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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外婆寻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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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过了正月,所有一切都变得安静了起来,长生域的大商小贩走起路来慢下了半拍。青铭域房前檐后少了那么些走门串巷的脚步,白子域的花鸟虫鱼仍蛰伏着。时间流逝的时候也会遇到些磕磕绊绊,自从涂月溪从白姬山回来,她的时间就被困在了一堵没有门而杂草丛生的院墙之中。
这日午后,萧遥同她在湖边亭中赏景,向她坦白了自己移换灵石的真相——失去了自己的灵石,换做木堇寒的灵石。
“这么说你原先的水灵石没了?”涂月溪问他。
“现在是我师父的水灵石,灵力比以前多了不知多少倍!”萧遥回。
“真的?那……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吗?”她好奇。
“没……没有……”萧遥吱唔着,从前的记忆有可能慢慢淡掉,这该死的真相可不能说出来吓坏了她,“就是,五感会受些影响,口味变了些,鼻子也比以前灵了……”
涂月溪噗嗤笑出声,调侃道:“呦,怪不得你最近爱干净了呢!说不定也是因着你的新灵石呢!”
“瞧你说的,我以前也不是个邋遢人!”萧遥嘿嘿一笑,倏忽想起自己从前上蹿下跳不得消停的猴子模样,不由得也觉得与现在大相径庭,“人嘛,五年十年的,哪里有一成不变的道理。”
涂月溪不吭声,兀自叹了声气。萧遥对面坐着,视线越过她微微上扬的侧脸,停在水天一色的空旷中,他总觉得这些事她不懂也不关心,他已经说得够轻描淡写的了,她看似一昧替他高兴,实则心里也是明白的吧?他不愿去说白了,她也不愿挑破,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会儿。
“回吧,我看你也有些乏了。”萧遥语气中带着宠溺,伸手抚了抚她肩,她点点头,两人并肩消失在枫林中。
不久,涂月溪留下封信,最终还是离开了移幻师府。在知道了涂千里去世之后,她的情感变得躲躲闪闪。萧遥移幻师的身份开始让他整日不得闲,他有他要走的路,她却不知为何,因为对追上他的步伐不太抱什么希望而惆怅起来。
她也有她要继续走下去的路。回到长生东,涂月溪重新操起她的麓雪琵琶在未知中寻找出路。她给赵文兰送去了信儿,但只有短短几句话,“我爹不在了,我暂时回不去。”
赵文兰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外孙女儿的消息,没想到就这么几个字。然而,她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她没想到涂千里真死了,更想不到的是自己竟感到些许的悲伤,这悲伤源自他的死,还是源自她外孙女同她的疏远?似乎二者兼而有之。
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她用真语术几经周折刚打探到,涂千里去年确实来过白子南,还在千暮城的冬望客栈住过,可是那里的老板却非说没有。她还去了一泓医馆找过涂千里的旧识李大夫,他也说没见过他,可在真语术的试探下他居然变成了哑巴说不出话,这实在蹊跷得很。赵文兰唯一想到的答案就是他被人施了禁语术。现在涂千里死了,这件离奇的事似乎就说得通了,至于如何说得通,要不要告诉涂月溪,她决定见了她之后再看。
到了长生东宛城,赵文兰直接找到了春近茶楼。正是刚吃过午饭的时候,茶楼里人不多。大董打老远就看见一穿绛紫色直领对襟褙子的老太太往店这边来,走起路来显得富态的样子有些眼熟,待她走近问涂月溪在不在时,她那一点儿也不慈眉善目的脸带着不太自然的客气神色这才让他想起来她是谁。
“哎呀,原来是赵老夫人,她如今去了清乐楼做琴师去了,您得去那找她。”他一边说着,看她穿戴整整齐齐,鞋子却蒙了好些尘土,手里的包袱鼓鼓囊囊,忽而不太忍心让她一人找过去,于是改了主意,把涂月溪的住处告诉了她。
赵文兰按照大董所说找过去,在宛城偏西,大董早年的一处房子,简陋的灰瓦土墙小院落。她到了门口看门掩着就敲了敲门,涂月溪恰好在家,闻声出来一看是她外婆,又惊又喜,赶紧迎上去搀她进了屋。赵文兰刚坐下,涂月溪就跪下先磕了两个响头,求她外婆原谅。赵文兰不看她,老样子训斥了她几句。训归训,其实那心里早就软了,较完劲到最后还是让她起来了,她接着问:“你爹是怎么一回事?”
