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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亚瑟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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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森初来乍到华城,有点水土不服。
他本身就是个中国胃,倒不是因为这里吃的喝的与美国相差太多,而是在国外工作久了,不太适应国内的职场文化。
他愁眉苦脸的坐在叶寒穷办公室里诉苦:
“这一个星期喝的酒,比我头三十年喝的还要多。
关键是,喝就喝呗,但喝了这么多,无论是普胜,还是长存,都说还在研究,没给个准话。”
杰克森上任时,拍着胸脯向叶寒穷保证,一定帮他搞定锡瓮项目的融资。结果,半个月过去了,除了普胜和长存,他带着小程拜访了好几家投资人,那五十亿的资金,还没有着落。
普胜和长存各有各的顾虑。
普胜说:“投资期限太长,和我们的资金期限不匹配。”
长存说:“这一笔投资金额过大,与我们多元化的投资理念不符。”
但归根结底,还是收益率的问题。高速公路的收益主要来自通车费。但通车费的标准是国家提前确定的,企业无权私自涨价。且在振兴西南的国家发展战略下,政府还要求华远减半收取锡瓮高速通车前三年的通车费。
对于市场化的投资人来说,这个项目的收益天花板早已看得见,吸引力实在有限。
叶寒穷想起当初叶逸生的话,现在不得不佩服爷爷对市场的敏感度。
但项目公司已经成立了,华远已注入了第一笔资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杰克森诉完了苦,理智回来之后,便觉察出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
虽然他们是朋友,但在工作场合,他们是上下级关系。向上司吐苦水不该是一个职业经理人在工作时候该干的事。
叶寒穷宽慰:“银团贷款已经申请下来了。目前项目公司的实收资本可覆盖前半年的支出。我们还有时间。”
杰克森知道,叶寒穷为人宽厚,不愿看到他太过焦虑,故出言安慰。但他看过华远的财务报表,最近同步开工的项目比去年同期多了三成,现金流的压力非常大。
不过,总裁都已经表态,肩上的压力稍解。杰克森走出办公室的脚步轻松了几分。
电梯门开。杰克森见叶寒末已站在里面,面无表情。
杰克森打了个招呼,走了进去,站在叶寒末的身侧。
叶寒末问:“国外的大投行工作氛围怎么样?”
杰克森不知小叶总为何对国外投行产生了兴趣,老实回答:“挺好的。管理相对扁平,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也很平等。”
叶寒末阴阳怪气:“怪不得。国外主张平等,职场里也没有越级上报这一讲究喽。”
杰克森的额头“嗖”的渗出了冷汗:“这……”
叶寒末作为副总裁,主抓金融业务。因此,杰克森的直接上级是叶寒末。
杰克森在国外呆久了,工作上专注于专业本身,对于大集团内部的人际关系,倒是没怎么上心过。但他不傻,经叶寒末这么一点,就知道自己犯了忌讳,至少是叶寒末的忌讳。
叶寒末又说:“除了锡瓮项目,金融部还有其他不少项目。你是部门总管,不是锡瓮项目的融资经理,该要做好项目管理。”
前面那句,是暗示他不懂职场规矩;后面这句,直接就质疑他的项目管理能力。怎能不让人难堪。
杰克森是个直肠子,有话直说:“我任职这一个月,金融部一共新增了十一个项目,但锡瓮项目的融资需求超过了其他十个项目的总和。为锡瓮多投入点时间精力,并非不妥”
他又说:“酒店招聘了主厨。厨房里先做什么菜,后做什么菜,就该由主厨来定,不需要酒店的总经理再来操心。
有个成语怎么说?哦,叫越俎代庖。”
当面被呛了回来,叶寒末的脸色忽青忽白。片刻之后,他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向我汇报这十一个项目的最近进展。立刻!马上!”
