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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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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宴会高潮的逐渐过去,客人们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了疲惫的神态,交谈声也渐渐压低。优从七濑健生那里获得了小小休息一下的准许后,立刻一溜烟地来到了二楼的露台上。已经渐入深夜,空气相当干净。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向露台上的休闲椅走去。
意外地,在二人座的小茶几旁,早已有了个身影。优揉揉眼睛,认出那是松山照代。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桌旁拉开了椅子。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不知正在深思什么的照代抬起眼,向优露出一个水般的笑容:“请坐。”
优坐下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在她斟酌字句间,照代却幽幽一笑,淡然道:“七濑小姐家的花园,很漂亮呢。”
“咦?啊……啊,算是吧。”优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自家的花园看了十几年,再有什么美丽也都麻木了。
“这样子的花园,一定是很多工匠用心整理得来的吧?”照代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精心规划,用心呵护,每一天每一天都不会厌倦。风雨无阻。只有这样子,才能把花园打理得如此美丽。不管是什么,只有真的用上了心,才会有辉煌和灿烂吧。”
优听得有些茫然,但却知道照代是想诉说些什么,所以仍然静静地听下去。
“我还记得,爸爸和我刚来东京的日子。那时候他早出晚归,很用心地经营着日青。所以日青才能从当初那样一家小小的公司发展成今天的规模。可是那之后,一切都变了吗。爸爸根本不再管公司的业务,只专注于高尔夫球和赛马。当初那样珍视的心情,是不是已经都不见了呢。”
“照代小姐……”
照代沉思着,脸上挂着一抹如在雾中的微笑。
“其实,现在这样也未尝不好。回到京都,一切重新开始,对爸爸来说,或许是个新的转机。而且经过这件事,那个女人的居心,他也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了。”
优一愣:“所以你才要求我老爸……”
“七濑小姐,我和你是不同的。”照代慢慢地道,“你有一个哥哥,所以不用担心将来。可是我是独生女,是必须接下父亲肩上的担子的。就算今天七濑不兼并日青,以日青现在千疮百孔的状况,也很难维持到我接手的时候。只有把一切推翻了重新开始,才是新的出路吧。”
虽然外表看起来柔弱,松山照代却拥有不输给任何男子的决心和意志。优看着面前的照代,忽然羡慕起她来。那张白净的脸上,流露出的是让人敬佩的坚强和果敢。
这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呵!优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赞叹。
“……既然这样,即使我道歉你也不会接受了吧。”优一扫脸上的一点阴霾,会心一笑,“好像能说的只有,加油了。”
“谢谢。”照代抿了抿嘴唇,忽然吃吃一笑,“其实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七濑小姐。雷真的是我喜欢的人呢。”
“……诶?那么你还……?”
“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不是吗?”照代站了起来,顺手讲被晚风拂起的鬓发挂到耳后,“晚安,七濑小姐。”
优看着黑夜中照代柔顺的轮廓,嘴角泛出一丝迷离的笑。
“晚安。”
重新回到宴会厅的优,虽然眉间的疲惫已经淡去,眼中却多了几分沉重与迷惘。她仿佛神游一般回到宏一身边,有些木然地盯着酒杯,久久未发一语。
“怎么了?”一旁的宏一不无担心地问。
“哥哥将来毕业了就要接手老爸的公司了吧。”优神思恍惚地说,“照代小姐,虽然只和我差不多大,也已经计划好了将来,更有魄力去执行……我呢?我将来呢?”
宏一有些失笑:“怎么突然就说起这个了?”
“……不,只是觉得很羡慕而已。有目标的人。”她呷了口香槟,深深地吸了口气,“真的。”
“笨蛋,又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宏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慢慢找就好了,反正时间还很长。说起这个,还有件事要先告诉你。”
“嗯?”
“我刚才找到司藤雷那家伙了。本来要让他来见你的,不过他拒绝了,只让我转告他的歉意,还有转交这张塔罗牌。”他说着,将收在西服口袋里的塔罗牌抽了出来,“收好吧。要不是它,也不会发生这么多麻烦事了。”
优伸手接过,心情复杂地递给身边的佣人。当初虽然对能收集到一整副的塔罗牌而感到雀跃,此刻却真的不知作何感想。人总是这样患得患失的吗?没有到手的东西总是拼命想得到。真的到手了,却也只是看一眼,就收进了抽屉。
“……对了,那家伙为什么不想见我?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宏一摸摸下巴,意味深长地笑:“这就说不清楚了。或许是知道彼此间的差距太大,所以放弃了吧?”
“放弃什么?”优一头雾水,怎么都觉得宏一的笑容有点险恶。
“只有那种决心的家伙,根本就不用去在意。”宏一笑眯眯地道,“虽然他假借那次相亲来接近你,也算是有花点功夫。不过只是知道我们的身世就退缩了,这种人还是不能放心将你交给他。反正他也要去德国留学了,就各走各的道吧!”
