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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无名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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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山——字面意思,没有名字的山。
九峰环湖,钟灵毓秀之地,适宜养老。
此处,妖邪惧之不入,凡兽避之不及。
隔着青云白雾瞭望,副峰相环主峰,高处隐有几层楼阁,长明灯散着暖色微光。古老灵植野蛮生长在山腰,山脚湖泊乃是罕见的露华仙源,滋养着这里庞大的植被根系,里头还游动着两条乌漆墨黑巨蛟,在此守山。
蜿蜒而上的万道阶梯,尽是价值不菲的灵玉雕凿,每一阶都以小小篆文工工整整的刻上各种密宗经诀心法,难求的传承秘术就这么被无名山的主人做成了踏脚石。
极尽奢华,猖狂至极。
跟随山鸟眺去,只见山阶玉廊中有两位青衣道童,各自抱着几株刚挖出的仙草,正说说笑笑,便进了一侧的丹房。
一入丹房,目之所及全是草药,三面高墙打满了药架,堆了各种不知名的古方和奇奇怪怪的“药”。
左边那面快空了的高墙药架,几乎每一格子都被勾上了朱笔,记录着试过后的药性与反应。
很显然,有用的药极少。可见已经有人试过一遍了,空置的地方,还需要寻些新的来补上。
这里的主人是个药罐子?
非也,无名山的主人自然是玉阎君——
一个只想“退休养老”治疗沉疴的老神仙。
丹房无人,两位少年道童依旧按部就班,注意着丹炉中的火光。二人没有大声说话,只断断续续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着什么。
这里的主人喜静,他们早成了习惯。
石惊手中揪着一把陈了多年的接骨木,瞅了瞅四周,见还是没人,便冷哼道:“这方子今日到底炼是不炼?都这个时辰了,主人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石惊这乌鸦嘴的毛病还是不改。
“照旧。”石乖蹲在一旁,整理着其它几种药植,连头都不抬一下,一脸认真道:“主人吩咐,不可疏忽!”
他们口中的主人,便是陆习玉了。
石惊没好气地回他:“你怕什么?主人要是出事了,这好地方可就是咱们的了!你看这天上地下,可都找不出第二处如此先天仙境的山头。到时候,我非要山脚下那俩看门傻蛟给我当坐骑,哼。”
石乖白了石惊一眼,明晃晃的嘲讽他白日做梦。
石惊虽然这般念念叨叨,心里还是乱糟糟的。
都这时候了还未回,莫不是骨痛毒症发作了?
可是又忘记带药了?可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回想百年前那次,主人被妖皇拖着,非要将玲珑棋局解出个结果来,耽误了用药时间,等主人回来的时候,已经疼的连说话都成问题,药没能续上,小心养护了数十年都没见好转......
刚稳住没几年,又开始天南海北的找药。
这节骨眼万一再遇上什么,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他们主子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石惊石乖能存活下来修行至今,全都是依仗着那个脾气古怪的主人。
说他们是主人狗腿子也没关系,总归是实话。
兄弟俩乃是天地间浑然自成的仙石宝镜,两副石头身子,不知多久才生出神志来,刚醒便发现......差点遭当代昏君开凿成残废!
主人途径此地,说是看他们顺眼,带回去当面镜子使。随手挥了挥衣袖,隐身避开了凡人,施法连山带石一并将他俩拔起,丢进乾坤袖,转身就走。行为简单粗暴,跟个土匪头子似的。
双石初见主人,见他一身墨青鸦黑长袍,挽着黑玉簪,一双神凤细目引得他们移不开眼。
山风一吹,临风袍如江山图,声如金玉昆山碎,只听得陆习玉笑言道:“既是石头精怪,那你们就叫石惊石乖吧。”
“......”你这是逼良为......
