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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恩公疑 ...

  •   夜风穿过乌蓬小舟,发出呜呜的回响,衬得袁嫤的请求更加可怜。

      酒力渐消风力软,男子眉眼微垂,到底还是没有冷硬地从她手中掣出衣角。

      然而——

      他可是将她把那人踩下船去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最后弃船入水,分明是想撇开自己,营造是那人自己不慎落水的假象。

      可当时发生碰撞后确然是一个女子的求救声将他从酒醉中惊醒,不知个中究竟是何原委。

      “但恐怕你的希望要落空。”男子淡淡开口,全然一副置身事外地神情:“我的证词恐怕不足以叫你脱罪。”

      袁嫤眼皮一跳,他看见了?

      两艘小船相隔有段距离,即便月光朗照,也不至于可以瞧见罢?

      “什么脱罪?恩公可能不晓得,我被人寻仇带到这里,他想要侮辱我,我是趁他喝多了酒,才跳船逃生的,还要感谢——”

      话到这里就被男子打断了,他扯回自己的衣角,声音中已带了几分冷意。

      这女子果然想将那人落水推到他自己醉酒上头,狡而不诚,恐非良家。

      “你以为自己做的事瞒得了人么?日月昭彰,你怎么敢说谎而面不改的?”

      这话对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来说很重,更何况,袁嫤虽然省去了一些过程,却并没有说谎。

      她低垂着头,嘴上仍旧恭敬:“恩公对我许有误会,或许恩公瞧见了什么,我都可以解释。”

      “解释?”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如此镇定回话,连他都要佩服她的胆色了。

      “若是杀人之罪都可以辩驳,这世间真是连一点公正也无了。”

      袁嫤听他说出了“杀人之罪”,心中咯噔一声,如绑铅坠湖,直沉深渊,那股窒息的感觉又一次笼上了心头。

      她姿势未动,只是抬眸看向了他,尽量平静地问他:“恩公瞧见他最后如何了吗?”

      男子一侧的眉毛微微扬起,她这时候才来问,是不是太迟了?

      “他沉下去了。”

      其实他瞧见那人再次冒出水面时,手中抱了根浮木,借着浮木漂到了对岸,性命估计无虞,只是这丫头狠心狡诈,他要让她良心多受折磨一刻。

      “恩公既然都瞧见了,怎么不去救他,反而救了我这样一个杀人凶手呢?”

      男子不防,没想到她到了这种时刻居然还有反问之力,头脑倒十分灵光。若不是女子,做个讼师定然不错。

      “我不善水,游不了那么远。”转瞬之间,他也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好的借口。

      “那恩公其实也可以放任我这样一个杀人凶手溺死在水中。”

      袁嫤这些年跟着她娘见过许多男人,知道有一种男人最爱标榜道德,其实根子上只是为了让女子从内崩溃,从而心甘情愿地受他们的“感化”和摆布。

      满口的仁义道德,其实也就□□里的那点事儿!这是她娘的至理名言。

      他为什么救她又鄙视她?没有一点歪心思,她是不信的。

      特别是她一睁眼就瞧见,他可是整个人都跨坐在她身体上方。

      这些都一一印证了她娘的经典案例,所以袁嫤几乎确信,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想叫她死心塌地地臣服于他。

      可是,他的的确确救了她的命,往后若真对簿公堂,他的证词至关重要,所以她不能任性泼辣,只能学着赵大哥平日说理的样子,回环曲折。

      “恩公是好人,虽然认定我杀了人,也愿意舍命救我。”说着,她又忍着痛,深深拜下去,头抵着舱底,继续缓言进之。

      “但是旁人只会以为恩公是为了女色,才救我不救他。正如同,恩公不知道我一个女子当时的害怕和恨意,只会以为我蛇蝎心肠,故意不让那人求生。”

      “如果他能活,我也能活,我不会踩那一脚。可他不给我留活路,我不救自己,谁来救我?”

      “恩公隔得这么远,即便听到了我的求救声,想必也只会站在这小舟之上远远看着罢。”

      男子刚刚放下的眉尾,随着她最后一句话又陡然提起。

      不错,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余还能抽空讽刺他一把。

      “我当时酒醉,没有那么快清醒,不是故意见死不救!”他声音里不免带上了两分急迫。

      要知道,他醒来之后,把头埋进湖水里镇了好久才恢复意识,一出苇荡,便瞧见她踩人的那一幕,他可没有故意装聋!

      “恩公莫急,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恩公你瞧,有些事情,真是有嘴也难向旁观者说清啊。”袁嫤一边顺毛,一边把自己的道理点出来。

      她知道,一旦人急了,那必然是听进去了。

      男子轻哼一声,倾身至她跟前,用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对着月光仔细端详。

      终于,他在她颤动着的纤长睫毛上,看出了一丝泄露的恐惧。

      不管如何,人命从手上过,总要留下点敬畏的痕迹。若真的心无半点芥蒂,那恐怕也不再是活生生的人。

      “他与你究竟什么仇?”

