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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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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秀丽抬了抬手里的破碗。
李从德问:“这是我们?”
她摇摇头:“这是邱婶子。”
李从德很意外:“邱婶子为什么破碗?”
徐秀丽说:“邱婶子生性恶毒,气量小,欺软怕硬,如这只破裂的碗,既盛不了汤,还有碎碗割破手指的风险……邱婶子虽然与我们差不多的身份,但却是我们性软之人万万不能得罪的,不然只能受她欺压之份,得她报复,所以她在上的原因,只是为了我们能生活下去。”说着又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从德你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得罪这种人。”
李从德好奇追问:“那我们呢?”
徐秀丽扫了桌子一眼,看到了桌角一条抹布,这条用了好几年,黑漆漆一条,以完全看不到布料纹路。徐秀丽惜物,一直没舍得把它给扔了。
她把抹布拿起来擦了擦桌子,然后放在一边:“这就是了。”
“我们是抹布?”李从德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徐秀丽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抹布是随时都能扔掉的东西。它是独属于主人家的,用久了主人家嫌弃就给扔了。
这个世道把人分作三六九等,我们在第六七等,不算太差,好歹能有吃有住,不像外边那些流离失所的可怜人一般,连个去处都没。可怜从德投错了胎,要跟娘受一样的位低之苦。但凡娘把你生做一个男儿身,你父亲定然是喜欢你的,也不必……”她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了很多。
李从德连忙摇摇头:“娘亲我从不后悔自己生做女儿,也不后悔在娘亲肚子里生出来。娘亲你千万不要自责,你没有对不起从德,从德还要感谢娘亲把我生下来。”
徐秀丽听得心中暖洋洋的,不停的给她碗里夹菜,生怕她少吃了:“好了,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娘亲有你这句话,这辈子也就足够了。”
李从德低着头喝汤。
隔壁后阁设宴的欢笑声传到他们这里,听着听着李从德就憋不住小声抽噎起来,大颗眼泪,滴滴答答的砸落在油脂漂浮的汤碗里。
徐秀丽连忙伸手替她擦眼泪,着急的询问:“这是怎么了?”就听李从德小声的说出一句:“我不是抹布……娘亲也不是抹布……我们都是人……”
徐秀丽闻言感慨,心道女儿竟有如此刚烈的性子,半点不像她,倒像她廉洁清正的父亲,当初她父亲就是因为太过于正直,不愿与官宦同流合污,敛百姓钱财,家中药铺才会被强行查封。
不然她也不会在父亲死后被家人给卖到别人家去当丫鬟。
她很感动,安慰道:“我们虽是抹布,但不算肮脏。主人家要把我们扔了也要考量考量的,从德只要听话本分,自然是就不会出大事。”
李从德点点头,喝下了碗里的汤,见徐秀丽不喝,便把自己的碗让了出去,怎么着也要让徐秀丽喝,徐秀丽无奈,只能与她换碗吃饭。
中院阵阵的男儿豪爽的笑声传来,落到母女两耳朵里。徐秀丽听了一阵,打趣道:“你父亲那边设大宴迎客,我们这里设小宴,不比他们差的。”
李从德挠挠头,问:“那我们小宴迎什么呢?”
徐秀丽想了想,看向了种在窗台上的一盆花草,指着它开出的红艳花朵,说:“迎杜鹃儿开了花。”
又指着梁上,那里有一窝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燕子。母燕子飞回来不过多时,一群幼子张着嘴巴叽叽喳喳,向她讨食。徐秀丽说:“迎母燕生了小燕子。”
她又笑嘻嘻的把手落下来,放在李从德吃得圆滚滚的肚子上摸了摸,说:“顺便再庆祝一下我们从德终于吃了一顿饱饭。”
李从德被逗笑了。
徐秀丽这般苦中作乐之心实属难得,主要是生了个听话的女儿,也为她在这压抑的六合书院里添加了一丝乐观活着的希望。
同样的,李从德也觉得这是她长这么大吃到的最好吃的饭菜,因为她跟娘亲终于可以坐在桌子边上吃饭,而不是蹲在门槛上吃饭了。
她在心里盼望着,父亲如若能多请几次宴席就好了,这般她就能跟娘亲在偏院开心的摆小宴。
……
吃完饭后,徐秀丽在锅炉房洗碗。李从德在一旁帮着擦碗。
她想起昨日背书之事,一下兴起,对徐秀丽说:“娘亲昨日我又去听那书生读书了。”
徐秀丽一听,连忙让她小点声,偏院的锅炉房挨着主院的锅炉房,若要被有心的邱婶子听到,她母子二人必定要出大祸殃。
徐秀丽洗完碗后,把她拉到房间里,锁好门窗才让她说。
李从德嘿嘿笑得很开心,告诉她:“那书生可笨了!他读的那一篇诗词我不过几个时辰就能背下来,而他要背上好几天才能背下来。娘亲我觉得我也是块读书的料子!我比他厉害!”
