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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无涯·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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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我从来都留不住你,白刃,我给你再拿些东西吧!”
季由转身,遮影一把将人提了过去,季由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你疯了?你真让他走?!”
“你不了解他?”季由反问道,遮影当然知道白刃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能自己把脸毁了,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遮影没有挡住季由,季由拿着几瓶药膏出来,面无表情的塞给了白刃。
“这是治伤的药膏,你的脸,自己擦!”
白刃没说话,只是淡然的收了季由的东西,道:“我还能活多久?”
“不瞒你,最多一年,最少,立刻。白刃,洗髓丹的药性被千引针法发挥到极致,我给你的药,也只能耗着你这具身体。”
“我知道了。”
“你还会回来吗?”
白刃转身,浅道一声:“不会了。”
“主上!”
“遮影,你现在才是千机阁的主上!谨记你的身份!”
白刃转头走了,断双在远处看着他的身影,始终没有挪脚,季由和遮影跟到门口,看着他倔强的离开。
这一次,他什么都不用背负,他是自由的,日后便是袭尸荒野,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白刃一路往凤皇走去,他看着那块冰冷的墓碑,从来都只是传说,直到亲眼见了,才知道多么的刻骨铭心。他紧紧的抱着那块碑,眼泪滚落在上面,他只觉得脸颊发疼。
他毁容不久,如今眼泪沾湿,便是痛,也让他清醒了。
苏卿雪,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他在她的坟墓前睡着,直到被百姓追打着赶出了凤皇城。
白刃去了云京一趟,他走过那城门前,朱墙锁了无数人的一生,他痴痴地望着,好像她依旧在那里,笑着看看了一夜的烟花。
云京的长街依旧热闹,上京府的小公子出生了,众人提着贺礼,人潮往上京府涌动着,他看着那街边的长命锁,伸手买进了兜里。
“那个人怎么戴着面具啊?他的面具好好看!”
“人丑才会戴面具,哪个好看的会把脸遮起来呢?说不定他就是个丑八怪!”
“没礼貌的家伙!你才是丑八怪!”
白刃听着街头小儿嬉戏,落寞的往前方走去,他站在上京府门口,众人皆用奇异的眼光看着他,他向里望了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不进去就不要挡着啦!”
“一看就没有请帖!两手空空的!”
白刃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有,原来,上京府,他这样的人,是连门都进不了的,罢了,进去了又能怎样呢?
“太子殿下到——”
又是熟悉的场景,苏启带着一行人,一脸严肃的进了上京府,他现在看着稳重了不少。
“我听说皇上已经将一些朝事交给太子殿下了,前段时间,他还帮着公主府查案呢!”
“太子殿下一表人才!将来定是位明君!”
白刃听着人群的议论,默默的让开了小路,他低着头,准备离开,苏卿陌迎了上来,他抬头看着她,苏卿陌眼眸犀利。
她走过他身边,忽然停下来脚步。
“白刃!”
白刃匆忙快步而逃,苏卿陌笑笑,让宋些荑带着东西先进去了。
白刃在前面匆步走着,苏卿陌紧跟在后面,二人拐进一处巷子,苏卿陌将人赌住。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还敢回来?不怕被人杀了!”
“那公主打算如何?把我押入大狱,即刻问斩吗?”
“薇岚别院,滚!”
苏卿陌说罢将一封已经拆开的信甩给了白刃,然后冷着脸出了巷子。
萧零意看着那熟悉的字,颤抖着将信纸拿出来。
“竹柔,一切都好,勿念。近日,染月织绣,盆满钵满。胎儿听动,夜寝难安,然夫猎山野雉兔,熬汤滋补。斛州郎中有预,残冬并初,恐早临盆。秋时已至,竹篱院落,果菜累累,薇岚请约,愿卿与孑安,共赴……薇岚,亲笔。”
白刃看着信纸,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他低着头,紧紧的攥着手中的信封,心痛的像是被人撕裂,活生生割成万千碎片。
白刃小心的掏出怀中的长命锁,捧在手中看了又看。
他软身靠在墙上,喘着大口大口的粗气。
他撑着墙往外走,找了一家纸笔店铺便钻了进去,他掏了银钱,直接放在柜台上。
“这么多?客官这是要多少纸笔?”
“我要写信!写一封信!”
“我们这儿是卖的。”
“我只写一封信,就一封信……”
掌柜看着他失神的模样,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替他找了纸笔,白刃拿着纸笔,踉跄着走到一旁的桌案边,挥比而落。
“掌柜,帮我递到易城!”
“那不是介休国的城池吗?你是从那里来的?”
白刃点点头。
“哦,那还挺远,确实需要递送,不过,这种递送的价格……”
“够吗?”白刃直接将一块银玉放在了桌子上,掌柜看着睁大了双眼,急忙笑着点头。
“够够够,那这个就还你了,银子你拿着吧,有它就够。”
掌柜像是捧宝贝一样捧着观赏去了,白刃从点门里出来,随便吃了几个包子便往羌北去了。
羌北不久前才经过大乱,此时关卡卡的甚严,白刃走在关门处,和那些百姓一样被搜查的仔仔细细。
九月的秋阳依旧刺眼,他揩着额头的汗珠,在河边仔细洗了一番,他取下面具,看着水中的自己,已经面目全非,他颤抖着摸上那张脸,苏卿雪会怕吧!
她会怕的。
白刃不由得揪心,他轻轻的擦了药膏,戴上面具继续往羌北走去,路上的烟火依旧是人间最熟悉的,他倒在一处村庄前,树下有人来。
他缓缓睁了睁眼。
“你怎么走到这里了?醒醒!喂!”