涂月溪抹着泪,把知道的情况——她如何遇到了萧遥,两人如何去的白姬山,如何从形幻师那里知道了涂千里的死,包括他是司上青师弟还有改姓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
赵文兰听着,眉头越蹙越歪,整个人都震惊了。这个让她一直瞧不起的涂千里居然为求玄术死在了和渊。他换形貌之事她其实早就知道,只是她才不信涂千里以压制自己灵力的代价脱胎换骨成别人的形貌是为了同她女儿相识。在她眼里,他那身皮囊从一开始就没让他搞清楚自己是谁。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与形幻师司上青同出一门,这事儿实在是太巧了。她想起在打听涂千里下落时那个被施了禁语术的人,而禁语术恰恰是形幻师门下的高等玄术。能够用此术封住别人的嘴,在离国中寥寥无几,怕是只能出自形幻师府。有人不想暴露涂千里的行踪?赵文兰疑虑重重,涂千里究竟是死是活在她这里仍是个谜。
赵文兰是个明白人,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跟她说了也是有弊无利,便劝她:“既然这样,外面毕竟人心险恶,你留在此处也无益,不如这次就跟我一起回去吧。”谁知涂月溪执拗得很,硬是要留下来不肯回去。
“那你说,你不回家是要一直在清乐楼里吗?”
“不,姥姥……我……”涂月溪吞吞吐吐起来,终于憋足了底气说出来,“我想参加五大玄术师的选徒大赛,我想学玄术。”
“什么?”赵文兰腾地站起来,气得捶胸顿足,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屁股瘫坐下来。涂月溪凑过去给她顺着气儿,一下子又被她推开。“从小是怎么教你的!不能碰玄术!不能碰玄术!你爹给你麓雪琵琶的时候你有没有答应过我?”
涂月溪垂着眉眼点了点头。那时候她为了留下她父亲给她的麓雪琵琶哪里在乎什么玄术,稀里糊涂答应了下来——学琵琶不学玄术,现在想想有些后悔却又不敢反驳。
“你弹琴唱曲抛头露面我都不管你,你现在在清乐楼做琴师,我也不插嘴一句,可学玄术不行!”
涂月溪料到她不同意,撅着嘴不理她。从小到大,为了玄术这事她外婆没少操心,以前收萧遥做了徒弟还是为了给涂月溪当陪练,因为发现涂月溪偷听,还打了她一顿。还有一次她发现她偷偷在萧遥家翻看过有关玄术的书,一怒之下禁了她的足,还把这件事迁怒到萧遥身上,每次见了他都要凶着脸提醒他。涂月溪早就习惯了,从不跟她硬碰硬,咧嘴笑笑,哄她:“姥姥,人生在离国,哪个不会点儿玄术啊!我也不求成什么大事,有些本事防身不好吗?您就不用整日替我操心了。”
赵文兰白她一眼,不吃她这一套,“学着学着就没边儿了,莫来唬我。”
涂月溪在她外婆面前装萌卖傻从来就没成功过,以前就算了,可这次她要来个矢志不渝,一甩手将心里的话一气呵成:“我潜在玄术是控血术,学得会便可以治病救人!你们都会玄术,为什么就我不能学?”
赵文兰一听是控血术,脸霎时白了,态度越发强硬。就这样两个人争执了半天,到最后谁也没能扭得过谁。
祖孙俩小吵小闹都是常有的事儿。赵文兰暂住了下来,涂月溪不依不饶跟她僵持着。两三天过去了,赵文兰渐渐觉得让她回心转意的希望渺茫。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涂月溪这次她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她成天介板着脸,其实那心里别提有多担心。
五大玄门的选徒大赛多年未办,这次突然放出消息定在五月,怕是会高手云集。她这个外孙女灵力修为几乎为零,去了不是送死那也是给人当沙包,进玄门是痴心妄想,让她去还不如打断她一条腿。可她再狠心也下不了手啊。犟病难治,赵文兰劝她不听,索性遂了她心思,料她这半斤八两的能耐即便侥幸能入玄门历练,也熬不到比赛那日就得被赶下山,到时候还不得乖乖随她回家去。
这事儿说定了之后,涂月溪脸上放出了光,早起晚睡,势要后来居上。赵文兰看她废寝忘食还挺辛苦,是好是赖她也不多嘴,就任着她性子,给她洗衣做饭,看家护院。
住了没几天,一向警觉的她总觉得院墙外有什么贼人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们,可待她开门看时,那贼人就没了影儿。赵文兰不放心,从邻居家借了只大狼狗回来跟院里养。涂月溪对赵文兰各种行为早已见怪不怪,可这大狼狗实在是身形硕大,看起来吓人,她忍了一晚它的鬼哭狼嚎,还得求她外婆把它送走。
“那可不行,这是用来防贼的。”赵文兰如是说,“我训训它,它就不乱叫了。”
涂月溪无奈,眼不见心不烦早早出了门。她前脚刚走,赵文兰刚给狗上完课把它拴好,它就乱叫起来。
“来生人了这是?”她神叨叨地冲着狗说话,“嘘——我看看。”狗十分听话,不叫了。赵文兰竖起耳朵,听见门外果然传来了马蹄声,跟前几天贼人的动静不一样。于是她开了门,只见是一年轻男子,身穿月白色窄袖锦袍束着革带,戴着红抹额,相貌堂堂,不是别人,正是萧遥。他来找涂月溪,见赵文兰在,喜出望外,立即下了马,瞧里面张望两眼,问:“姥姥您怎么来了?月溪呢?”