      两人离得近,袁嫤虽然垂眼不敢看他,但是也闻见一层薄薄的、清冽的酒气朝自己袭来。

      不臭,倒有一股冷冷的香气。

      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才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正是因为莫名其妙,才更加害怕。”

      男子移开了手指,将触碰她的地方放进水中荡了荡,像是要洗去污泥似的。

      袁嫤窥见了他的动作,忍不住羞恼地脸上泛热。一个好色之徒,居然还嫌弃她!

      只听见他道:“害怕的还在后头呢,他估计死不了。”

      袁嫤吃惊地抬眸,正对上他看好戏的目光,话不由地脱口而出:“你前面骗我?”

      这个人,实在忒可恨!

      “如果我没有看见,你不是也打算唬弄我么?”他轻轻笑起来,过于平直的剑眉也随之舒展开,面色柔和了许多:“我不计较你,你又何必诘问我?”

      袁嫤也知道这些都在其次,关键一桩,是他说的那人没死。

      真是祸害遗千年!

      他如果死了,她良心多少要受几分煎熬。可他不死,她恐怕日日难以安枕了。

      见她蹙眉深思时又咬住了自己可怜的下唇,男子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挽救她红肿破溃的下唇。

      “若要不害怕,你必得先发制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怎么这么多的善意,全给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说完他便后悔了,生怕她盯着他问,赶紧催促她下船。

      “行了,孤男寡女叫人看见不成体统,你快下船罢。”

      先发、怎么才能先发呢?

      袁嫤正想着,就被下了逐客令。这位恩公还真是叫她摸不着头脑,还真不是好色之徒,倒真是心中有些正义的。

      她一边应声,一边弯起眉眼讨好地探问:“我这就下船,恩公救命之恩,我无以未报——”

      “若你要以身相许,那就是恩将仇报。”

      袁嫤话还没说话,就被截住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恩公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只是单纯的傲慢罢了。

      她被他激得面色微红,心中恼怒,嘴角却仍旧提着:“恩公误会了,我只是想恩公为救我,身上衣衫尽湿,怕是要得风寒。不如,我领恩公去医馆瞧瞧?”

      顺便,把她带回去,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在哪。

      男子扫了一眼黏在身上的湿衣裳,的确不舒服。

      “寻常医馆,我可不去。”

      得,是位爷。

      虽然心中嘀咕,袁嫤嘴上还是恭顺:“恩公保管放心,咱们去五福堂,那可是开封府最好的医馆!”

      而且,和她家就隔着一条街。

      男子瞥见她面上藏不住的激动神色,眼眸一转,便明白了她的小算盘。

      这女子怕是想蹭他的马呢!

      “会骑马吗?”

      袁嫤摇头,心想,骑马颠簸又累人,公子哥不都是坐车吗?

      男子突然垂头轻笑,搞得她莫名奇妙。

      直到她走到岸边林子里拴着的一匹高头大马边上,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把缰绳塞到她手中,淡淡地解释:“你不会骑马,那就只好为我牵马了。”

      说完,他就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问她:“还不走?恩公可要染风寒了。”

      袁嫤从来没见过这种路数,纨绔子弟不少,多少还是会怜香惜玉的。这样大剌剌一点不客套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也是,自己欠着人家一条命呢。

      “您坐稳,我这就走。这地我来得少,还得烦您给指指。”

      她已经大致猜到这是开封府东头的潜溪,离城有十几里地。因为有些远,所以她也只来过四五次,不怎么记得路。

      她悄悄叹了口气,身上处处是伤,还要裹着冰冷的湿衣服走上这么远,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命活着走到医馆。

      男子骑在马上,悠然地监看他的“牵马仆从”。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偷懒,她简直在龟速前进,那脚步虚浮得仿佛踩在棉花上。

      他刚要出声提醒,却见这女子缓缓停了,扶着马头,慢慢跪了下去,然后“咚”一声,一头栽在了地上。

      男子赶紧从马上跳下,将她抱起来试探鼻息,鼻息尚在,只是额头滚烫。

      拢共不到二里地,这女子怎地这般娇弱!倒好像他多凶狠似的。

      他比划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女子扛起来放上马,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持缰绳踩蹬上马将她圈在自己怀中。

      双腿夹马腹,马儿立时绝尘而去。

      及至城门口,业已落锁。男子未下马,只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物,交予守城官兵查验。

      官兵核对后,二话不说,便开启了侧门,让这一马二人穿行而过。

      袁嫤再次睁眼时,觉得天旋地转,又身处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中。

      古朴的黄杨木门,阳光穿过镂空雕花投进屋内,光柱将屋内悬浮的微小烟尘都衬托得静谧又安稳。

      她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得。胸前后背这一整圈都用木板固定住了,就连屈腹也做不到。

      她刚要开口喊人,正巧门被推开了,一个头发凌乱,神情紧张的中年妇人哭天喊地地扑到床前。

      口中哭喊着:“我的儿啊!你怎么了这是!你叫娘好找啊!”

      这妇人不是袁嫤她娘是谁?

      她嗓子刀剌一般,忍着痛握着她娘的手,问:“送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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