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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17 ...

  •   17.
      古老城堡的走廊,即便在白天,也是灯火通明。
      容乐之在门外停了停,盯着黄铜的门把手看了又看,左手才慢慢地握上去。顺时针一转,她推开厚重的黑檀木门伸头进去,“你找我?”
      坐在房间正中的卡洛斯闻声抬头,看清人之后微微一笑,“是你啊,小丫头。”他将手里的书往膝上一搁,冲她招招手,“快进来。”

      天鹅绒窗帘被高高挂起来,蛋黄色的纱帐不时被风吹起来,漏进些温暖的亮。光线下的书房要比夜里看起来更为开阔,联排的落地书柜也显得更为壮观。容乐之绕开地上散落的书,轻巧地跳进去。
      卡洛斯看着她的动作,随意问:“手好些没?”
      “那可说不准。”她耸耸肩,“看你要它干嘛。”

      “比如说用它整理下我今天新买的书?”
      “那就还没好。”容乐之将打着石膏的手举了举,眼珠乌溜溜一转,“你看,光用绷带都不行,你的医生说我还得打石膏来着。”
      “听起来不够有说服力,我一向不养闲人,你可是休息了两天了,小丫头。”卡洛斯失笑,“过来,给我看看你左手能写字不能?”
      容乐之摸摸鼻子,“能是能,就是丑了点儿。”

      “我猜也是,”卡洛斯摇头指指桌子,“书签标注我都已经写好了,你只要粘好再放到架子上就行,爬梯子的时候小心点儿。”
      “我可只有一只手!”容乐之瞅瞅起码三米高的老式木梯,低声抗议,回头却见卡洛斯自己推着轮椅往外走,不由一愣,“你要走了?别忘了我可是要偷你东西的,就落我一个人在这儿你能放心?”
      卡洛斯没停,只是转头微微一笑,灰色的眸子看起来很温柔,“那我出去的时候,能相信你不会偷我的东西么?”
      “——能,”容乐之被他笑得怔忪,“能的吧。”

      等他出去了,门带上了,容乐之才后知后觉过来。她回头看看那天晚上一度打开过的书架的位置,低头想了想,咕哝着低低咒了一声,到底强行转开了脸,开始认命地打整堆得到处的书。
      门后的卡洛斯自嘲地笑笑,缓缓收起他拉开保险栓的枪。

      等天色渐渐黑下去,约莫晚饭时候,容乐之才抻了个懒腰,转了转酸软的左肩,悠悠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等真正闲了手,她终于忍不住偏头往紧贴墙面的接地书柜上看,视线穿透过去,依稀能看见后面那扇齐她肩宽的小门,和上面那把旧式的密码套筒锁。

      书房门开了又阖上,容乐之惊觉转头,卡洛斯正坐着轮椅挨着书房门,以一种平和且静默的方式研判地盯着她。见她回头,他牵了牵嘴角,“收拾得挺快!饿了吧,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谢尔盖推着轮椅往茶几方向过来,容乐之下意识地往沙发深处陷深了些,勉强地扯着嘴角挤出个笑容来,“下午茶时间过了吧?”

      “是麦三带来的厨子做的,苹果塔,尝尝?”
      容乐之看着他手心托盘里卖相奇佳香氛馥郁的甜点,并不动手。卡洛斯似没觉出她的戒备,空出来的手取了一个咬一口,慢慢地咀嚼然后咽下去才朝她递过来,“我没有恶意,不然你还能在这里?”
      “我一直有问题想问,可以吗?”
      卡洛斯颔首,冲身后站着的谢尔盖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容乐之目送谢尔盖离开,才舔舔嘴唇,试探着问:“谢尔盖那天晚上见过我和,和麦迪奇先生在一起,第二天再见我又是莱曼的女伴,我相信他向你报告过,可你似乎都没想过问我?”
      “我问了你就会回答?”
      她一哂,摇摇头。卡洛斯微笑,“你看,小丫头,我既然知道结果,过程就可以省略了。”他把托盘放在小几上,“不尝一个?”

      容乐之看看他,终于伸手拿了一个放在小盘子上,伸直手去够餐刀。卡洛斯便搁了手里的那个,接过餐刀来替她划下去,“甜点里我向来偏爱苹果塔,一下刀,马上有烟雾冒出来。据说它是曾经让西泽等大英雄也昏迷不醒的红色‘香草朗姆酒烧苹果’。”
      她抓起来咬一口,嚼了两下,眼睛眯起来,鼻尖微皱,甜点让她渐渐放松下来。容乐之把手里的整个塞进嘴里,脸上显出一种满足的神情,她朝他笑笑,囫囵着开口,“我能再问一个问题么?”
      “你想问那把钥匙和那串密码。”卡洛斯微笑,伸手又递给她一块,然后用纸巾仔细地擦了擦手,“它们是真的,我没骗你。”

      容乐之低头咀嚼,勉强抑制回头看的冲动,好一会儿才将含着的东西咽下去,抬头笑笑,“要知道是真的我刚才早偷了跑了。”
      他那双好看的眸子盯着她,“为什么不试试?”
      “师傅教的东西害死我,”容乐之吐吐舌头扯了个鬼脸,“她跟我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贼就是偷东西的,没人能白给你。”
      “你师傅说得对,”卡洛斯失笑,“该我问问题了吧?”