“......”石乖连连点头,很是同意。
就这样,兄弟二人抱上了主人大腿。
他们在熔炎山扎根已有数百年,知道主人每隔一年都要炼制一剂丹方,这里各种奇奇怪怪的,他们看不懂的药,好像是用于解毒......也不知在他们没来之前持续了多久,主人不说,他们不敢问,也不知毒解完了没,到了什么程度,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主人从不防备他们,这里的楼阁除了主人寝殿之外,都是随便他们出入。
后来主人发现他们兄弟二人对炼丹极有天赋,便把每年冬日需要续药的丹方交给了他们。
偏偏石乖看出了最近几年的丹药没有汤药有用,便与陆习玉提出建议:换成汤药。
陆习玉自然不同意,那又臭又苦的东西怎么入得了口。
可是石乖不放弃,每每都要将其中利害说个清清楚楚,再三再复,终于不负石乖的坚持,陆习玉妥协了。
然而妥协的后遗症便是——更加频繁的寻“药”。
陆习玉想只要能找到代替汤药的药,随便什么都好,这便有了寻九龙玉印的念头,没想到会在凡间......
石惊也一直想不通,以主人的本事,到底是谁能把他弄伤?而且持续这么些年,一直好好坏坏,不曾痊愈。
石乖轻轻叹气,同样一脸担忧,手中握着琵琶扇扇着丹炉中的火,无奈摇头道:“石惊啊石惊,管好你的嘴巴吧,你还想被吊在外峰烤火吗?这么快你就忘了——你上次议论妖皇来入赘主人,你差点就被主人烤成黄石头了,你还不改改。”
石惊缩了缩脑袋,嗤了一声。
峰上薄云袅袅,廊下灯光微晃。
缩地之术,眨眼便回到无名山。
陆习玉踩着流仙法阵落在山脚湖泊,捏着左印之的后颈皮,随手丢进湖水中。
噗通——
水波涟漪荡成圈。
冬日湖泊水寒刺骨,刚出生没几天的左印之手脚太小,根本连扑腾两下的能力都无,小小一团浮在水面没了动静。
潭中两头黑蛟还以为是主人投喂的食物,双双往左印之的位置游去。
双蛟游至离左印之有五六尺远,忽然闻见左印之身上有陆习玉的味道,黑蛟头皮发麻,浑身鳞片差点炸开,四肢飞速划拉着,赶忙打弯掉了个头,溜了。
陆习玉在左印之眉心处摁下这个名字时,开天眼的同时,里头也封存了一丝属于陆习玉的灵力。
这算是个标记,标记着这个东西是他的。
他的“药”。
陆习玉的本意是给小家伙早早开天眼,认他做主子,以便往后用着顺手罢了。
谁知这还成了左印之的护身符?
二蛟以前没少挨陆习玉的训,对他的灵气太过熟悉,身心早有阴影,当然溜得比谁都快。
陆习玉拢着袍袖站在谭边,在等......
陆习玉想着让她自行在仙潭洗洗干净,再带回殿中。仙潭之水有清冽之气,洗濯排浊,是任何清尘决都比不来的。看那两条黑蛟的长势,就知这里胜过仙境。
可是,他好像忘了——襁褓幼婴如何能自己清洗?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把婴孩扔进去,可这人偏偏是陆习玉,那就说得过去了。
拿石惊的话说,陆习玉就是个老妖怪,太久不食烟火,都忘了最基础的常识,简直是个......“木头”还未说,就被罚去洗刷看门蛟了。
石惊这话,倒也很对。
陆习玉除了许久许久以前擅长“打架斗殴”之外,其他的几乎什么都不懂。
或许他懂过,只是活的太久了,久到现在丝毫都忘了的样子。
彼时,庭外。
银铃声声响起。
一只长翎七彩鸟儿飞来,停在丹房门口的草药架上,咕咕两声叫得欢快:“尊主回来啦!已至山脚下!”
石惊猛地起身,撒腿就往外跑。
郁郁之气消散,心情瞬间明朗。
石乖长松一口气,继续认真照看丹火。
石惊跑的飞快,几息之间便落至峰下,正巧看到那一幕。
“主人!您再不回来......”话未落,他瞧见潭中有什么浮在水面上,看着像个婴儿?
