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庄园》避雨的奥尔菲斯

17、红教堂（七）前锋

　　原本阴郁的天空中虽然看不见太阳，但总还是亮着的。层层云雾把红教堂笼罩在身下，却始终没有遮住人们的视线。这种视觉上的光明会给人以充满希望的感觉，尽管很多时候只是一种错觉。
　　天还亮，孩子就不急着回家。
　　天还亮，我们就不需要害怕。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周围的一切也开始慢慢褪色。幻贺看着眼前的建筑，从原本的青灰，变成靛色，再到最后都被染成了黛蓝。他终于意识到，这局“游戏”的时间，似乎有些太久了。
　　是他们耽误了实在太久了。
　　一是自己跑去放了音乐盒又折返回来，因此自己的密码机没能在该修完的时间修完。
　　二是回忆被“震慑”，没有拖延出足够的时间。
　　三是卡梦“炸机”，导致前功尽弃。
　　四是狮子去救人，留下了“遗产”。

　　所以虽然狮子撑了很久，但现在，还剩两台完整的密码机没有完成。
　　最好的办法是：自己和受伤的回忆一人修一台，卡梦则去救被绑在椅子上的狮子。也许这样，等卡梦救下人来的时候，密码机能够修完，大门能够打开，四人能够四跑。
　　但……卡梦不去。

　　“我要去救他！”幻贺做了决定。
　　“你不准去！”徽章里传来传来卡梦的声音。
　　“可他是狮子！”
　　“是谁也不行！”卡梦态度坚决。

　　打职业联赛这些年来，幻贺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崇拜他的，有畏惧他的，有喜爱他的，有讨厌他的……他脾气和善，性格开朗，不少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他也愿意多交些朋友，尤其是像回忆这样又帅又温柔的人。
　　但他心里有个名单。名单上写着几个自己认为最亲近的名字。
　　首先是Alex。Alex是狼队的屠夫，也是幻贺在狼队最好的朋友。
　　其次是Crazy。Crazy是狼队的教练，也是隔三岔五就会请幻贺出去吃饭的“冤大头”饭搭子。
　　第三，幻贺觉得，就是狮子了。
　　卡梦不在这名单之上，卡梦在幻贺的心里有别的地方。

　　他好像是在19岁那年认识的狮子吧。那时候，第五人格的职业赛事尚未成型，他们也还没有变成现在的样子。
　　没有人拿过冠军，没有人有过粉丝，没有任何荣誉和光环，同样也没有压力和负担。
　　那时候，他们都无比稚嫩，又无比单纯。
　　不对奖金翘首以盼，也不为退役心惊胆战。
　　他们只需要想着如何把自己的技术提高，如何把每局游戏打好。而只要打好了，他们就会万分欣喜。开心到连续几天都沉浸在胜利的激动与骄傲中。
　　在他们的眼里，“第五人格”就是一个等待着他们去征服的广阔世界。
　　他们决定踏上人烟稀少的征途，哪怕只能成为自己的英雄。他们活在自己那一片渺小的天地，被当成异类嗤之以鼻。
　　不被人理解，不被人认可，只被人指责。

　　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你将来有什么出息？
　　这孩子废了！
　　职业电竞？
　　一群网瘾少年的白日梦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幻贺认识了同样被困在牢笼里的狮子。仅有二人的训练室里，空气有些凝固，就在两人社恐症几乎要同时发作的时候，终于有人先开了口。
　　“你为什么要打职业？”
　　“那你又为什么要打职业？”
　　“…………”
　　“…………”
　　“热爱罢了。”
　　“我也一样。”
　　像黑暗森林中，乱窜的小猫遇到了迷路的小鸟。他们能够彼此理解，彼此信任，然后相互扶持着，一同走下去，尽管没有什么方向，尽管前路尚不明朗。
　　毕竟最初的最初，根本没有什么目标。
　　热爱罢了。

　　“来补我遗产！”幻贺郑重地说完这句，头也不回地奔向了狮子所在的方向。
　　“幻贺！”卡梦吼道，“幻贺！”
　　幻贺没有回应，幻贺不想回应。

　　夜间的红教堂显得格外阴森恐怖，稀薄的月光照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绿油油的磷火，时不时从那墓地中悠悠地飘出，又从幻贺的身旁飘过，像是在给他引路。不知是引向生路，还是引向死路。

　　“狮子！”幻贺终于看到了躺在椅子上那一动不动的狮子，一阵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比刚才踩着墓碑穿过几条黑暗的小道时还要让他惧怕。
　　难道狮子已经……
　　幻贺不顾那女屠夫正向自己走来的身影，硬着头皮向着队友的方向冲去。哪知那玛丽上来就是一刀，直接从幻贺的右肩一直到前胸划了道深陷的口子。
　　“啊——”幻贺忍不住叫出了声来。幻贺从未受过这般的伤，他一向羸弱又笨拙，也一向爱惜自己的身体。但此刻，他决定要坚强一回。他仍要继续去做他要做的事情，他要把狮子从椅子上扯下来。
　　不管是人，还是尸体。