徐秀丽脸色一沉,用手指在她脑门上用力的弹了一下,疼得李从德摸着脑门直叫疼。
徐秀丽说道:“你偷听人家学书就罢了!怎么还能嘲笑人家笨呢!”
李从德不服气说:“可他就是笨啊!他不如我!”
徐秀丽伸出手弹了她脑门第二次。
李从德脑门瞬间红了,委屈的搭拢着脑袋,这下不敢再说了。
徐秀丽无奈的对女儿说:“你能从他那里学到几句诗词已然是他无形之中给予你的恩惠。我们虽出生卑贱,但不代表我们道德卑贱,娘亲虽然没有读过几个字,但娘亲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翁,从小便告诉我,不要嘲讽任何一个人的努力,哪怕他只是一个挑水砍柴的,只要他自食其力,他努力认真,便是值得尊敬的。”
李从德:“唔……”
外翁?她没见过,也没怎么听娘亲提起过。
徐秀丽继续说:“你呀……要学会感恩,不要嘲笑别人,记住了没?”
李从德点点头。
徐秀丽说:“日后不要去学了,乖乖的待在房间里绣女红。如若被你父亲发现,是要挨打的。”
李从德未应。
她想读书,读书挺好玩的,而且那些听不懂的诗句,她真的好想去研究个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女儿的固执徐秀丽看得出来,也没再训斥她,不过偷听几句罢了,只要不被发现也没什么问题。
徐秀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从德就更大胆了,经常没事就待在柴房里。
书生会在两个时段读书,寅时和戌时,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李从德便学着他的作息起床睡觉,听着听着背会了不少,字字清晰,句句流畅,只是可惜,不知其意。
这天寅时她如往常一样起床准备去柴房蹲着偷学,一摸床边,空无一人。徐秀丽起得比她还早,跑去书院里给学生们擦桌子去了。
她也可以晚点去,但她想让这些学子们卯时读书时有个好环境,如此苦了累了点也没什么。
今日不同,那书生竟然卯时都未读书。李从德只好悻悻离去,不知从何时起,听书生读书已经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听不到书生的声音她就心痒难耐,心急如焚。
晚上学堂下课,戌时她再去,还是没有听到书生的声音,不止如此,接连两日书生都没有声音。
李从德便开始茶不思饭不想了。
她端着半碗饭坐在门槛上看地上的蚂蚁搬家,一口一口嚼饭,往常四五口便吃下肚,如今嚼了十几下也没有下肚,眼神也灰蒙蒙的,看得出来,心不在此处。
她咽下一口饭,正准备再吃一口,就听坐在对面的徐秀丽呜咽了一声,声音如蚊子般细小,听得出来很克制。
大抵是母子连心,她那般小的声音还是被李从德听到了。她看见娘亲捂着嘴往掌心里吐出一物,那物很小,血糊糊的,看不不清楚模样,沾着娘亲的红涔涔的血。
李从德立即站起身来到徐秀丽身边,刚想问什么,就见徐秀丽饭碗里有许许多多的瓷器片儿。
那些瓷器片儿很小一个,呈白色,像是被人刻意打碎混在雪白的米饭里的,又是白色,不易分出,如若眼神不好,基本看不出来。
“娘亲!”李从德喊。
他一喊李纵海就看了过来,怒目圆睁的:“食不言寝不语!喊什么!”
徐秀丽连忙拉着她的胳膊示意让她别说话,然后自己起身离开了吃饭的后阁,去到井边漱口。
李从德也吃不下饭,跟着她一同来到井边。她看着娘亲吐出一口血水,喝下一口井水漱口,又吐出一口血水,直到清漱到水不见血为止。
“娘亲……”李从德眨巴着大眼睛要哭了。她从没见过娘亲吐这么多血,拿着毛巾的双手都在颤抖。
恰逢此时,邱婶子抱着木盆子来侧院打水,走起路来趾高气扬,下巴仿佛都要翘到天上去。
她走到徐秀丽身边,放下木盆,看到一地的血笑了笑,又看了看坐在井边捂嘴低头的徐秀丽,故作嘘寒问暖的关心道:“哟……二夫人这是怎么了?”她向来不喊她二夫人的,如今喊起来阴阳怪气的味儿散都散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