      “你问呗,我不一定回答你。”容乐之无可无不可地将整个托盘端到面前,“刚才是你自愿回答的,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小丫头原来是个骗子。”
      容乐之吮了吮甜腻的食指,“不然这样,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不过得用一个问题来换,保证实话实说,绝不掺假?”

      “好。”卡洛斯纵容地笑笑,随口问:“为什么偷东西?那晚是莱曼还是雷奥让你来的,想偷什么?”
      “啧啧,那可不止一个问题,我只回答一个。”
      卡洛斯低着头抓过她的左手用纸巾认真揩拭,“那就第一个。”
      “你居然不问是谁指使的我?”

      “我不清楚麦三滞留在莫斯科为的什么,可我知道莱曼的理由。”卡洛斯笑笑,声线低醇优雅,“据说塞壬其实有三个,奢靡弹金竖琴,傲慢吹响号角,和传闻中最常见的……”
      容乐之蹙眉,“象征诱惑的歌唱?”

      “不,是贪婪。”
      卡洛斯放开她的手,将脏污的纸巾捏作一团投掷进垃圾桶,淡淡开口,“和米里奥相比,旁亲的莱曼更像我,年轻的我。可能野心还要更大些,且更冷漠一点。”
      他垂着眸,容乐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低头摩挲盘沿,将话题岔开,“既然你选了,或许我该回答你的问题先。”

      “贼么,或许都该出身草根,要不就是有个悲惨的童年,比如说孤苦无依。”她低嗤一声,“可至少我不是,我家境优渥。”
      “是家学渊源?”
      “不,我父母都是驻外记者,去过达尔富尔、以巴边境,还有利比里亚、塞拉利昂和阿富汗,甚至是索马里。事实上他们就死在索马里,再也没回来。那年我十一岁。”
      卡洛斯摩挲她的侧脸,“就剩下你一个?”
      “还有个十七岁的姐姐和六岁的弟弟。”

      容乐之伸手抹了把脸,若有若无地笑,“你知道吗,据说索马里的河马白天都泡在河里避暑,只有夜间才出来觅食,而且都倒退着走,以免忘了回去的路。当地人打了河马,把肉分了,内脏就摊在裸露的岩石上,太阳一出来就熟了。”

      “父母死后,记者团里的麦昆叔叔收养了我们,带我们去了美国。他家在比佛利山有一套傍山面海的大房子,还有个很漂亮的太太。他送姐姐念了普林斯顿,我则由他太太,埃莉诺阿姨,在家亲自教导。我弟弟因为爆发性肝炎,死在到美国的第二年。”
      卡洛斯托腮,眼神幻灭,只是问,“之后呢?”
      容乐之耸耸肩,“埃莉诺教我的东西很庞很杂,她甚至教我希伯来文和日本剑道。她是个好老师,我也感兴趣,可后面她的课里渐渐加进去很多,怎么讲,很多不同寻常的东西,比如说枪支组装。”
      “埃莉诺,你说她住在比佛利?”

      “我十六岁生日,”容乐之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讲下去,“她带我接了我的第一笔生意,是一块鸽蛋大小的紫钻。”
      “你十六岁,那是……?”
      “零六年,”容乐之很快地接上他的话,“事实上我当时只是负责开车,甚至不知道做了什么,可我还记得触碰那块冰凉的石头时那种刺激感。我在十八岁时离开她,埃莉诺阿姨金盆洗手,我接她的棒。”
      “所以说,”卡洛斯微笑,“你偷东西是因为刺激?”

      容乐之不置可否,只吊梢着眉毛努了努嘴。好一会儿她才动一动,在沙发里调整了一下坐姿,沉吟一阵,斟酌着语气提出了她的问题,“我就好奇,想知道你为什么坐轮椅?”
      “因为两年前的车祸。”卡洛斯挑眉,“这就是你的问题?——我开车追尾,撞上一辆拉钢筋的拖挂车。没拴稳的钢筋掉下来,穿透了挡风玻璃,钉穿了我的腿,钢筋有锈,虽没破伤风,腿却废了。”
      “我不信。”容乐之盯着他的眼底,“你骗我。”
      “看不出来,小丫头还挺机灵。”

