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色盲童

1、第 1 章

　　皇宫夜宴。
　　大殿灯火通明，冕旒华服、瑞脑香、琥珀酒。

　　丝竹管乐声起，一群少女鱼贯而入，纤腰婀娜扭摆，轻纱罗裙飞舞，似明珠洒落华灯之下。随着乐声渐低，众舞姬慢慢围围拢成一个圈。

　　众人凝神之际，三声击鼓骤响，众舞姬向外散开，那空出的场地中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头戴金冠的绯衣女子。

　　鼓声再起，女子凌空一跃，两只长长的水袖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幅度。她和着击鼓的节奏，折腰舞袖，腰若细柳，袖如长虹。鼓声越来越急，女子纤足一点，踩着鼓点的身姿矫捷如天神御龙飞翔，水袖翻飞，头上的金冠明珰乱坠，绯裙翩然，彷似绽放的红莲。

　　突然，鼓声在最急处戛然而止。她的舞步也恰好定住，水袖飘落，正是一个仙人指路的姿势，外衫滑了下来，露出了一片光洁的雪肩。瞬间，江海都凝住了波光，风平浪静。

　　蒋之渠盯着面前的监视器，这个机位定格着红衣女演员的面部特写。

　　精致的瓜子脸，肌肤娇嫩如雪，眉心一点花钿，长长的柳叶眉下，黑瞳里映着烛光，一双杏眼娇柔又纯情。唇角微微一勾，笑容如同春日般明媚。

　　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拿起烟盒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问：“这谁啊？”

　　旁边的刘制片忙掏出打火机，护着火苗帮他点上：“是个新人叫明岚舒，演女三号。挺漂亮吧，舞蹈功底不错。”

　　蒋之渠吐出一口烟，用手点了点监视器，没再讲话。

　　刘制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什么地方没做对。这位爷是《风流剑》最重要的投资方，开罪不起，他要是挑刺，那就得立刻马上让他满意。

　　见蒋之渠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张具有东方美女韵味的脸上，刘制片的眼珠转了转，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

　　这一天的拍摄很顺利，明岚舒下午三点过就收了工。回到酒店，明岚舒卸完妆洗了个澡，往沙发上一倒就不想起来。

　　助理田小田在收拾换下来的戏服，见状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塞到她手里：“制片人找你。”

　　明岚舒回拨电话，把手机放到耳边，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刘老师。”

　　刘制片在电话里说，投资方蒋总请剧组几位主创晚上一起吃饭，也包括了明岚舒。

　　明岚舒略一思索，没有马上答应，解释要问问公司的意见。挂了电话，她翻出经纪人柏原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柏原人没在京州，刚才他的老板，极乐娱乐的王总为这事已经打过电话给他。

　　有些话在柏原脑子里翻来覆去了几遍，但最后他只是说：“去吧，王总今晚也在。你好好表现，争取能再跟蒋总合作。”

　　这姑娘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是舞蹈学院古典舞专业大四的学生。

　　几个月前，柏原去了“孔雀奖”舞蹈大赛的决赛现场。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带艺人了，因此留心在各种场合物色合适的新人。

　　就在那天，柏原见到了明岚舒。她是一支古典舞的领舞，肤白貌美，腰细腿长，头戴金冠，手执团扇，眸光流转间明艳似人间富贵花。

　　其实柏原看得出，那天所有参赛的舞者中，明岚舒的技巧和功底都不是最突出的，但她的肢体情绪和面部微表情，却是最能让人共情的。而且，在一众青春漂亮的女孩子里，她的脸是最美的。

　　不出所料，那支舞果然拿到了金奖。

　　比赛看完柏原去后台，刚好遇到明岚舒卸了妆出来。

　　穿着绿色连衣裙的姑娘，姿态轻盈地从面前走过，路过时带起的一阵风，令柏原的呼吸一滞。等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快过脑，早已追了出去。

　　待柏原递上自己的名片，她用那双水亮的杏眼飞快瞥了一眼，柳叶细眉便微微蹙起。她开口，带着疑惑，声线柔软：“可我没学过表演。”

　　饶是在娱乐圈见惯了美人的柏原，在那一刻心跳也漏了一拍。

　　原来她下了台又是另一幅摸样。黑发雪肤，不笑的时候恬淡如菊。艳丽与清雅，本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在她的身上完美统一。

