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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蜕皮 ...

  •   深夜,唐栗趴在书桌上拿胶带细致地粘着照片,起初她看到这些照片是感到十分震惊且耻辱的,她压根不知道这些照片是何时拍摄的,照片不多也并不都是裸露的,但仍是蒙着一层令人作呕的气息,极力想毁坏的同时又在懊恼当初对付时正的毫不设防,当然羞耻感这种情绪是其中最浓重的,如果一个人能够丢掉羞耻心,那么他大概会是世界上最成功的人,因为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

      可是在这粘照片粘的久了她也从起初的羞耻到习以为常,甚至举起照片对着台灯试图找到每一张照片上的细节,找到些能证明的证据,看着看着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若是有照片的话,又怎么会没有视频,细细回想起来,仅有的两次在付时正家住都是意识不太清的时候,然后再往深一点回忆便必不可免地想到了那些触碰,汗液以及轻微的喘息。

      那种反胃的感觉又涌上来了,但由于没吃晚饭并不强烈,只是反了一些酸水,唐栗用力皱起眉,痛苦地闭上眼了一瞬又立即睁开,不行,闭上眼那段记忆就更加清晰了,她手下不自觉用了力,只听“撕拉”一声,刚粘好的照片又被撕开,那堆脆弱的照片终究还是被厌烦地丢进了抽屉深处。

      之后一段时间唐栗和徐逸尘之间都没有再提起付时正这个名字,一方面是付时正没有再出现,一方面是紧接着就开始了月考,这学期学校突然抽风,把高三才开始的周测提前到了高二下学期,每周周六都要考一天试,虽然这种周测跟月考比起来算是小考试,但只要是出分的卷子总会让人很紧张,所以无形的学业负担又重了些,班里的气氛更沉重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徐逸尘的成绩现在基本稳定在班级前15,唐栗则稳定在前10,偶尔考得好在7、8名徘徊,很难再往前,但唐栗没那么大野心,她原本的目标也只是A大而已,现在的分数如果保持下去已经够了,再高的学校她觉得自己也不一定够得上,不过再转念一想,还有高三一年,指不定又冲出来几匹黑马,毕竟这排名之间的分数都卡得很紧,还是不能懈怠。

      刚刚进行完六月的月考,唐栗收起桌上的笔和水杯,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窗户外面的阳光格外烈,她坐在没拉窗帘的窗边考完了全程也丝毫没察觉,这会突然感觉这光热的发烫,半边脸像是被烤着一般,不自觉加快动作快速地离开了座位。

      她依旧不喜欢夏天。

      之后便是沉闷的自习,下午班里的窗帘通常拉得很紧,不让一丝阳光透进来,整个班里陷入朦胧的暗色,直到一个人反应过来,摁开了灯的开关,视野稍稍明亮了点。

      唐栗被突如其来的灯光拉回思绪,垂眼看向桌面,崭新的一页纸上不知何时又点了一团不规则的墨渍,她最近时常发呆,因为她比以往更经常回忆起有关付时正的事情,不是恐惧、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毫无知觉地惯性回忆。

      “卧室、书房、客厅、甚至卫生间和厨房我都找了,除了那本日记,什么都没有。”

      徐逸尘脑子里回响着李云舒的话,这段时间李云舒一直在帮忙找证据,当然他不可能完全信任李云舒,自己也去过几次,然而结果就是,付时正的电脑和手机都是完全的干净,生活的地方除了那些照片和一本日记什么都没有。

      至于那本日记,李云舒在找的第一时间就拿给了他,徐逸尘只大致翻了一下里面的内容,记录的内容寥寥,但时间跨度很长,大概是15年还是16年就开始记录了,多是写个日期,然后三两句话概括,但尽管是这样,唐栗在里面仍占据了绝大部分,甚至里面还写了一些有关唐栗成绩的事,写到了她数学的哪一部分比较薄弱,哪一部分还可以再提高,不知道的人或许还以为这是个学生记录簿呢。

