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丝暗系》荒井寻金

62、心想事成靠善人

　　莽莽青山下，弯弯碧水边。

　　隔得老远，月清晚就看到满山错落有致的琉璃瓦，江大善人在他的府邸里放了一座山。
　　白玉堆就的山门是他的家门，进门就看到竹海之中隐着长长的碧玉台阶，莹润光滑，叫人不忍下脚。

　　碧玉阶的尽头是一方宅院，亭台楼阁隐在绿树中，水榭长廊处处是，即便是冬日，也是花景成障。

　　院子里有不少人来往，幼童大小的山精花媚魅穿行其中，引导众人在院子里排着队，那些人前前后后聊着天，月清晚竖起耳朵听了几句，都有求于江大善人。

　　原来，人们在白天就分作两批，一批在重楼百晓生的窗前，一批在江大善人的院子里。
　　江大善人的住处本是仙山福洞，月清晚步行其中，却觉得气味混杂，白日只看到一拨又一拨的凡人，夜晚，只怕三界中妖怪精魅，神魔鬼怪，都有可能出现在此地。

　　有这些妖魔生灵的相助，他江大善人即便是再养十个修罗夜坊也不成问题。

　　一身月白锦衣的江大善人忙着接待修罗夜坊的人，望舒先看到了月清晚，将两人带到后院。穿过垂花长廊，一阵阵寒梅冷香袭来，院子里有一株遮天红梅，几乎盖过半个后院的上空。

　　月清晚举头四望，曲折的褐色树枝上坠着点点红色，层层叠叠的绯色霞光随风摇晃。

　　月清晚想起月老殿里不败的桃花神树，不禁感叹道：“江大善人也太厉害了吧！不光能养活那么多人，还能养出这么漂亮的梅花啊！”
　　走在前头的望舒停了下来，转过身笑道：“这棵树已经生长千年了，从前就在这山间，是他占了树的家，不过他也有真正养的东西，小月仙你可想看？”

　　月清晚想都没想，忙不迭地点头，虽然看与不看都行，但看看也无所谓。

　　望舒带着两人绕过花树，来到来明亮的偏厅，宽大的房间四面开窗，没有桌椅床铺，却放着许多半人高的四方台子，台子上又放着大小不一的水晶盒子，盒子底部铺上了一层凹凸不平的泥土，青苔绿植物点缀其中，乍一看倒好似人间山川。

　　月清晚睁大眼睛，感叹道：“江大善人连泥巴都养，这也太善良了！”

　　白泽失笑，道：“这他养的是蚂蚁。”

　　“蚂蚁！”

　　月清晚更加佩服江大善人，俯身弯腰去找水晶盒子里的蚂蚁，道：“不愧是大善人，连不起眼的小生命都要照顾。”

　　站在门口的阴影处的望舒道：“圈养蚂蚁是喜欢，他只是想占有，他喜欢做主人，喜欢可以掌控一切的感觉。”

　　月清晚恰好看到土堆里钻出一只小蚂蚁，连忙指给白泽看，白泽弯腰俯身，头和月清晚凑到了一起。

　　人为堆砌的小土堆里，几只蚂蚁忙忙碌碌地挖掘，搬运，一粒落在青苔上的米饭足够它们来来回搬运整个下午。

　　小一点的水晶盒子里，离蚂蚁洞穴最远的地方放有一粒米，大一点的盒子里，仍旧是离蚂蚁洞穴最远的地方放有一小坨肉，房间唯一的空闲的小桌上放着蚂蚁的吃食，几罐蜂蜜，还有极小的焚香炉。

　　江大善人确实在精心地伺候着它们！

　　一瞬间，月清晚冒出一个离经叛道的念头——做月下仙不如做江大善人的蚂蚁。

　　月清晚小声道：“没想到江大善人竟有这样的爱好，好像个小娃娃。”

　　闻言，望舒轻笑两声，拿起小桌上的焚香炉，道：“他就是个小孩子。”

　　望舒指尖拈火，点燃焚香炉里沉香，拇指大小的香炉里顿时香烟袅袅，望舒随手一扔，香炉掉进土堆里，香烟刚好对着蚂蚁洞穴。
　　蚂蚁们面对从天而降的灾祸，不堪一击，一团溃乱，四处逃窜。

　　“香炉竟是这样的用法！”

