手,举到桌上的灯前看了又看,欢喜的不得了。

      迟清阳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脸上还挂着泪,笑着扑进迟负霜怀里。

      “清儿想师父抱抱清儿。”

      迟负霜:“好。”

      “清儿还想师父亲亲清儿。”

      迟负霜:“......”

      这半年养的徒弟越来越没规矩。

      迟负霜这时候终于想起考虑是否有必要跟徒弟上上课了,关于人身十二岁后就该回避父母之规,更何况徒弟的人身已十四岁,换作在人间早已能成家,哪能这般……

      迟清阳见师父没了回应,瘪瘪嘴:“清儿第一次过生辰,这要求一点也过分啊,师父师父师父。”

      他摇晃迟负霜的胳膊,开始耍无赖,完全没了刚才那副哭唧唧我见犹怜的模样。迟负霜并指朝徒弟脑袋上敲去:“不成体统。”嘴上这般说,还是低下头,略亲了一下徒弟的额角。

      微凉轻触即逝,红衣少年的眼睛瞬间放大。

      师父?!

      怎么会有奇怪的感觉?迟清阳不知道。

      迟负霜想了想,又安慰自己,徒弟还小,一心只想跟着他修炼,哪有卿尺那许多弯弯绕绕?人身规矩暂且放一放也无妨,一条刚化形没几年的幼龙能懂什么。

      迟清阳钻去里面的软垫上坐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满意的倒在迟负霜怀里,脊背贴着迟负霜的胸膛,被竹叶药师香包围。

      赤红的碧落裳与浅淡的白衣叠在一起,是炙热与温凉。

      迟清阳望着窗外烟花。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嗯,真好。

      可是……

      迟负霜一只手垂在迟清阳身边,一只手斟酒饮下。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手指削瘦得像是皮包骨头,皮肉是枯白如昙花的颜色,白玉酒瓶比其都黯下几分。

      天罚后,只余百年修为的壳蜕拖到如今,已有些支撑不住他强大灵身,他必须想办法在短时间内提高壳蜕的修为。

      可是,要如何最快提高修为?

      他垂眼看向怀里的徒弟,见徒弟正沉浸在欢喜里,迟负霜眼中沉了一分……

      烟花炸开,满空星火。

      迟清阳慢慢高兴不起来了,望着夜空的眼睛失了神。

      为什么...为什么他师父胸膛之中没有心跳声?

      师父说过,师父是妖修。

      可……试问有哪种妖身没有温度,也没有心跳?

      他年岁是小,但又不是傻。

      早在之前与师父同榻而眠时,他就觉得奇怪,又觉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这次,他是确确实实地知道了,师父真的没有心跳。

      迟清阳的眼神黯淡下来。

      师父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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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甜的,齁甜!不甜你来捶我啊~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