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雨录》原初拾

6、第 6 章

　　李听南进院落时，余绿烟还在绣着荷包，余红笺趴在石桌上，一只手搭在余绿烟的手臂上，一只手枕着脑袋，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回来了？”

　　余绿烟一动，余红笺一下惊醒，动作太快，不小心踢到了随手扔在脚边的佩剑。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来人，带着初醒的沙哑声，小声叫道：“姐夫。”

　　其实余红笺对李听南谈不上尊敬，早些年她们姐妹刚来李家，李听南还对她颇有照顾，余红笺学了清虚堂门派功夫，也是李听南指点。不过没多长时间，李叶丰知道此事，便叫停了李听南。余红笺再想学，便只能去看清虚堂门派的师兄弟练功，或是从偶一为之的比试中，学到一二。

　　好在李听南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余红笺捡了一把轻剑当武器，也没过问。想来应该是余绿烟在其中说了些什么，才让李听南抵住李叶丰的压力，放了她一马。
　　所以余红笺在背地里一般直呼其名，但当着人面，念及身份和余绿烟的情面，该怎么叫就得怎么叫。

　　李听南像是有要紧事，听到了两姐妹的招呼，只是点了点头，便走进了堂屋。

　　余红笺伸着腿，后仰着上身，屏气凝神，听见堂屋中传出翻找物什的声响，以及李听南来来回回走动的脚步声，她凑到余绿烟耳旁，低声问道：“阿姐，他这是怎么了？”

　　余绿烟埋下头，继续忙着手中针线活，淡淡道：“估计又是丢三落四，找不着东西了。”

　　“他经常这样，你怎么不管管？”

　　“我哪里管得着。”余绿烟似乎一言难尽，“我多说几句，他还不高兴。算了，由他去。”

　　余绿烟嫁入李家八年，与李听南从甜甜蜜蜜到冷冷淡淡，余红笺全都看在了眼里。她也曾私下替余绿烟埋怨过，可余绿烟却说，这不是冷淡，只是夫妻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日子也本该如此，平平淡淡才是寻常。

　　可余红笺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她神情颓然，欲言又止：“阿姐……”

　　余绿烟停下手中的活，面露不耐之色，说道：“行了，红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清虚堂门派事务繁多，听南本就忙得脚不沾地，连自己都顾不上，我更不应该给他添乱。我就安生替他整理内务，让他无后顾之忧便好。”

　　余红笺道：“可门派有老狐狸坐镇，其他人都规规矩矩，不敢造次，只有两个小混蛋不守门规肆意妄为，哪有那么多门派事务要处理。”

　　“门派上上下下上千人，还有酒楼的生意，大到生死，小到吃喝，都需要人打理，怎么没多少事了？”余绿烟弹了一下她额头，道，“你呀，凡事总爱往坏处想，这世间哪里那么多坏事，你偶尔也该相信别人。”

　　余红笺说不过她姐，索性闭了嘴。

　　李听南进屋不到一盏茶时间，便换了一套青衫出来了，他脚步不歇，经过余绿烟时，说了一句：“衣衫放在床头，记得清洗，还有床底下我那双靴子太旧了，不用打补丁，穿着也不舒服，直接扔了。今晚我有事不回来，你自己早些歇息。”

　　余绿烟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说道：“你别太劳累，要注意休息，别累垮了身子。”
　　话还未说完，李听南就拐出了院子，人影也消失在院门口。

　　余绿烟站在门口，重重叹了口气。

　　余红笺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李听南几句，他这是把阿姐当做了奴仆使唤，根本没把阿姐放在眼里。
　　她气呼呼道：“阿姐，他何时开始夜不归宿了？”

　　余绿烟没了方才有意袒护的气势，语气稍显落寞：“如今江湖动荡不安，门派事务繁多，他还要时不时外出，已经很久未休息过了。”

　　那就是常常不着家，在外留宿呗。
　　这些事余绿烟很少在余红笺跟前提起，余红笺性子急躁，唯恐一个不注意，就去找李听南的麻烦。

　　“就算再忙，也不能让你独守空房……”果然，余红笺沉着脸，眼中带着忿恨不平，“阿姐，我去找他说说，若他真是不把你放在眼里，我就……”
　　说着，她用脚挑起佩剑，一副作势欲打架的冲动样子。

　　“放下剑。”余绿烟喝道，“听南怎么着也是你姐夫，不许你乱来。”
　　“可是……”
　　“没有可是，放下。”

　　余红笺把剑一扔，双手抱胸，扭着身子不看人，生起了闷气。
　　余绿烟抬手半抱住她，安慰道：“我没有受委屈，你不必为我出头。听南忙也罢，不忙也罢，我们姐妹倆就一起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好么？”

　　余红笺这才转过身，回抱着余绿烟，她眼眶泛红，声音听起来颇为委屈：“这不是我们的家。”
　　她们在清虚堂，处处受制于人，真正的家，哪里会这样。

　　余绿烟也红了眼，对余红笺，她一直很内疚。
　　她心里清楚，余红笺为了她，压抑住自己的性子，一直受双生子的压迫，心里很是憋屈。
　　可她又不愿离开，她曾说，有阿姐在的地方，才是家。
　　她们自幼丧父丧母，相依为命，她们习惯了身边有对方。