　　白泽语带嘲讽，修长的双指伸进盒子，将香炉夹了起来，香炉在他的手上悄无声息地裂开，在他的手离开盒子的一瞬间灰飞烟灭，凭空消失。

　　望舒道：“他如今是有一些调皮，我还在修罗夜坊时，在悬崖下的石头缝里比狼妖早一步带走了他，瘦瘦小小的一个，比八个月的猫大不了哪里去。我不忍心看他葬身野兽口腹，将他带上东山准备埋葬，但他命大，浑身骨碎却还是活了下来，他天生黄蓝异瞳，夜里时常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在人间被当做怪物，他的父母就在山顶把他丢进修罗夜坊，在这里，他的外表倒不奇怪，在此地比他奇怪的何止千万。他比我们这帮从小混迹修罗夜坊的人多了一些属于人的感情。一个4岁的小娃娃，整日说喜欢我，害怕被人丢下，我刚开始把他带到家里时候，还不习惯家里有人，去采药一天没回家，他就坐在门槛上哭，以为我不要他了，想要来找我，又怕我回家看不到他。他会感觉到幸福，他说我在他身边就很幸福。”

　　“我不明白，我只会高兴或者悲伤，不知道什么幸福。不过，看他开心我就开心，有他和我作伴，日子比从前多了一些高兴，一个小娃娃日日跟着我四处奔波，我采药他帮我守着药娄，长大一点就帮我拿药，再大一点又帮我背背篓。他十八岁那年，长大了就老是和我闹别扭，我想着凡间的男子这个年岁都是要娶妻的。山下夜坊里的年轻女孩，山里漂亮的花妖鸟精，我都帮他相看了个遍，他却一个也不喜欢，反而更生气，以为我是要赶他走，把他丢给别的姑娘。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自己蹲在地上哭，可怜得跟吃不饱的小狗一样。我实在不明白，直到已是成年男子体格的他哭着将我压在床上，和我发生了同房之事，我才隐隐约约有点明白。行医千年，修行千年，救人度日，不曾有多余的感情，只有在他的事情上，我会因为他开心时更加开心，因为他的难过而更加难过，我从来不愿他难过，就事事依着他，没想到就是那一夜的依着他，反而使我过了尘缘劫，得道飞升了。霞光盈身，仙鹤相迎，我驾鹤升天，独留他衣服都来不及穿上，狼狈地跪地哭喊着叫我别丢下他，可天命难违。我原想抽时间去看他和他好好道别的，可是做了瘟神，三界各处跑，一开始是公务繁忙，时间长了我想他也该忘了我，再去找他只会徒增离别的伤感，便没有再见过他。没想到他竟然在此地练就长生不老术，还能一眼认出我。他刻意在青帝面前耍赖留下我，无非是要我留我在他身边，看他的富贵荣华，看他一己之力救济整个夜坊，想要讨个夸奖罢了，终究是个小孩子，一颗好心反而耽误了人。”

　　白泽问道：“你如何确定他是好心而非刻意？”
　　望舒答道：“没有依据，是出于私情希望他只是好心。”

　　说着望舒迈步走出偏厅，不愿再看满屋子蚂蚁一眼。

　　月清晚在神女身后道：“好心办坏事，我们那边遇到的也是这种情况，黛黛仙子说坊中有四奇人，教化他们即可，我们去找其中一位重楼百晓生，虽然没见到人，但他所作所为也就是放出一些消息给大家打发时间逗乐，还有一位是黛黛的朋友，那必定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不然黛黛也不会同他做朋友。”

　　风起，梅落。

　　三人踏过一地红痕朝正厅走去。

　　白泽冷哼一声道：“民风不正需要教化，那该请西天神佛，办清谈盛会才是。安排我们这群人来搞教化，还不如直接让望舒出手好了。”

　　瘟神出手，此地岂不是要沦为无人之境！
　　月清晚欲言又止，听到望舒叹气道：“还有青帝大人呢，有他在。”

　　白泽撩袍坐下，靠着椅背，翘起了二郎腿，漫不经心道：“只怕是他在也没用，三界太平太久，忽然传出了三界覆灭的预言，按文官星君的做事风格，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就回顾过去，最近一次的三界祸事来自修罗夜坊，这里千年前曾出过一位大闹三界的半妖，我猜这才是安排我们来的原因。”

　　“那半妖不是早就灰飞烟灭了吗？怎么会？”
　　“那一只是灰飞烟灭了，只是能出一个大闹三界的，未必不会出第二个，老头们拿我们当抢使，随便乱打呢！”

　　白泽话音刚落，一旁的月清晚轻轻地鼓起了掌。

　　白泽扫了一眼身旁一脸崇拜的少女，挑眉谦虚道：“我瞎说的。”

　　“我倒真希望是你瞎说的！”