      如果没有之后的一些内容的话。

      那些话写的很隐晦又生硬,但又透着浓重的暧昧,好像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隐晦暧昧,虽是见不得光地缩在阴暗处,却又于阴暗处,于禁忌之中,深情又缠绵。

      这是付时正眼中他与唐栗的感情。

      徐逸尘只觉得令人作呕,这也是他没仔细看的原因,这其中或许有不愿窥探这段畸形感情的想法,但更强烈的是他上似乎能感觉到这每个字底下唐栗所遭受的一切,先是疑惑、再是恐惧、之后是愤怒和委屈,最后几者混在一起,然后无休止地混着这段记忆,盘旋在周围,变成浓重的、灰黑色的雾。

      所以徐逸尘暂时并不打算给唐栗看这本日记,至于为什么是暂时,是因为他并没有处理这本日记的权利,他也不应该自作主张阻止唐栗看这本日记,只是出于他的私心,起码这段时间不可以。

      但正如徐逸尘选择隐瞒这件事时零星不安的感觉,也就应证了这件事终究瞒不住,不过瞒不住的不是日记,而是另一样东西。

      是个周六的补习,补习班鲜少把课程安排在休息的前一天,为了让好不容易从成堆的书本和卷子中得以暂时抽身的高中生多呼吸一点自由的空气,所以那天的补习其实是为了补之前缺的一节课。

      徐逸尘记得很清楚,那天只有两个班上课,而唐栗自始至终显得很平静,认真地听课、做题、对答案,然后在课间的时候,安静地去外面找了块石头。

      那块石头很大,在地里压得很实,连着下过雨还湿润的土地,拿起来的时候粘着层薄薄的泥土,唐栗没在意,用手蹭了蹭就抱在了怀里。

      徐逸尘察觉到不对追出来的时候只看见了唐栗往老师办公室走的身影,正值夏日,她依旧穿着校服外套,校服外套很宽松,裹住单薄瘦弱的身体,抱着沉重的石块仍步伐轻快。

      她总是像很小的一个点,不起眼,又突兀,矛盾体。

      徐逸尘本能地跟了上去,然后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和唐栗准备做的事之后轻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微微躬身靠墙站着,这就是他一直在做的事,守卫,沉默的守卫。

      办公室的每个桌子下都有一个小小的挂着普通老式锁的储物柜,木制的,表面打磨的光亮,很早之前唐栗曾经讨厌过这些桌子的材质,因为木头太硬,每次不小心撞到都是一阵沉闷的痛,现在这却给了她点便利,毕竟木头撞击到石块大概不会像铁皮那么响。

      唐栗没花多久就找好了着力点然后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可发出的声音还是超过了她的设想,不过好在一下就开了。

      储物柜里面一本书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巧的金属u盘,拿到手心里的时候有冰凉的触感。

      唐栗做出这个举动大部分出于赌徒心理,得到的结果也算一种赌赢,但她并不认为她在赌,因为她并不在意到底有没有,她已经不在意失败了,事实上只要是有可能的她都会去试,就像她在今天也做好会被别人发现的准备了。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拉开,徐逸尘回过神,唐栗仍抱着那块石头,衣服袖口和胸前都蹭到了不少泥土,但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艰难地单手拖住石头,拿出那个u盘晃了晃,“你猜这里面会不会有视频。”

      徐逸尘想到了其中一篇日记,那些本以为早已模糊不清的日记内容,此刻清晰的、一字不漏地冒了出来。

      起初,她很依赖我,像只温顺的小兽不自觉地依偎在我身旁。任何动物都需要驯化的过程,需要培养信任,然后才能更加亲密,但我并不需要,毕竟她自始至终都是我的学生,她的头发、手指、身上的小痣、睫毛、眼泪、汗渍,都属于我。

      大概是又下雨了,雨水特有的气味,潮湿的青草味很快包围了他们,就像那篇日记给徐逸尘的感觉,湿漉漉且粘腻,他突然很讨厌下雨天。

      徐逸尘垂下头拿过那块石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因动作慌乱蹭上的泥土,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你怎么知道的?”

