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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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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辰九年,大叶朝二世而亡。
攻入皇城的青州郑氏来不及庆贺,更来不及改换新朝,便令其子率大军赶往距离京都不足200里的阳城堵截苏家军。
十万战士深夜急奔,行军极快,直至破晓,距离阳城已不过十里。
苏皎坐在随军马车中,双手紧紧握住窗下的扶手,企图减缓颠簸带来的不适。车帘因震动时扬时覆,朝霞透过缝隙断断续续洒进车内,映照着苏皎略显疲色的脸庞。
马车骤停,车帘挑开。
一身着窄衣箭袖的男子,大步跨坐在苏皎对面,使得原本狭小的车厢更加憋屈。
来人正是青州郑氏二公子郑璋,此次行军的统领,也是郑皎名义上的夫君。
他坐定后,伸手覆住苏皎紧抓着窗栏的手,还未开口,苏皎便迅速抽出,交握于腹前。
郑璋默默摩挲双指,微嘲般勾了下嘴角:
“郑家军已经攻下京都,父亲也已安抚好朝堂,大势已定,今日如能退兵,回朝后我必以这天下为聘再次迎娶你。”
苏皎注视着眼前男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端着一副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的姿态。
啧!自己当初就是被这谦谦君子的模样给骗了。
“如今七郡六州均归于我郑家,大势所归,苏伯父如能退兵,我必尊其为王,仍封于衡州,可好?”
“不好!”苏皎狠狠瞪向郑璋,“禁锢其女在前,重伤其子在后,你觉得你有何脸面要求苏家退军。”
四年来,郑璋的说辞就没变过,退兵、封王、迎娶……说了千百遍。
苏皎心想,自己难道看着就这么傻吗?能往同一坑里跳两次。
当初听闻皇帝有意纳妃,苏皎惊慌失措,郑璋不顾安危前来求娶时,苏皎满怀感激。
不想到头来不过是利用她苏家大小姐的名头威胁苏家军,助郑家成就大业。
所谓青梅竹马,所谓英雄救美,不过是一场笑话。
郑璋身体前倾,着急解释道:“战场无眼,伤昭儿实属无意,父亲已经下令广寻名医,前日收到消息,已寻到朱老先生的踪迹,朱老先生曾为我兄长接骨续筋,也必定能治好昭儿。”
“既伤人又救人,里子面子倒都给你郑家挣了。”
郑璋紧握双拳,“皎皎,我知你怨我,但当年我确是真心求娶,当时听到宫中要纳你为妃,我是真的害怕,在父亲书房前跪了一夜,终于等到父亲松口,满怀期盼去见你。你不知道,苏伯父答应我时,我有多开心,我想着我们就可以这样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一起举案齐眉,一起琴瑟和鸣。”
苏皎冷笑道:“你的所谓举案齐眉就是新婚之夜留我独守红烛,所谓琴瑟和鸣就囚我四年,再不断以我逼迫父亲?”
“并不!”郑紧攥双拳,身体离得更近,“新婚那晚,父亲叫住我,我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皇室之势不是你我就能撼动的,当日宫中已经来人要带走你,即便我们已经行礼也抵不过一纸圣令啊。我如不走上这争权夺利之路,如何护得了你。”
“婚嫁之事或是你迫不得已,但胁我逼迫苏家可做不了假吧。郑璋,我再说一遍,作为苏家女,我是绝不可能成为你郑家说客!”苏皎侧身挪动想拉开与郑璋的距离。
——
“报!前方已到阳城北门。”
军士的报告打断了车内谈话。
“皎皎,郑家现已是民心所归,苏伯父执意一战不过是为了你,我承认绑你在我身边确实有牵制苏家的因素,但一直以来我也从未改变过对你的心意。我向你起誓,等新朝建立,苏家既有的一切不会改变。即便不为苏家,为了天下百姓,也希望你能站出来阻止这场战争。”
郑璋言尽,重重地撩起衣袍大步跨下车。
眼见郑璋再上马背,军师萧逢时立即策马迎上,并驾同行。
“如何?”