　　“狮子！”
　　听到有人在近处大声呼唤自己的名字，狮子微微睁开了双眼。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坐了多久，只知道第一时间看到的，是幻贺万分惊喜的脸。
　　“太好了！”幻贺说到。
　　狮子发现自己正在被幻贺从囚椅上拽下来。身上的伤口，有些已经凝固，有些还在作痛。但似乎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他觉得很是蹊跷，但一时无法找到合理的解释。
　　“快走！”幻贺说，“我帮你扛刀！”
　　“你行吗?”狮子问。
　　“我当然行了！你不会真把我当废物吧！”幻贺说。

　　“别扛刀!”卡梦又在吼了。
　　“没关系，我扛。”幻贺说。
　　“你他妈听不听的懂人话呐？让你别扛刀！”
　　“卡梦，我要扛。”幻贺说。
　　“操！”卡梦差点又要踹了那台密码机了，但他忍住了，他不该再因为脾气而犯错，他要冷静下来，他要重新指挥，他得判断局势，然后做出最优选择。
　　最优选择其实从一开始已经给他们摆在脸上了——
　　别救保平。
　　他本就想卖掉回忆，可那不知死活的狮子偏偏要去救人，还自作主张地要把命搭在那里。
　　于是他又想卖掉狮子，可幻贺出于个人情感不听指挥，现在还像脑子不好似的非要替人扛刀。
　　现在卡梦依然可以选择卖掉，但这次要卖掉的是幻贺了。
　　“回忆还有多久修好？”卡梦问。
　　“半分钟。”回忆说。
　　“好。我这里还差一半，狮子来补；回忆修完密码机直接去开小门；幻贺报位置。”卡梦安排到。
　　“屠夫在我附近，”幻贺说，“我在中间的推墙。”

　　幻贺回头望了一眼那女屠夫玛丽，她步履轻盈，体态婀娜，飘若浮云。如果在现实中相遇，幻贺一定会赞美她“好漂亮的小姐姐。”此刻却没有那样的心情，因为这小姐姐已经给自己的身体上划了漂亮的一刀。而这一刀还远远不是终结。
　　幻贺拼了命地奔跑着，但总感觉那女人离着自己越来越近。她明明没有加快步伐，甚至像跳着舞似地踮着脚尖、踏着节奏。
　　“哒~哒~哒……”那玛丽一边逼近一边居然在数着节奏？
　　幻贺也终于从那节奏中明白了些什么。并不是玛丽的步伐加快了，而是自己的双腿越来越沉重，呼吸和心跳越来越急促。
　　他跑不动了。
　　毕竟他羸弱，又笨拙，他不爱运动，甚至不爱干活……
　　他想起自己刚刚还吹了个牛：
　　“我当然行了！你不会真把我当废物吧！”
　　真是当场打脸。

　　幻贺感觉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了，他已经喘不上气来，甚至停下的这一刻都直不起身子，他佝偻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呼吸。他看见眼前的玛丽已经举起了刀刃，直直地向自己刺来。他闭上眼睛，不想去看。
　　“我果然还是个废物捏……”

　　“砰！”一声闷响在近处炸裂开来，鼓得人耳膜生疼。
　　幻贺抬眼望去，卡梦已在身前，他将那玛丽几乎是撞飞了出去，让她重重地摔向了矮墙的边缘，一时无法动弹。
　　卡梦似乎冲刺地也有些用力过猛，正在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上，那原本饱满的橄榄球已然瘪了下去。
　　“开门！”卡梦一声令下，最后一台密码机骤然被点亮，在漆黑的红教堂的上空发出一声轰鸣，看起来竟有些浪漫，仿佛一束遥远的烟花。

　　“你……”幻贺看着卡梦，一时有些惊讶“怎么来救人了?”
　　他明明只会说别救，他说了一整天的别救，他是前锋，但他不救人。

　　“我不救人，”卡梦说“我只救你。”
　　“…………”
　　“快跑！”
　　“可是我跑不动了捏，”幻贺有点撒娇似地说，“真的一步都跑不动了捏。”
　　“你能，”卡梦命令式地说“我说你能，你就能。”

　　卡梦直接上前拉起了幻贺的手，牵着他向着小门的方向飞奔。
　　卡梦觉得此刻自己有很大的动力，大到能够承托起两个人的身体。他有很多的力量，他希望能就这样用手心对着手心，把那力量传递给幻贺。如果不能，那自己就跑的更快一些，再快一些，因为这样，就能拽着幻贺畅通无阻地向胜利前进。
　　卡梦紧紧地握着幻贺的手，不敢回头。像要从地狱拯救“欧律狄克”的“奥尔菲斯”。但卡梦又不同于那个疑神疑鬼的男人。
　　因为卡梦知道身后的“她”一定能够跟随自己一路前行，自己也要永远信任“她”对自己的信任。
　　卖掉幻贺，不可能的。
　　就算身陷险境，纵然四面楚歌，哪怕千刀万剐，也不可能卖掉幻贺的。

　　终于到了门口，回忆和狮子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卡梦……我好累……”幻贺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等回去了，我带你去健身呐？”卡梦笑着看向幻贺，没有松手。
　　“好啊，那我们说定了。”幻贺也笑了。
　　“好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