　　柏原心想，没学过表演有什么关系。明岚舒的感染力就是天赋，何况她的脸和气质都是绝佳的。

　　他游说她进娱乐圈当演员。舞蹈演员艺术生命太短而且伤病严重，即便毕业后能进舞剧院，但也不一定当得了首席。蹉跎一辈子当个伴舞，和能在荧幕上被上亿人瞩目，柏原深知当然是后者更让人心动。

　　不出他所料，她果然动心，很快就与极乐娱乐公司签下合约。

　　于是，柏原成了明岚舒的经纪人。他为她请来业内知名的表演老师磨炼演技，也动用自己所有的人脉为她争取资源。

　　这并不容易，极乐娱乐这种小公司，能拿到的好饼本来就不多，更何况公司里还有其他的艺人。为了争取资源，　　柏原带明岚舒去试戏，也带她去赴局。

　　关于饭局这件事，在签约之前，柏原就跟明岚舒说得很明白。他告诉她，饼就这么大，所以演员是一个被动的职业。然后他又说，但你有选择权。

　　签约后，明岚舒跟着柏原果然见识了名利场的光怪陆离。她很会察言观色，也就慢慢摸出了门道：人和人的关系都是试探出来的——她见过有人拿胸蹭制片人的手臂，也见过有人往资方大佬的手里塞房卡。

　　她是很想红很想赚钱，可是一旦认为拿身体换资源是条捷径，那么眼里就会自动把其他的路屏蔽掉。
　　她不屑于做这种事，宁可慢一些。

　　既然想明白了，明岚舒渐渐地也能从容应付这种场合。就像今天这种资方爸爸的饭局，无非是选些颜值高的演员去充当配盘的装饰。唯一的不同，是今天没有柏原护着。

　　坐在去赴局的保姆车里，明岚舒看了一眼前排的自家老板，又觉得自己的担心似乎多余。

　　吃饭的地方定在CBD的五星级酒店璞悦。包间很雅致，紫金香炉燃着好闻的檀香，转过一扇绘有千里江山的屏风，就看见一张大圆桌围坐了一圈人。导演、制片、资方都在，几个年轻女演员间隔着坐在这些男人中间。

　　明岚舒跟着王总走过去，坐在上首的蒋之渠就笑眯眯地朝两人招手。在旁边张罗倒酒布菜的刘制片立刻拉开了蒋之渠旁边的座椅，示意明岚舒坐过去。

　　这是贵客的位置，明岚舒赶紧推辞。

　　蒋之渠摸着大胡子笑得和蔼可亲，让明岚舒不要见外，说自己很欣赏她在片场的表现，也愿意提携有才华又努力的年轻人，待会儿想跟她谈下一部戏的合作。

　　明岚舒本来还想推辞，王总却一把将她摁到座椅上：“快坐吧，蒋总都发话了。”

　　开席后气氛逐渐活跃，蒋之渠是主人，又是全场最大的咖，自然是被争先恐后地敬酒。他一杯接着一杯喝，虽然看起来在跟敬酒的人说话，余光却时不时地瞄向明岚舒。

　　感受到目光的明岚舒，喉咙一紧像卡住了异物，她立刻埋头喝了口茶。抬眼时，瞥见本来坐在她对面的女演员，已经坐到了另一位投资人的腿上。

　　明岚舒脊背一僵，立马转开了眼睛。这时，听到王总在叫她名字，提点她给蒋之渠敬酒。

　　“蒋总刚刚说了，有一部大制作定了你当女二号，还不快谢谢蒋总！”

　　明岚舒赶紧起身，端起桌上的茶杯感谢提携。

　　“不懂规矩。”王总出声斥她。说罢把高脚杯往明岚舒手里一塞，又招呼服务生上前来倒酒。

　　“蒋总，实在不好意思，明早我有拍摄。”明岚舒为难地捂着酒杯，推说喝了酒脸肿，影响第二天上镜。之前跟柏原一起应酬，推辞喝酒时一律用的这借口。

　　王总一听立刻又要出声训斥，却被蒋之渠劝住。

　　“哈哈哈，没事没事。”蒋之渠善解人意地宽慰：“明小姐，我这人最怜香惜玉，干不出勉强美女的事。不过能跟你再次合作，确实值得庆祝。不如你以茶代酒，我们喝一杯。”

　　既然资方大佬都不计较，王总自然也不再勉强，忙不迭连声叫明岚舒帮蒋之渠把酒倒上。

　　明岚舒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去接旁边服务生手里的酒。谁知那捧着酒瓶的服务生，不知怎的手一滑......