　　余绿烟一下一下抚摸着余红笺的头，既在安抚她，也在说服自己。
　　“今晚要不要一起去睡？”

　　余红笺眼睛一亮，腾一下坐起来：“真的？阿姐你不嫌我闹了？”
　　余绿烟笑了起来：“闹吧，我就想看看，你还想怎么闹。”

　　晚上用了晚膳，余红笺兴高采烈拉着余绿烟上了屋顶，看了半宿星空，余绿烟念着要洗李听南的衣衫，还要烧水沐浴，劝了她好几次，她才肯回屋。
　　沐浴时，也不老实，把水泼出木桶，弄得到处都是。

　　余绿烟说了她几句，她反而闹得更欢。
　　闹到深夜，熄灯躺下后，余红笺终于安静了下来，开始泛起了困。

　　余绿烟睁着眼睛，有些睡不着，她看着头顶的床幔，问道：“红笺，困了？”
　　余红笺含糊应了一声。

　　余绿烟声音很轻，道：“听南其实对我很好，你不要误会他。”
　　然而听到这个名字，余红笺睡意一消，她转身对着余绿烟，问道：“李听南夜不归宿，还像个丫鬟一样指使你，阿姐，你真的觉得李听南对你好？”

　　余绿烟张了张嘴，半晌没再开口。
　　余红笺哼了一声：“阿姐，李听南为人如何，你比我了解，但人心易变，你不能总是念及他以前对你多好，就忽略了现下他对你的冷漠。”

　　“你还未成亲，你不懂……”
　　“这跟成亲与否无关，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不好，我还是能看出来。”

　　余绿烟又一次沉默起来，良久之后，转移了话题：“今日抢了你珠花的男子，你觉得如何？”
　　余红笺顿时皱起眉：“不怎样。”

　　余绿烟在黑暗中笑了笑，知道她还在赌气，柔声问道：“你就跟我说说他的相貌和品性如何。”
　　余红笺脑海中浮现出游故渊那张还算是看得过去的脸，敷衍道：“长得就那样，但举止轻浮，不是正人君子。”

　　这不算是实话，游故渊是她见过的，长相最为出众的男子。跟清虚堂那些歪瓜裂枣师哥师弟不同，他英俊潇洒，气质温润。就算对她有些轻浮，但也没有那么惹人厌恶。
　　还有那枝有意讨好人的桃花……
　　还从未有男子送过她花。
　　余红笺脸颊微红，手指拽住薄被，几乎要揪出一个洞来。

　　余绿烟笑她：“既然不是正人君子，以后就离他远些。我们红笺可不能被占了便宜，吃这种闷亏。”
　　余红笺翻了个身，闷声道：“我才不会。”

　　**
　　翌日，余红笺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余绿烟早已经起了，去了灶房煮莲子羹。

　　余红笺闻着莲子羹的香气，找过去，在灶房转了一圈，后知后觉想起，她忘记买蜂蜜了。莲子羹不放蜂蜜，没有甜味，少了无穷乐趣。她琢磨着脚程快一些的话，下山买了蜂蜜，说不定莲子羹刚刚煮好，于是，她跟余绿烟说了一声，便快步往山下赶。

　　然而不凑巧，余红笺刚出了门派大门，就跟李叶丰打了个照面。

　　余红笺不想与他寒暄，缩着脖子站在一旁，默默等他走过。
　　可李叶丰却朝她走了过来，先开了口，问道：“听说昨日你擅自离开柴房，还下了山？”

　　哪里是擅自，明明就是被双生子逼迫。
　　余红笺可不相信李叶丰听说的缘由中没有那两个小混蛋，李叶丰知而不提，显然是故意讨是寻非。

　　余红笺憋着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和风细雨：“掌门可能只听说了一半，昨日我本安分呆在柴房面壁思过，是李清晖和李江雪二人找我，让我陪他们下山，我无法抗拒，便随他们走了。”

　　李叶丰中气十足吼道：“是他们说话算数，还是我说话算数？我乃一派掌门，言出如山，怎么一到你们这儿就不管用了？”

　　余红笺不卑不亢道：“掌门的话，我自然是铭记于心，可我也不能无视李清晖和李江雪的要求。而且，掌门以前也曾说过，让我跟随李清晖和李江雪，听从他们的安排。”

　　“……”李叶丰没想被余红笺反将了一军，愤而甩袖，怒视了她片刻后，忽地又转言道，“清晖他们昨日在下山遇到两位高手，你可知是什么人？”

　　李叶丰刚才废了那么多话，大概就是想问这个问题。
　　余红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道：“那两位说是道家门派之人，其他的事，兴许李清晖和李江雪比我跟清楚，昨日他们在醉酒阁聊了许久。”

　　“他们没有乱来？”
　　“过了几招。”
　　“你也动手了？他们功夫如何？”
　　“很厉害。”

　　既然李叶丰知道那两个男子是高手了，想必他也打听过了，余红笺说得也都是实话。
　　可李叶丰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沉沉看了一眼余红笺。

　　余红笺梗着脖子没动，她不惧怕他。
　　李叶丰最后到底没再多问，放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