      唐栗不以为然,语调甚至微微上扬,“前两天你在外面和李老师打电话我听见了,听到你们说有可能视频在别的地方,我就想到了那里,居然被我猜中了。”

      补完课的时候,雨还是没停,徐逸尘把自行车留在了补习班,撑伞送唐栗回去,伞是微微倾向唐栗那边的,但她走路时快时慢,也不怎么走直线,尽管徐逸尘注意到之后一直有意随着她的步伐调整也没能让她的校服避开雨水,一路下来还是打湿了不少。

      走到楼下的时候,徐逸尘犹豫了一下,微微呼出口气才开口,语气带着极大的不确定,“如果我说现在不要看你是不是也不会答应?”

      唐栗沉默了一会,她静静盯着徐逸尘的脸,看徐逸尘眼里流露出的乞求和痛苦,她不希望这样,不希望自己的痛苦带给别人,所以她尽量用了轻松的语气,开玩笑一般,“谁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不得确认一下?”说完安抚地冲徐逸尘一笑,“放心吧,不论里面是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徐逸尘点了点头,将伞递给唐栗,取出了一直装在书包里的那本日记递过去,认真道,“唐栗,无论如何,你要明白,你是受害者,不论有没有证据,你受到了伤害就是受害者,所以你可以随时停止,没有人会责怪你。”

      明明是安慰的话,唐栗只觉胸口隐隐发痛,蔓延到手心,酸痛感使她轻轻握了两下手才接过那本日记,语气带着凄然,“我放过他,他会放过我吗?”

      徐逸尘定定望着她,零星的雨点打湿了他额前的头发,落在睫毛上,眼睛也湿漉漉的了,他实在没法保证,可是他愿意为她竭尽全力,但这话说出来太虚无飘渺了,现在没人需要这些。

      周六的晚上是个放松的好日子,不需要考虑明天的课程,也可以不急着写作业,可以任意消磨时间,所以唐栗回家吃完饭洗完澡便拿着那u盘坐在了电脑前,那本日记则被她丢在一旁。

      唐栗本以为自己会有点忐忑,但是从开始到点开文件的每一步她都以一种气定神闲的姿态完成了,不过也仅限于此。

      视频带来的冲击感与照片不同,是动态的、有声音的,白色的或是泛着淡淡红色的皮肤铺在屏幕上。

      肌肤的裸露不是让唐栗感到羞耻和自厌的根源,而是将那一直纠缠她的记忆无限清晰化,放大每一个细节、音节,在她的脑中不断拉扯,将她原本刻意模糊、混淆的事实推出来的那刻,使她无比厌恶自己。

      她是受害者没错,她一直认为自己是被迫的也不算错,可事实上最初她在答应付时正的时候是抱着强烈的依赖感和稍稍雀跃的心。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拒绝的,那些亲吻,拥抱,也不是一开始就抗拒的。

      她想到小时在电视上看的动物纪录片,蛇蜕皮时会先经历一段蒙眼和清眼的过程,然后才会开始蜕皮,先是从嘴巴处裂开,之后便慢慢扭动着身体,找寻一处粗糙的地方,将整层干燥的皮蜕下来,那时看觉得新奇又有点不适,现在唐栗却想若是人也能如此就好了,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或物件将自己的外皮撕下,就能把身上沾染的那些东西全部丢掉,大概可以勉强算得上一次重生。

      视频不止一个,有长有短,唐栗一个一个点过去,一秒不跳地看完了,关掉电脑之后将u盘放进抽屉后平静地去了卫生间,跪在马桶前吐了好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蜕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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