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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潼关令(四) ...

  •   身处黑雾之中,别说看得清路了,伸手都见不到五指,耳畔也是一片寂静,连自己发出的声音都听不见,身外四方皆是混沌,令人茫茫然不知身处何处。

      既然如此,朱英干脆闭上眼,脚后跟贴着脚尖,数着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等她数到第八百九十二步时,左手忽地撞到了什么东西——是走尸!

      朱英蓦然拔出七星剑,一剑斩断了走尸抓住她胳膊的手,又往后退去几步,屏息凝神等待着,等了好半晌,那东西却没再追来。

      看来这黑雾能阻断一切感知,光线,气味,甚至是灵感,不然她不会等到手都甩到走尸身上了,才有所察觉。

      不过能撞见邪祟是好事,朱英心道,奉县外面应当已经被邪祟团团包围了,那些没有神志的紫僵和小鬼感觉不到这黑雾的危险,会前赴后继地往里钻,这证明她在逐渐靠近雾气的边缘。

      认识到这件事,她精神又抖擞了不少,从八百九十三开始,继续如方才一样,沿着相同的方向走出。

      等她数到第一千九百二十步,撞见了第三十四只邪祟,却还没有走出黑雾时,朱英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一脚将面前的走尸撂倒在地,她用七星剑自上而下穿透它的胸膛,将其钉入地下,可等她蹲下身子想碰一碰那走尸时,却什么也没摸到。

      地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把七星剑。

      朱英的冷汗蓦地下来了。

      是幻觉?

      地面是山野特有的湿漉漉的泥土,朱英原以为这就是奉县的土地,但此刻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狠狠挖了一把泥土丢到一边,再去抚摸那片应当有个凹陷的地面。

      平平整整,完好如初。

      一股后知后觉的心惊顺着她的脊椎骨缓慢地爬了上来,让她整个人就这样保持着单手握剑的半跪姿势僵在了原地。

      全都是幻觉?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如果连脚下的土地都是幻觉,那她究竟在哪里?

      此地无光无声,无味无气,如果连触觉也不可信,那还有什么是可信的?还有什么能证明手上这把七星剑是真的,能证明此地何处,能证明……她的手脚、她的耳目口鼻、她这个人的确是存在的?

      这个耸人听闻的想法一出,朱英立刻收回抚在地上的手,去摸自己的脸。

      摸不到。

      她分明还眨了眨眼睛,张了张嘴,但是摸不到。

      入手一片虚无。

      好像是为了证实她的想法正确一样,连她的存在本身,也可能只是庄周梦蝶,一场幻觉而已。

      朱英从来以为万事到头最坏不过一个死字,这却是她头一次见识到这样既不能算死,也不能算活,全然混沌不可测的状态,一时间整个人都被震懵了,呆愣在原地。

      就在她的思绪越坠越低,越来越茫然困惑,几乎离疯不远,眼看要迷失之时,她宛若失聪的耳朵里竟忽然听闻一声轻而又轻地笑声。

      那笑声虽淡如蝴蝶振翅,但于此时的朱英来说却仿佛惊雷一般,轰然炸响在耳边,把她的三魂七魄都震回了体内。

      “何方神圣,过来,让孤看看。”

      音色低沉喑哑,透着股浓浓的倦怠,好似刚睡醒一般,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朱英可当不起神圣一词,她不动声色地收敛了呼吸,沉默立在原地。

      那人又笑了一声,但这次声音却是蹭着朱英的耳廓刮过的,连吐字时的气息都能清晰感觉到,好像他正贴在朱英身后一样。

      “不用怕,孤如果想杀你,就不会出手了。”

      他似乎“看”见了朱英,语气中多了几分惊讶:“小孩?有趣,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虽然并不是所有修士都追求清心寡欲,但大道终归无我,修士自称往往也以谦虚自贬为主,像他这般以“孤”这样狂傲的名号自称的,朱英还是第一次听,却也想不出原因,只当他是个怪人。

      “扶摇老狗还说浑天迟早会清浊分明、不复存在,如今连个孩子的元神都能掉进来,他要是见了,必是要气得吹胡子瞪眼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口中叫做扶摇的人,朱英只听过一个:罗山老祖扶摇子,六象八卦的创始人。朱慕整天念叨的那些东西,一半都是他参悟出来的,早在千年前便已得道飞升。

      不过修士道人给自己取道号并没有那么讲究,个人心意最要紧,没有避讳之说。后世上千年,叫做扶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朱英想想,觉得虽不知道这怪人是谁,但总不能真是一千多年前的人,还认识扶摇老祖,因此也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他疯疯癫癫地笑了个够,才又问:“小孩,你唤何名,师从何人,怎么来的。”

      朱英思忖片刻,略去了鬼王出世的消息,恭恭敬敬地答:“在下朱英,师门无名,一介小卒而已,有人对我家门附近的龙脉做了手脚,我前来探查,却不知为何进入此处,并非有意打扰,还请前辈见谅。”

      “敢问前辈,此地究竟是何处,我又该如何离开?”