　　“嘿，小心！”站在近处的刘制片惊呼。

　　“哗”，一瓶酒全泼到了明岚舒身上。

　　明岚舒瞬间被淋成落汤鸡。

　　“我说，你们这儿怎么回事！”刘制片拉开包房门喊人。闻讯而来的经理训完闯祸的服务生，赶忙拿来毛巾帮明岚舒擦拭。

　　可明岚舒身上早就湿透了，根本弄不干。她穿的是一条连衣裙，此刻薄薄的衣料浸湿后，紧贴在身上，婀娜的曲线被勾勒分明。

　　觉察到周遭的越来越多的目光，正肆无忌惮集聚在身前，明岚舒一张脸羞得通红，捂住湿透了的领口跟王总辞行。

　　“蒋总......”王总看向蒋之渠，赔笑道：“您看这......嗐！真扫兴。”

　　蒋之渠摆摆手：“说哪儿的话，是我照顾不周，实在是对不住明小姐。”

　　“不过，”他一顿，拧起了眉头，“明小姐你这个样子走出去，恐怕有些不妥。”

　　这样一说，明岚舒也难住了。这个时间段的酒店人来人往，一个女孩子浑身湿漉漉地出现在酒店，难免引人遐想。何况她还是个女演员。

　　这时刘制片忽然说：“蒋总，我倒有个提议。我们剧组在楼上有间客房，不妨让酒店的人带明小姐先去清理干净了再走。”说完，像是知道明岚舒有顾虑，马上解释：“这房间是剧组租下来用来试戏的，平时没人住。”

　　“这主意不错。”蒋之渠点了点头，沉吟道：“老刘，你跟酒店打声招呼，让明小姐走VIP电梯，避免被其他人看见。”转而问明岚舒：“明小姐，你意下如何？”

　　明岚舒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她见蒋之渠毫无刁难之意，还帮着解围，觉得自己刚才多心了，心里对蒋之渠很感激：“多谢蒋总和刘老师想得周到。”

　　王总见状，立刻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那就别在这儿杵着丢人现眼了！还不快去楼上等着，让你助理过来接你。”

　　明岚舒跟着酒店经理走到了VIP电梯口，看见红色的数字显示电梯正从负二层上来。

　　“叮”，门打开，里头站了一个男人。

　　“许先生，”酒店经理立刻出声问候，“您好。”

　　电梯里的男人抬眼，微微颔首。眼风只漫不经心地一扫，便看见了门外湿漉漉的明岚舒。

　　白色的衣襟透出了玫红色蕾丝胸衣饱满的形状，裙摆底下紧实修长的双腿更是轮廓分明。

　　目光对上。

　　明岚舒下意识双手护在胸前遮住泄露的春光。电梯里那道目光，冷冽而凌厉，如一支长箭，破空而出，直接贯穿身体。她刚迈开的脚步一滞，犹疑着是否往前。

　　那男人却几乎是在同时收回了目光，往身后退了一步，扭头朝向了电梯里侧。

　　很明显的，非礼勿视的意思。

　　门缓缓合拢，电梯平稳上升。密闭的空间中，明岚舒闻到了些微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她猜是那男人身上的味道。

　　从她所站的位置，余光能瞥见那男人利落周正的侧面轮廓，和随意敞开的领口处凸起的喉结。

　　他身形挺拔，站姿却是闲闲的，浅灰色的西装搭在臂弯，另一只手插在西裤兜里，只露出袖口处镶嵌蓝宝石的袖扣。

　　那男人果然没有再看过来。

　　但即使他没有转过头，明岚舒仍感到莫名的压抑。湿重的衣服贴着后背渗出了冷意，她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声，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她的楼层终于到了。待走出电梯的一刹那，明岚舒不自觉的长长舒了一口气。

　　明岚舒进浴室脱下浸湿的衣裙，淋浴喷头的水顺着她的脸流经全身，终于有了温暖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声门响。以为是田小田带来了干净的衣服来接她，明岚舒穿上酒店的浴袍走出了浴室。

　　然而，下一刻她惊得尖叫。

　　大腹便便的蒋之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摸着他那把大胡子，正对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