　　这话听着像是赞同他的，只是望舒说的时候却是面色愀然，语气凝重。

　　月清晚还想再问，却见两只人形蝶翅的小蝴蝶精翩然而至，笑容满面地请他们去吃午饭。

　　不同于后院的幽静雅致，前厅玉石为地，珍珠铺路，黄金覆墙，富丽堂皇，金碧辉煌。
　　望舒熟门熟路带着两人进了前厅，刚坐下便有人形蝶翅的小妖飞进来，端茶倒水，送点心。

　　已接近午饭时间，却还是有乌压压一大片人站在前厅外的院子里，江大善人一时走不开，回过头对三人一脸无奈的笑，无声拱手已示歉意，三人便一边静静喝茶等他，一边听江大善人处理事务。

　　坊间人的衣食住行，早已被江大善人安排妥当，可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是一再生长的，是愈演愈烈的。

　　吃饱了的男子想要老婆，江大善人痛快地给了他一个漂亮的花妖，男子感激涕零，连连跪拜，最后红光满面牵着他温柔乖顺的夫人离去。

　　清秀可人的年轻女子想要变得更美，江大善人的身后的小花妖马上为她量体裁衣，又是水晶明目，又是花瓣染唇，两只啄木鸟上下翩翩，精心雕琢出一张完美无瑕的美人脸，女子握着镜子心满意足离去。

　　没给江大善人一点休息的时间，两只巴掌大的彩凤蝶指引着下一位来到了江大善人的面前。

　　月清晚抬眼，竟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南明小公子清秀白皙，看着年岁不过十八，脸上还带着两团红色，显然怒气未消散，说话有些急躁。

　　“ 朱大嘴到处传花溪爬了您的床，您能不能出面解释一下，顺便让他们闭嘴，花溪脾气火爆，要是被她听到了，又要找朱大嘴打架，闹得夜坊不得安宁。”

　　“好！”

　　月清晚忍不住小声感叹这小公子的宽容，未婚妻与人有染，他还能自如地请那人帮忙。
　　不想被江大善人听到，他大笑两声，转身对月清晚解释道：“小月姑娘不知道，花溪是只半妖，她母亲是溪水畔的桃花妖，少女怀春的时候与路过喝水的书生一夜风流，海誓山盟之后，生下了花溪，然而她们一家人快乐的日子不过半载，花溪的母亲为凡人生子元气大伤，花容急速枯萎，那个书生便丢下花溪母女，花溪的母亲气绝而亡，花溪从此便恨透了这世界上的凡人，特别是除了南明小公子之外的凡间男人，所以她绝无可能同我亲近。”

　　江大善人明面上是耐心地和月清晚解释，实际上说着说着眼睛便看到了望舒的身上去了。

　　敢情是在给望舒解释！

　　望舒仍然一副温柔含笑的样子，江大善人才又转身对南明道：“不必解释！花溪爬我的床是假，朱大嘴的相好和风月公子颠鸾倒凤倒是真的，这只风笺蝶会跟着你，把它交给百晓生，在风月公子的艳情面前，没人还会再提花溪，再说那朱大嘴好面子，你这一下简直可以要了他的命。”

　　风浪会被更大的风浪盖过去。

　　素色的蝴蝶快活地围绕着南明，一人一蝶轻快地离去。

　　……。

　　眼看着一个个人欢天喜地离去，月清晚这才惊觉江大善人比她想的还可怕，吃着糕点暗自思索。

　　江大善人让这里的人被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他们只需要在江大善人面前诚实袒露内心的欲望，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渴望，便能得到成全。不需要努力上进，不需要追寻索求，只需要张开嘴，带着笑来到他的面前，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心想口说即可成真，顷刻间到达极乐。坊间人为了活在触手可及的虚假欢乐中，心甘情愿被江大善人奴役。

　　月清晚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双手撑着桌子，伸长脖子，附在白泽耳边低声道：“感觉江大善人和白晓生是一伙的，夜坊的人主动和江大善人说出自己隐秘的事情，善人再通过百晓生散播出去，吸引大家来看热闹。从里到外掏空人的精力，人人一事无成，人人离不开他们。”

　　月清晚说得急，语气有些急促，呼吸之间的热气涌向白泽的耳朵，白泽有点不舒服，侧过头避开了一些，不想鼻子却刚好碰到了月清晚的脸。

　　月清晚一下子红了脸，想到夫妻间的耳鬓厮磨，脸上更热了，便默默后退，看到白泽握拳轻咳，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又道：“嗯。”
　　月清晚：“？”

　　回到座位坐好，月清晚才后知后觉白泽的嗯是对她的感觉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