      “他断了龙脉,想把你家占为己有?”那声音全不在意:“你家多大?”

      朱英没想到这人看起来跟喝醉了酒似的,思路却如此清晰,不禁暗自捏了把汗,诚实作答:“一座山野小城。”

      “胃口不小。”那怪人咂了咂舌,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惊讶,好像在说村口的张三李四:“妖王?鬼王?还是天人?”

      “鬼王。”既然瞒不住,朱英也不打算强瞒:“劳烦前辈指一条出路,晚辈立刻离开,绝不多烦扰您。”

      那人又笑一声,声音逐渐掠远:“小娃娃,这里叫做浑天,你可知浑天是什么?”

      朱英乖乖低头:“晚辈才疏学浅,不知。”

      “天地未有之前,太清之外,虚无之里。无天无地,无阴无阳,无东无西,无南无北,无等无徧,无圆无方,无量无边,无柔无刚,无覆无载,无去无来,无生无亡。”

      这人不知用了哪里的方言,一字一顿唱歌似的,分明是诘屈聱牙的话,被他抑扬顿挫地念出口后却好像带了魔力,让人忍不住听下去:“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若言有,不见其形;若言无,万物从之而生。”

      “此即浑天。”

      无奈朱英再怎么聪慧,也只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这些大道始源的话,给无为子听了也许都不能想个分明,更别提她。虽用上了十分的专注侧耳受教,却还是半点没听明白。

      那怪人自己叨叨了半天,才想起来朱英:“龙脉连接着浑天,你大抵是因为龙脉混乱,被无意卷入于此。”

      “若想自由出入,唯无形中之有形,无生中之未死方可。小娃,你是吗?”

      朱英不解:“何为无形中之有形,无生中之未死?”

      那人笑了声,再不说话,意思很明显——你连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怎么可能是呢?

      想到这层,朱英顿时急了,难不成自己没被困死在奉县,要先被困死在这里:“前辈,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离开了吗?”

      “有,只要有能自由出入此地的人把你带走就好。”那怪人道:“并且他已到了,就在外面。倒是有意思,小孩,你至今仍能保住神魂不灭,全靠孤护着。废物至此,为何那人如此着急想要救你?”

      朱英心道他口中之人约是无为子,也很汗颜,总不能说因为我是他家未来的儿媳妇吧,只能沉默不语。

      至于他骂自己废物这件事,朱英倒是没什么意见——丧门星都听习惯了,还要跟怪人纠结自己废物不废物么。

      可是将近半个钟头过去,却还不见无为子出现,朱英心中焦急,不禁又问:“前辈,为何来救我之人还未到达,可是遇到什么阻碍了?”

      “的确遇到了阻碍。”那怪人语气轻快,并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缺德:“因为孤不让他进来。”

      朱英的心唰地凉了半截。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舌头,艰难地开口:“前辈……此举是何意?”

      “何意?还需要解释么。”那人一笑,朱英却从他慵懒的声线中听出了些暗藏的癫狂。

      “孤被困了多少年,自己都数不清了。好不容易有人来,怎能轻易放走?”

      疯子,这人是个疯子。

      朱英长这么大,还从没遇过如此蛮不讲理的恶霸。但即便她再如何气得发抖,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说不出一句冲撞的话,反而还要忍气吞声地挖空心思,努力想要找出说辞劝说他放自己离开。

      不等她勉强凑出些顺耳的话,那怪人先兀自叹了口气,语气遗憾,好像被夺走了什么东西一样:“还挺执着……好吧,孤今日心情不错。”

      话音刚落,朱英眼前漆黑的雾气忽地散开,从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生死关头,朱英压根没去想无为子那老道怎会有一只如此纤长有力的手,一把攥住了。

      因此当她睁开眼,见到身前那位她牵肠挂肚了四日的高大鬼王时,顿时傻了,当场呆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木鸡,好半天都没吱出来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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