石惊真是惊得舌头都要咬掉了!
“什么?主人您出门一趟生了个孩子!”
这一声震耳,吓得潭中双蛟都沉了底。
估摸今晚就会传遍整个无名山的灵兽。
——他陆习玉生了个孩子,他陆习玉可能背了桃花债。
陆习玉压根儿不想搭理这脑袋缺根筋的破石头,还是嘱咐道:“石惊,你去将她洗干净捞上来,好生养着,这是新药。”
说完,消失了。
他看主人神色如往常,心中默念主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半晌才点点头,自言自语:“哦,噢,药,药啊。”
石惊脱了靴,衣袍塞进腰带,摸索着下到湖边,他想招呼二蛟帮忙来着,谁知蛟龙甩甩尾巴,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只好在潭边古树上找了根藤,吭吭哧哧,绑好自己,免得沉下去。
谁让他本体是个石头呢。
他在古树枝桠上,借力将藤荡过去,这般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漂到湖泊中央的左印之拎回来。
二蛟看得直翻白眼,心道:这不好好修炼的破石头连隔空取物都不会,真够丢无名山的脸。
左印之已经呛水一阵,小脸冻的红扑扑的。他神智早开,对这里什么都好奇,一双乌黑瞳仁滴溜溜的转。
石惊一身水汽,赶紧把左印之翻来覆去检查好几遍。幸好没事,万一把主人的药养死了,那他也别活了!
“咦?”石惊又是一惊。
“还说不是主人生的?明明连灵力的味道都一样。说什么药啊药的?欲盖弥彰!”
石惊虽然灵力低微,不学无术,但他是个极有天赋的小丹师,引以为豪的就是嗅药的鼻子了,人家的天才是过目不忘,而他则是闻过不忘。
模样俊俏,是个男娃娃?
也就是说,他如果从现在开始对这小主人尽心尽力,等主人老了,小主人长大了,以后他就是此地元老,就算是把那俩傻蛟炖了,有小主人当靠山,谁也不敢动他。
石惊臆想着,摸着左印之的胎发,咯咯咯笑的渗人。
“小主人好呀,我叫石惊,惊天动地的惊。”
石惊举着左印之先回了山腰上的石头阁,兢兢业业做起了老母亲的活计——找衣裳,缝衣裳。
这边,陆习玉将左印之交给石惊后,便顺着山阶飞身而上,回到殿中,行至丹房。
正见石乖收好丹炉火种,掀开炉盖,其中却不是丹药,而是有小小三足金鼎放置其中,半盏黑乎乎的汤药。
因长久试药,陆习玉将他的偏殿改成了丹房。
他踱步进门,解下外袍,随手一丢,衣袍未沾地面,便瞬间化为灰烬。
石乖不敢多看,俯身一礼,将金鼎小盏送到陆习玉面前。规规矩矩道:“主人,药已好了。”
陆习玉接过:“往后不必再试药了。”
石乖有些怔愣,还是俯身应:“是”。
石乖扫过陆习玉伸来的手,是正常身躯的肉粉色,不再苍白。主人的元神好似恢复了?
石乖眼神黯了黯。
清影灼灼,最是高处不胜寒。
陆习玉离开丹房,回到寝殿。将锦盒搁置在书案上,倚着柔软的兽皮藤椅,映着长明灯反复观察自己的手掌。
凡是染过左印之血液的地方,皮肤细腻如玉,骨节微微泛粉,是十分健康的颜色,这种颜色在他身上,已经许久未见了。
那毒,也不再往外延伸了,拇指甲床处是他的小命脉,浅色的痕迹停在命线之下,延伸小臂之中,没有动静。
事实证明,左印之的血液比九龙玉印要有用数倍。
阴差阳错,倒救了他。
那他可得好好养着他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