两人出了电梯,杰克森就跟着去了副总裁办公室。站着向叶寒末汇报了两个小时,说得口干舌燥。
汇报完之后,叶寒末又给金融部添了不少任务。都是些说重要也不重要、但也不能不做的事情,比如更新金融服务供应商的数据库、组建市场融资形势研究小组、每日汇报国家行业最新研究政策等。
添了任务,又不添人手。
杰克森过了一把嘴瘾,换来的是整个部门上下忙得飞起。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他想:叶家对这兄弟可真是不公平。宽宏大量给了叶寒穷,剩下的小肚鸡肠全给了叶寒末。
如此忙忙碌碌了一个多月,锡瓮项目的资金缺口问题还是没有眉目。杰克森的嘴角急出了燎泡。
叶寒末自觉在新任金融部部长面前立住了威,胸腔里的得意满得就要溢出来。
吹牛皮需要有个合适的捧哏,如此才能通体舒畅。
他自然而然想到了周耀宗这个知己。
在投资人眼里,锡瓮项目是一块鸡肋;但在建筑商眼里,锡瓮项目是一块肥肉。
周耀宗前期在叶寒穷那里碰了壁,但锲而不舍,想要让自己的周氏建工将这块肥肉独吞下来。
叶寒末的邀约,正中他的下怀。
周耀宗:“锡瓮项目的融资难,难倒了叶寒穷和他的心腹杰克森。但如果这时候,您能解决这个问题,叶老爷子肯定对您刮目相看,说不定还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叶寒末:“我也想啊,可是这个问题他们解决不了,我更解决不了。”
周耀宗:“我这里倒是有一位合适的投资人可以推荐。”
叶寒末被挑起了兴趣。
周耀宗递给他一张名片:亚瑟杜,红木基金。
叶寒末:“这家红木基金我从未听过。”
周耀宗:“这是家美元基金,创始人是纽约华人商会会长,也是美国最大的华人家族。他们最近打算来国内发展业务,重点投资房地产和基建。”
他又凑近叶寒末,小声耳语:“杜家在掘金时代就移民去了美国,在华人区深耕两百来年,黑的白的都干过,家族积累下的资产不计其数。红木基金只是给会长公子练手的小游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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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琦被送到纽约的第二周,就退了烧,神智也逐渐清醒了。但一想起那晚看到的可怖景象,他仍心有余悸,坚持要在纽约多呆一段时间。
韦丽怕他在纽约无所事事、惹是生非,联系了哥大的校友,帮他申请了哥大一年制的法学硕士项目。
二十多年前,韦丽从华城政法财经大学毕业后,没有接受学校的工作分配,而是和几位学长一起设立了君泽律师事务所。
那时,君泽算是国家经济改革后第一批设立的内资律所,享受到了时代的福利,发展得很快。
过了六七年,待君泽的业务稳定下来后,韦丽来纽约读了哥大的法学博士。那时,在美国读书的中国人还不多,无论是留在美国拿到绿卡的,还是回国工作的,都混得挺不错。韦丽作为君泽的创始合伙人,也算是哥大法学院的荣誉校友。
她的推荐信分量不言而喻,能帮周明琦拿到入学名额,也就不足为奇了。
美国的一年制法学硕士全称为 “Master of Laws”,缩写为“LLM”,因此经常被中国学生叫成“老流氓”。
在家长面前,周明琦一向表现得又懂事又听话。虽然心底不情不愿,但他还是对韦丽再三保证:一定好好学习,争取早日混成“老流氓”,逗得韦丽笑不拢嘴。
周明琦住的公寓就在纽约市中心,从阳台就能俯瞰中央公园。每天早晨一推开窗,就能看到公园里不少人在遛狗。
他们的皮肤五颜六色,口音五湖四海。早上能在这里穿着睡袍遛狗的人,人和狗都一致散发着一股无忧无虑的气质。
周明琦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身体又不舒服,就窝在公寓里一直呆着。
直到入学“老流氓”前一天,他吃完一份外卖披萨之后,觉得自己的中国胃被纽约芝士蹂躏得不成胃样,实在忍不住,决定去中央公园走一走。
中央公园靠近大街的部分,人流密集,植被绿化也可以看出公园管理处的用心。
周明琦信步由缰,一直往公园腹地走。周围人迹骤减,植被逐渐缺少了人工雕琢的痕迹。
一片草地上,三四个黑人小哥围坐在地上,抽烟喝酒侃大山。周明琦一出现,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其中编着一头脏辫的小哥,起身迎了上去。
他走到周明琦面前,将包在牛皮纸里的酒朝他怀里一塞,嘀嘀咕咕说了一句话。
周明琦的英文一向马马虎虎,这小哥说话又带着说唱的节奏。他下意识接住了酒,疑惑得看着脏辫的厚嘴唇一张一合。
脏辫抬手,搓了搓手指,嬉皮笑脸的说:“Money?cash?”
周明琦这才听明白,原来脏辫是要钱。可是他临时起意出的门,身上没有一毛钱。
脏辫其他三个伙伴凑了上来,将周明琦围在人圈里,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周明琦心跳如擂鼓,用英语结结巴巴解释忘了带钱。
脏辫没想到出门还能遇到随身不带“保命钱”的中国人,立刻敛了笑意,将周明琦推倒在地。
倒地时,周明琦下意识用手撑地,手腕的劳力士露了出来。脏辫们眼睛一亮,纷纷咧开了嘴,露出了大牙花子。
周明琦不敢反抗,任由他们撸下了自己的腕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