      卡洛斯伸手摩挲下颌,视线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天花板,低低道,“为什么坐轮椅——这故事长了,估计得追溯到二十年前。”
      “我出生那年?”
      “你今年只二十岁?”卡洛斯和她对视,停顿良久,才转头笑笑开口,“有点儿耐心,小丫头。那年我十七岁,我记得当时的冬天极冷,在我父亲主办的酒会上,我认识了诺娃。”

      容乐之来了兴趣,“是个大美人?”
      “她很漂亮,是当时莫斯科社交圈里炙手可热的名媛。”卡洛斯微笑,“别列科夫家是最近几年才崛起的,八九十年代在莫斯科叱咤风云的,还是诺娃的父亲,阿罗诺夫斯基家的掌门人。

      “酒会之后我去了欧洲游学,过了五年才重又遇见刚刚结束了第二段婚姻的她。二十六岁那年,我和她订了婚。她父亲起初并不同意,因为我比她小太多,她那时已届三十三。”
      “哈,姐弟恋。”容乐之托腮,“那然后呢?”
      “我们次年就结了婚,像我之前说的,年轻的我野心勃勃,诺娃的家庭确实给了我极大的助力。别列科夫家在我手里迅速壮大,渐渐和阿罗诺夫斯基家成对立之势。婚后第四年,诺娃怀孕,因为一场械斗波及,孩子只五个月就掉了,她的身体也差下去。”

      “你们之后一直都没有孩子?”
      “不,三年前她再度怀孕。她父亲和我当时势同水火,她的兄弟也开始争夺上位,四个兄弟两死一残,还有一个被判了六次终身监禁。诺娃拿着B超回家那天,她父亲在她面前自杀了。吞枪,死状可怖。”
      “可她父亲能稳坐教父多年,怎可能那样懦弱?”
      “我当时瞒着诺娃,用了些不太光彩的手段。她间接成了帮凶。她父亲不知情,只当唯一的女儿引狼入室,还帮着丈夫毁了全家。诺娃当天回来时表现如常,我甚至不知道她父亲死了,也不知道她已经打掉了成形的胎儿。当天夜里,就在床上,她朝我开了两枪。”

      “既然你睡着了,她完全可以有能力杀了你,”容乐之嗤之以鼻,“她没有动手,可见她舍不得,想必是真的爱你。”
      “不,”卡洛斯垂眸,“我醒着。我看着她扣下扳机。”

      她脸色惨白,拔开保险栓的枪口抵在他的心口。
      她伸手去扣扳机,细瘦的食指抖抖索索,始终没扣下去。最后枪往下移,顶着他的双腿,滑到他的膝盖。
      她慢慢地阖上眼。食指微微用力。
      “砰!”放松,再用力,“砰!”

      血汩汩地涌出来,卡洛斯不住吸气,看着冲进屋的人把她架起来带离床边。人影憧憧,家庭医生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疼痛让他产生了幻觉,眼前光怪陆离,明明灭灭。他只记得她的脸。
      那是张没有表情的脸。
      不悲,不喜,不嗔,不怨。只有那张脸。

      容乐之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问:“你看着她开的枪?”她的眼神在暮色中沉寂下去,“然后呢,你杀了她?”
      “当然不。”卡洛斯的视线穿透她望进虚空里,“我们离了婚,她搬去了温哥华,我给她在海边买了栋房子,就再没联系过。”
      容乐之的眸子渐渐变得温柔,“你一定挚爱她。”
      卡洛斯沉默。

      隔了良久,他才回头看她一眼,眉梢微挑,竟是在笑,“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这样的故事你都能信?!”
      容乐之一怔,脸色一赧,“你骗我?——我不信!”
      卡洛斯摊手,“你以为是看电视剧?不然我撸开裤子给你看,我腿上两年前的车祸可还留着好大两块儿疤呢。”

      “反正我不信。”
      容乐之按住他去捋裤脚的手,从沙发上跳起来,“谢谢你的故事,今天就这样吧。我出去后记得藏好你的宝贝,我还会再来的。密码也最好改一改,钥匙换个地方藏,要不哪天你忽然发觉我跑了,十有八九说明我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
      卡洛斯微笑,眼神格外温柔,“随时恭候。”

      他看着她出去,才缓缓卷起裤脚。双膝上原本有两个小洞的地方,只剩下两道细细的粉色的缝合疤痕。
      门开了,又关上。有阴影投下来。
      卡洛斯放下裤腿,坐直了。谢尔盖把手里的纸卷递给他。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把纸卷摊开——

      容乐之,中国人,现年二十四岁。
      十五年前被一对美国记者夫妇收养,生父母不详,传闻有一个哥哥。零六年时在行内声名鹊起,师从不详,从不失手。
      两年前忽然销声匿迹,遍寻不果,行内风传其已遇害身亡。一个多月前再度现身,传言新近接了一笔纽约的生意。

      “原来小丫头真是个骗子。找两个人盯着她。”卡洛斯把纸卷捏成一团,“你说她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谢尔盖半鞠了一躬,“我会加强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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