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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刀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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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过花甲的老人全靠手杖支撑,艰缓的走向他们,风尘仆仆,想来是连夜赶来的,眼却如海中礁石般坚定不移。木棍掷地有声于空旷的大殿内回响,在江情诧异的视线中徐徐跪倒。
“武南柳氏族长太阿,拜见陛下!”
柳纯钧亦是一惊,先将其扶起。
“族兄何故而至此?莫非为了柳燕支?”
柳太阿咳嗽两声“谢陛下隆恩,我正有此意。”
“一族之长应以宗族利益为上,为每房的族人主持公道。吾知柳燕支是汝弟遗子,可他图谋不轨,族兄想要我轻放,未免太过偏私了吧?”柳纯钧背手,用谴责的语气说。
“就因他是吾弟唯一的骨肉,我才僭越的要保住他…我处事不公,不堪为族长,此带他回去,我们愿从族谱上除名,贬为庶人。”
看老人佝偻的身影,对着柳纯钧一拜再拜,江情于心何忍,若他知晓拼力救下的柳燕支壳里早就不是那个灵魂了…江情更是心酸,直言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柳纯钧,你冲我一个人来就好…啊!”
柳太阿拿拐杖戳了一下他的肩,比起某年的祠堂,气势与力道都轻了许多,他真是老了。
“孽障!休得胡言,当初我就不赞成你入宫,眼睁睁看着你闯下弥天大祸!咳!咳咳…”
“族兄稍安勿躁”柳纯钧给他拍背,朝近侍使了个眼神。
大太监招招手,马上有人来提江情下去。他捂着被打的地方,比起这几天柳纯钧的暴行,这下真不怎么疼,呆呆的回望老人,直到皇帝和柳太阿都消失,沮丧的扭回头。
柳燕支还是有人爱的...为了不让在乎他之人伤心,江情意识到不能再那么随意的豁出他的性命。
所以当柳纯钧第三次传召柳燕支的时候,江情选择了服软。
老老实实的行跪拜礼,不再直视柳纯钧的眼睛,好像他天生就属于下位,用指尖卑微的碰了碰天子的靴头。
“陛下…燕支知错了,放我一条生路吧。”
柳纯钧难得没出锥心之言,一手按着佩剑,丢给他一样东西,哐当落到他腿边。
是把小刀,江情捡起来,对柳纯钧的处理方式早有不好预感,倒没多少害怕。若要我自戕,我就先扎他几个脚趾头!他苦中作乐的腹诽。
“你可知,你确实很像江情”
终于明说了。因为乃公就是,江情怨气难消的想,不敢抬头,怕一看就看到他露出的血管,控制不住刺上去。
“但像不喜欢我的江情。”
江情有点错愕的抬头看向他,柳纯钧不会是认出…
柳纯钧满眼怜惜,抚摸他的脸“哪怕这张脸对我露出厌恶的表情,我都喜欢,心疼得紧。”
捕捉到眼中复杂的情绪淡却,又变回那个冷酷无情的帝王,江情本能的朝后仰,竟然真的躲掉了他一击。
“呵…”他收起空掉的手,垂下眼帘,接着说:“所以我就想,为何要把弥补都加注在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身上呢,我对本人都没那么耐心过。越想,越觉得亏欠,为他不甘。”
“族长死保你,他是个有能之士,在老家素有名望,我还真不想动他。然而要我看你用这张脸,去寻欢作乐,洞房花烛,我也做不到。”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柳纯钧念念有词。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尔就自毁容貌代首谢罪吧。”
这人!狠,真狠呐!江情眉目紧紧拧在一块,内心天人交战。刚起誓不会再让柳燕支掉根汗毛,或许自白身份就可以逃过一劫,可是…
凭什么?轻易就遂了柳纯钧的愿,他说他是江情,柳纯钧就会还国于他吗?多半会沦为紧脔,况且,在这个节骨眼上,柳纯钧多疑,怎会信他?
一番苦斗过后,江情颤颤巍巍的举起了刀,对准脸侧。
不过就是划一口子,寻个好大夫,不信治不好。就算如此,他本是男子汉大丈夫,岂做那面如冠玉,徒有其表之辈!
相信柳燕支也会同意他的,江情咬咬牙,把刃贴上皮肉。
刚割破点皮,柳纯钧忽然叫停,江情本就发怵,立马松手。
“就这点怎么能够”柳纯钧皱眉,拔出一截剑“难道说,你下不去手?”
“我来帮帮你罢。”
江情暗叫不妙,比不上柳纯钧身手矫捷,捏住他后脑的头发,剑尖从眉心开始从上往下划———
这个畜生!哪有毁人容刮中间的!不是要江情去死吗!他顽抗,柳纯钧啧了一声。
“莫动,否则更丑了。刀剑无眼,再丢小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啊,啊啊啊...
江情睁着个斗鸡眼,鼻涕眼泪直流,他知道自己现在这样一定很滑稽,他也想显得有风骨,有气节,可是,可是!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脑袋被切开啊!
待柳纯钧弹落剑上的血,潇洒归鞘,江情已经躺在地上抽搐,不省人事了。
没等他恢复,醒的次日就被皇宫赶了出去,好在他之前刚被打养伤时就用血书一封留给云云,附上他母亲的玉佩,相信她能认出来他的字迹。
大致内容就是让她不要冲动,江情还活着,而且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她逃离魔窟的。保险起见,江情没透露他现在的身份。
江情戴着帷帽,慢慢走向在车边等他的柳太阿,紧紧抓着皂纱,唯恐被风掀起一点。
“燕支,你...”柳太阿满脸震惊的朝他伸出手,江情受刑那日,他被勒令在房里等着,宫人只告知了他陛下不会杀柳燕支。
“别碰”江情脸上缠着纱布,声音闷闷的,惭愧的低下头“是我不当心...”
没保护好柳燕支。
“孩子,别怕”老人小心翼翼的探进去,充满皱褶的手在他脸上摸索,呀了一声,眼中涌出泪花。
“族长!”江情紧张的握住他的胳膊,反被老人抱住。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不要再以身犯险了,懂吗?”
江情默默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情对老人言听计从,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就在他们即将回到老家之时,一天夜里,仆从摇醒了江情,指着老人说:
“柳族长快不行了。”
“怎么会!”江情扑到柳太阿旁边,捏住他的脉搏,还有呼吸,但气比晚风还凉,浑浊的瞳孔再也印不出柳燕支的身影。
意识到老人真的行将就木了,江情摇摇晃晃的捧着掌心的眼泪,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个灭族仇人家的老头难过,他父亲死的时候都未必有这般伤心。
“燕支…”
好不容易重新把控情绪,江情抹了把眼,中间的伤口一突一突的疼,忽然听见老人微弱的呼唤。
“我在!燕支在这”江情心存侥幸的给柳太阿喂水,拿干粮给他吃,他别过头,说:
“别白费功夫了,燕支,我寿数已尽,我还想再交待你一件事…”
江情忙不迭的俯耳上前,老人叹了口气道:“以尔当前的处境,知道了未必是件好事,还是不说罢…”
“做好柳燕支就好,不要…多生妄念…”
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江情再探,老人已经咽了气。
本来柳燕支在族内就人厌狗嫌,族长去时还好好的,回来就剩副棺材了,柳家人对他一副驴脸,就差没扔臭鸡蛋。
江情这才知道,族长自他入宫后就一直病着,用回光返照的那一口气去接的他。
如此,江情更要为他守孝,不过只守了一年,柳家人看他哪哪都不顺眼,软硬兼施的把他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