赵文兰也高兴地猝不及防,只顾着左看右看把人都快看羞了,一面说:“月溪一大早就走了,你进来坐会子。”
萧遥拴好马,扶着她进了院门。多年没见着了,赵文兰抬头看他,笑了笑,忽现出伤心的神情,感慨道:“几年不见,你又长高了。现在出息了,姥姥我脸上都长光。”
萧遥听着,晓得是她从他父母那里知道了,亦或是月溪告诉的她,略感惭愧道:“姥姥,非我刻意隐瞒,只是我不好张扬,我有今日,也多亏了姥姥的栽培,日后还要好好孝敬您呢。”
“你有这个心就够了,玄门之主哪有那么好当的,不用操心我这个老太婆,”赵文兰说着,想起了他父母,接着道,“你娘啊,在家天天念叨你,你爹呢,还生着你的气,不过我看那也是一时的,他能气个啥,还不是你没亲自去接他们过来?他们也乐得跟你享个清福,你抽空也该回家看看。”
萧遥有一言没一语地应和着,他也想过亲自回趟家看看,可总觉得怵得慌,又觉得委屈,明明是他父亲把他推了出去,他却无故成了个不孝子,没敢抱怨,不想再提,便转而问她:“您是来叫月溪回家的吧?”
赵文兰叹了口气点点头又摇摇头,两人说着别的话,便往屋里进。狼狗还在院里叫着,赵文兰冲狗吼一句,“来客,不准叫。”
萧遥呵呵笑着,想去找月溪,又不能急着走,便进屋坐了会儿,就听赵文兰又说:“月溪她哪里肯跟我走啊。你得帮我劝劝她。”
萧遥还是一脸的笑意,他好容易让涂月溪接受了他换灵石的现实,并一口答应要支持她参加选徒大赛的事情,他知道赵文兰不喜欢她学玄术,可要是劝她回去她定是不肯的,便说:“月溪一向聪明伶俐,也很有天赋,如果可以做气幻师的入门弟子,将来一定前途无量,而且她最近一直很努力地准备,……”
赵文兰听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简直就像是她外孙女儿搬出来的救兵。他说的话虽然不顺耳,可她也不太好去反驳,毕竟人现在是移幻师的身份,他叫她一声姥姥带着一分敬意,那赵文兰对他的恭敬就要带着十分。她刚刚打好的算盘在萧遥的面前徒然散架儿了,要是有他支持帮忙,那涂月溪岂不是又多了几分把握?除非让萧遥在这件事上置身事外,否则她徒增的危机感无论如何都无法让她安心离开。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啊……是的,参加选徒大赛,我可以不拦她,”她颠着步子,忽而停下来,“只是……我有一事相求……”她现出为难的神色。
“姥姥您但说无妨。”
“她要学玄术的想法实在太突然,我想一定是受他爹这件事的刺激,可是她根本不了解他,现在却要循着他的路子走,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既然她心意已决,那我不拦她,”她顿了顿,复坐回椅中,露出稍微亲切些的笑意,接着说,“但最后她能不能做气幻师的弟子,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帮她。”
萧遥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实他也想过要帮她,她离开移幻师府前,萧遥还曾想用自己的灵力帮她,却被她拒绝了,她想全凭自己的领悟和修习去完成,而不想走捷径,还说什么太轻易得到的东西很容易丢,所以只是收下了他借予她的两本修炼灵力玄术的典籍。这件事到现在他也只是隐隐约约地似乎懂了又没有抓到要领,总之是有心无力。于是赵文兰的要求他一口答应。
有了萧遥的保证,即便她再看到涂月溪往家带些其它杂七杂八的修灵启灵的心法宝典,她也都只是瞥一眼不再往心里去了。