郑璋目光注视着前方在飞尘中若隐若现的城墙,摇了摇头。
萧逢时:“皎儿心里的怨,只怕这一时解不开。如遵家主之令——你与她只怕更要走远。”
想起父亲下的命令,郑璋不自主地勒紧缰绳,“我知道。”他压低声音,“先按计划行事,但无论如何,务必保住他们父女性命。”
说完一夹马腹,疾驱向前,留下萧逢时在飞扬的尘土中不住摇头。
——
郑璋离开后,车棚里又恢复了寂静,苏皎沉沉盯着因那人离去而摆动的车帘,心中盘算着到达城内后该如何行事。
她明白,这次带她上阳城,是郑苏两家博弈的结果,郑家是想把她与父亲一同禁锢在京都。
所谓归顺后一如既往,不过是借口。
父亲苏宸正本是大叶朝的异性王,与开国皇帝一同开疆辟土,曾是生死相依的兄弟。
但那又如何?一朝天下既定,如不是有一群忠心耿耿的兵甲,苏家必已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
父亲兢兢战战十数年,蜗居川地,不冒头不参言,只求保家族平安,却仍抵不住宫中忌惮。四年前,苏皎只觉得是新继位的圣上贪图美色,才要纳她入宫。
现在,她明白,不过是帝王家的制人之术罢了,世人皆知川平王苏宸正极其疼爱一子一女,那时如她入了宫,苏家必将成为帝王的提线木偶。
而如今的境况同当年一模一样。
郑璋的许诺又如何能当真,莫说他并非郑家家主,即便他是,等坐上了那至高之位,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父亲若真弃了兵权,苏家就真成砧板鱼肉,任人宰割了。
想到此,苏皎紧了紧手指绕着的巾帕。
——
此刻的阳城南大门外,整齐划一的骑兵身着银白盔甲,在城门外一字排开,日出之光照在盔甲之上,反射得整个大地都泛起银色的光芒,“苏”字大旗张扬地飘舞着,彰显着。
为首一人左执缰绳、右持长枪立于当中,目光沉着地注视着高耸的城墙。
前夜,苏宸正已与城内达成共识:放苏皎入川,自己带领全军降郑,留京都。
但一个时辰前,女儿身边唯一的护卫墨影到达军中,传达了苏皎的意思:希望父亲赶紧带军退回川中,她将留在京都与郑家继续周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自己怎会为自保而弃女儿于不顾。”苏宸正抬头着望向城楼——四年了,不知女儿是否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不多久,城墙之上略有骚动,须臾复止。
郑璋身现,面朝苏家大军,拱手抱拳,“苏伯父,两军既已达成协定,还请大军先行避让,我军好开城门放人。”
苏宸正催马上前,声音沉着而坚定:“先让我看看皎儿是否平安。”
郑璋退后一步,引苏皎上前。
“父亲!”苏皎攀着墙头,努力探身想想仔细看看父亲,四年未见,心中思念之情翻涌,眼前逐渐模糊,看不见父亲脸上的表情,只是那依然挺拔的身影与脑中记忆并无二致,还好还好……
苏宸正不由得继续上前,朝夕思念的亲人近在咫尺,即便是纵横战场的老将也心绪澎湃。
“皎儿平安就好”老父亲一生所求不过如此。
郑璋未让父女俩叙旧太久,便拉回苏皎,居高临下说道:“苏伯父,请放心,我军言出必行,还请大军退避”
苏宸正举臂一挥,“退军!”
身后数万兵士如臂使指,齐刷刷向后退去,伴随着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四周黄土卷起,完全遮盖视线。
片刻,尘土落下,声音消弭,广阔的城墙前只余苏宸正和身旁的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兵甲,视线所及之处苏家大队人马仍以战时姿态列阵、举枪、备箭,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拱卫家主。
——
城墙之上的郑璋倾身扶住苏皎,想带她下去,苏皎反握郑璋之手,在他无比惊诧的目光下开口:“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我有话与你说,可否屏退左右。”
“好!”郑璋来不及细想,让城头周围的士兵全部退下,满含期盼地看着苏皎。他真心希望苏皎能改变主意,与苏伯父一同归顺,也盼着继续践诺两人的婚约。
苏皎微笑着放开手,慢慢向后移动,直到身体靠着城墙,才说:“你说对我的心意从未改变,我信你,但郑家家主之令不可违,既想要苏家人的命,就取我的吧,若真是有情,就放了我父亲”
说罢,转身一跃,跳出城墙。
郑璋脑袋嗡地一声,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手臂伸出,想牢牢抓住那飞舞的白色,却只听见底下撕心裂肺地一声呼喊——“皎儿”。
苏皎眼前一片朦胧,有漫天的黄沙,有温湿的雾气,有奔腾的战马,唯独看不清父亲的面庞。
耳边响彻着撕心裂肺的呼唤,从怒吼到低沉。
随后,呼喊之声、咒骂之声、马蹄之声、兵甲之声骤起,又须臾平静。
世界就像静默了一般。
——
苏皎睁开眼,眼角的泪痕似乎还未干,目光所及之处是拔步床顶端芙蕖雕花,鹅黄色的细纱床幔隔绝了初升的日光。
“姐姐,快出来,有大喜事!”
“大公子,小姐昨夜着急了一宿,刚睡踏实,您就让她再休息会吧。”
“让开让开,等我把这消息告诉姐姐,她就不会着急睡不好了。”
苏皎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这是弟弟的声音,稚嫩而清亮,她立刻起身,拉开床幔,四周熟悉的摆设映入眼帘。雕花梳妆台、花梨桌椅、竹藤座榻,一切都那么熟悉,是她在川中王府的闺房。
她拿起铜镜,镜面中照映着柳眉杏眼、朱唇粉面,脸颊两侧还有着婴儿肥。
门突然被推开,阳光洒满屋内,一时晃得人睁不开眼。
一个身着窄袖练武袍的少年轻快地跳进屋内,看到还未洗漱梳妆的苏皎一时又犹虑地停住了脚步。
苏皎抬起眼,再也忍不住了,这时的弟弟才13岁,可不久前听说弟弟在大战中断了右腿时的撕心裂肺之感再度涌现,她奔过来,紧紧抱握住弟弟双臂,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苏昭脸上泛红,一时间竟也忘了来意,举手挠挠头,别过眼说:“姐姐这是怎么了?”
苏皎欢喜极了,没想到自己的人生还能重来一次,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来得及。
“嗯嗯,姐姐就是见到你欢喜,你先等等我,我梳洗完了再聊。”发觉自己的失态,苏皎忙招呼侍女进来。
一边的侍女端着各式洗漱用具鱼贯而入,苏昭退到门口,在台阶上盘腿坐着,一拍脑门,终于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了。
“姐姐,你赶紧的,我来是要告诉你大喜事的,入宫之事你不用愁了,有人向咱家提亲了,你猜猜是谁?”等不及苏皎洗漱完毕,苏昭翘着腿,迫不及待地隔着房门汇报重大消息,声音里抑制不住地喜悦。
苏皎挑选发簪的手突然顿住,是谁?她当然知道是谁。
但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