白刃被人扛进了屋子,他看着院中跑来跑去的鸡崽,再看那小孩儿在妇人的怀里咯咯笑着。
男人给他端了面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快吃些吧,瘦成这样了都。”
白刃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间感激涕零,他什么都没有。
以前的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真有这么一天,他会对恩人无以为报。
白刃全身上下如今只剩下了那封信和长命锁,他吃完面,喝了口水便上路了。
“你再住几天,这里离斛州城还远,你这……走不到就没命啦!”
白刃完全听不进去,他叩谢过这家人,便往前去了,他要去找苏卿雪,他要去看看她。
遮影和断双一路往薇岚别院奔去,一路上找了白刃许久,终于在快进斛州城时,看到了白刃,他整个人没有一点精神,看着像一根枯草,飘摇欲坠。
“主上!”
断双疾步将快要跌下去的白刃接住,二人策马疾驰,很快看到了山野深处的薇岚别院,山岗依旧绿草如茵,狂风肆意的袭卷着,还没有被忽如其来的霜冻肃杀凋零。
三人悄悄的躲在远处,看着那院中的人。
苏卿雪笑着,染月提着已经做好的衣服给她看。
“这个是秋天的,这个是冬天的,还有毛绒花和小兔子。”
“太小了。”
“小孩子嘛!手很小的。”
门外的男人提着水桶,仔细地浇灌着那片欲势枯死的花草林木,他们躬着身,抬手擦着额角的汗水。
“羌北热死了,太热了。”
“快浇完进去!”
白刃攥着手中的长命锁,遮影看着他,忍得牙痒痒。
“我去……”
“不要!”
白刃一把将人拽住,他要怎么见苏卿雪,要怎么见?她好不容易过上如今的日子,有人陪在她身边,有人逗她笑,这些,都是他做不到的。
“主上!你来不就是为了见她吗?主上!”
“遮影,我快要死了!我时日不多了!你要我怎么见?怎么见?!”
遮影心情沉重,他看着白刃的眼睛,不知说什么好。
白刃不肯走,遮影没有办法,只能将人打晕了带回斛州城,他看着白刃怀中掉出来的信和长命锁,心情实在难以平复。
“主上,那你打算如何呢?”
遮影看着呆到目光空洞的白刃,他坐在餐桌前,拿着筷子痴痴的,没有一点胃口。
“主上?!”断双见遮影叫他不应,也试着去叫他,白刃被断双推了推,他回过神来。
“我想见她一面,可是……”
“明白!你吃东西吧!”
遮影答应的飞快,这事还不简单,他是影卫,白天不能见,那等她睡了见不就好了嘛!
这个愿望好实现,可是别的,怕真的就是奢求了。
几人待在薇岚别院外面,一直待到大雪飘零,烟花漫天。
雪还在悄无声息的下着,渗透每一个角落。
他们静静的看着,一如往常的静守。
忽然,有人从别院跑门口了出来,翻身上马便往斛州城而去,白刃听着苏卿雪难忍的叫声,什么也帮不上。
染月急的出门看了多次,可还是没有踪影。
苏卿雪在屋内疼痛难忍,白刃紧紧的攥着掌心,那声音,一刀一刀的刮在他的心上。
孩子出生的时候白刃像是泄了口气一般,他整个人虚脱无力,直接躺了过去。
断双将人揽进草丛里,遮影看着掌心血染的人,小心翼翼的掰开了他的掌心,白刃满身虚汗,他望着那深沉的夜幕,只觉力不从心。
“遮影,断……断双……记得……把长命锁……给竹柔公主,让她……拿给孩子。我……就把我……葬在这里吧……不要……为我立碑,替我……照顾好她们。”
白刃说的有气无力,遮影要凑近了,才能听清,他听着白刃颤抖的气息,泪水落于荒野。
断双给白刃又喂了药,那是临走时季由让带着的。
可是这次,真的药石罔效了。
白刃走的很不甘心,天色微亮的时候,遮影听到院中传来了一阵哭声。
“又是白发。”苏卿雪叹了口气看着襁褓中的小孩,染月抱着她笑着。
“没事的公主,随你啊!你看和你多像。”
“她会被人嫌弃的,会被人……”
“公主,你傻啊?皇后娘娘那么爱你,难道你因为她是白发,就……罢了。公主,就算所有的人都嫌弃她,薇岚别院的人也不会,世人的偏见我们大都照顾不到,不如抛之脑后,过好我们自己的生活。”
“就是啊!你看多可爱!何况就算世人知道了,她也是千机阁的少主,没人敢对她不敬的。”
一旁的人附和道,苏卿雪笑了笑,是啊!别人都比她看得明白,可她怎么就……觉得那么窒息呢?
遮影看着屋内的人,猛然看见了那幅消失的画像,他就挂在苏卿雪的榻前,断双看着他的表情。
“怎么了?”
手中的东西忽然滑落,直接从瓦片间掉了下去,染月看着房顶上忽然掉下来的东西,将孩子递给了她。
苏卿雪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接过染月递来的东西。
“长命锁!公主!”
苏卿雪看着手中的东西,又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屋顶的瓦片已经被小心的盖上,她摩挲着纹路。
白刃,是你吗?
没有人再回答这个问题,再也没有人来。
遮影拉着断双小心的躲着,他看着那指间的扳指,第一次觉得千机阁还有后人。
苏卿雪大概是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夫君毁了容,就葬在她的身边,没有名刻,没有石碑,于时间无涯的荒野,守了一世光阴。
每一场遇见都有错落,她安然半生,轰烈须臾,他满心算计,却真心交付。
苏卿雪做了一个梦,她看见白刃向她而来,却怎么也走不近。
我是离你那么近,却又离你那么远。
只要你不难过,山崩地裂也好,铁石成沙也罢,我都将守在这里,哪怕化骨成灰,哪怕风削霜寒,我只守你。
只爱你,
也只想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