“这么多,你看得完吗?”慢慢地她还表现出了妥协的态度,翻几眼看看,看她愁眉苦脸没什么进展的时候,她也会高兴地给她指点几句,“那,你这些就别看了,这都从哪里弄的,全是糊弄人的,浪费时间不说,时间长了说不定还会损毁灵石灵性。”
涂月溪心中一颤,好险,但脸上却故作冷淡,若是从前,她肯定早想尽办法去讨好她让她多说几句,可她只是喃喃自语着,“黑市上的东西看来果然有不靠谱的。”之后就把它们扔到一边,又闷闷地继续琢磨萧遥给的那两册。
赵文兰总觉得她哪里不太对,自己的外孙女儿在外面呆了一年,是因为长大了不喜欢亲昵了?还是她一门心思扑在玄术上才冷落了她?或者是因为别的事儿还在心里跟她闹别扭?思前想后,她决定自己先回千暮城,还有个禁语术的事总让她莫名地惴惴不安,明明恨了涂千里这么多年,可是面对涂月溪总觉得欠她一个交代,如果有办法破解得了查到些眉目或许才能让她心安。
临走前几日,她就一直马不停蹄地忙活着,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又把涂月溪穿旧的衣服挨个儿缝缝补补了一番,还大街小巷出门到处置办,把家里的米缸盐罐儿都填满,路过胭脂水粉店索性把妆粉和胭脂膏也买了,零零散散的各类小物什,有的没的,扔的扔换的换。涂月溪看在眼里恍恍惚惚地想起了以前的光景,可就那么一闪而过却又记不起具体是些什么,心中猜度着兴许她外婆要长住些日子。
这日临出门她对她说:“姥姥,这些我自己都能买,你就别折腾了。”赵文兰连连应着好,心里不是个滋味,她已经跟火狐精方糖说好明日来接她回千暮城,可一看见涂月溪就舍不得。她走后她又开始坐立不安,虽说这几日没见贼人的动静,狗子也只吃不叫,她还是决定多留它些日子在这看家护院,还写了封信让萧遥多关照下涂月溪,这才安心。到半下午时分,她忽然想起家里还缺一个铜镜,就自个儿又跑到了城里。快天黑的时候在糕点铺买了些糕点后脚不听使唤地一路就往清乐楼去,她约莫着涂月溪也该收工回家了,可以俩人一起走回去。
清乐楼门前客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赵文兰站在门口显得尤其突兀,迎客的伙计因她这几日来过几次,一眼认出了她,迎上来问:“呦,月溪她刚走,这就前后脚的功夫,您应该还能追得上。”
果然还没走出一条街,她远远地就看见了涂月溪,没等喊住她,却看她不往家的方向去,拐了个弯儿朝城东边去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便紧跟了过去。
挂在城头的圆月低悬着,巷子里起了风,路上连个猫影儿都没有,谁家的狗还学起了狼叫,这让赵文兰浑身不舒服。她踩着被风晃碎了的树影小心翼翼地跟着,前面颤颤悠悠的身影是涂月溪的,伸长脖子再往前望一望还有俩时隐时现的灰影,一前一后,一长一短。涂月溪紧跟着这俩人,根本没发现她外婆就在身后不远。
这两个人一个是个岁数不大的小姑娘,看起来十三四岁,另一个是一个中年男子,短脖子宽脸,却贼眉鼠眼,正是前几日骗涂月溪买下好几本假修灵心法书的人。在黑市上碰到骗子涂月溪自认倒霉,本没指望再找他讨什么说法,巧的是今日又让她碰上了。这坑人的买卖还能细水长流了不成!她气不过,必须得给他搅合黄了,就当是帮这小姑娘一把,那也不亏,于是乎,跟了一路。
眼看着两人走到了一颗挂着各种彩布条的树下,一纵身消失了,涂月溪跟过去,低头见地上一滩水洼映着一圈灯笼红的火光,跟上次一样,是每次月圆之夜才开的夜市入口的标记,而黑市就隐于其中,没多想她便一个纵身跳到了水洼对面。赵文兰在她身后不远刚张口想要喊住她,她却已隐没在了暗夜的树影之中,无奈,她只好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