真是的,又开始自言自语了。优斜了他一眼,叹气。这样的话,将来有了喜欢的人,恐怕最难过的就是哥哥这一关吧?肯定和菜市场买菜一样挑三拣四,斤斤计较。
可是……她真的会有喜欢的人吗?在发生那样的事发生以后……?
其实,我只有一个卑微的愿望。
只要让我遇见你。
“呼……”黑暗中,优深深地叹了口气。她随手将毛巾扔到一旁的太妃椅上,不尽疲倦地倒在了床上。
累坏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只要一稍稍想起宴会上那些客人各怀居心的笑脸,无法遏制的反感就像即将从胃里翻涌出来一样,一阵一阵的恶心。
有的时候拥有某种能力并不是什么好事。优同样常常为自己过于灵敏的第六感和所谓的灵视而感到疲倦。在这样混杂着各种欲望的宴会上,她总是被压到喘不过来。是不是先天背负的东西就注定是无法摆脱的?就像宏一。虽然他一样厌恶这些,却依然能端出最完美的笑脸,连一丝瑕疵都没有。
虽然对命运人们总是半信半疑,可是它确实存在着,并且悄悄地,悄悄地划出既定的轨迹。于是人们只能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走到结束为止。
人定胜天这样的话,到底又有多少保障。奇迹如果能像电视剧像小说里那样那么容易发生,就不是奇迹了。更多的时候,人们能做的也只有顺从而已。不是么。
“唔……”头隐隐发疼。优翻了个身,将头埋进松软的枕头里。虽然恍恍惚惚地就想这么睡去,心中却总是有什么不安的刺痛隐隐作祟,让她怎么也无法安然睡着。
是什么?她还有什么事忘记做了吗?她模糊地思考着,想把什么从沼泽一般的思绪中提取出来。然而眼前依然黑暗。那躁动的不安仍然潜伏在心底,随时都准备破土而出。
忽然间,某个声音淡淡地响起。如水,如镜,幽幽地,在床帏间悄然缭绕。
『静胜吾心,薄世之明。』
优猛然睁开惺忪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只有月光的房间。
缥缈的声音依然踟躇徘徊。
『天光地泄,还以吾身。
常盘青青,潺潺鹿鸣。
若得席月,但闻朝间。
纷于时回,一枕除尖……』
“……什么……?”优呆呆地坐起来,看着月光透过自己留在床单上的投影。那个声音仿佛离开她的床柱间,飘飘摇摇地向房门口飘去了。优迟疑了短暂的几秒钟后,立刻爬下床,奔到房门前。
那个声音仿佛在等她到来,随后穿过墙壁,沿着走廊,如同幽灵一般地逐渐没入夜色。
『……静胜吾心,薄世之明……』
追,还是不追?这个问题几乎没有出现在优的脑海中。她仿佛被一根长长的线牵引着,追逐着那不断远去的声音,一步步地走下楼。
『……常盘青青,潺潺鹿鸣……』
周围的一切逐渐模糊了。她仿佛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长长的狭间,被那莫名的声音牵引着,意识朦胧的前行。她是谁呢?她是七濑优。可是七濑优又是谁呢?七濑优。那是一个陌生的,和她无关的名字。那个名字束缚了她,让她无法回去……回去哪里呢?哪里才是她该回去的地方?
『……若得席月,但闻朝间……』
“若得席月,但闻朝间……”优下意识地跟着念出口,却是以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然而它是那么自然,仿佛从她出生起就已经逐一刻印在骨骼的每一个地方,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愈加分明。它如哭诉一般地在央求她,求她回去……回去……回去吧,回去白……
白……
一阵急急的夜风擦过优的脸颊,让她忽然从那种朦胧的,含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举目四望,她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建筑物,走到了花园中。身后不远处,宴会厅的灯还没有熄灭。佣人们仍然在整理会场。然而那竟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阳光下迷人亲切的花园,在这凝重的夜色里,忽然变得神秘起来。就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优打了个寒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这样不详的东西。在月光照不到的这个角落,树木与天空的界线早已经模糊。那是连成一片的暗色。而脚下的花园小径,就铺展在这样妖娆的暗色中,消失在一个看似明媚的拐角。这十几年来已经熟悉到闭着眼都能走的路,在此刻,却强烈的脱离原来的轨道,变得陌生起来。
它会通向哪里呢?头一次的,优忽然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极端的怀疑。记忆是否准确?如果她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最后到达的会是哪里?
身体却已经违背头脑有了动作。优已经迈出了左脚。
“那里,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静谧。优一怔,慌忙回头。
宴会厅的灯光透过稀疏的树丛,在黑暗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黑影顿了顿,从阴影中走出来。仅存的几分光亮已经足够优辨认出他的样貌。正是那天她撞到的,今天又出现在宴会上的金发男子。
眉目清秀的男子举起左手拎着的东西,右手打开了它的开关。那是一盏精致的宫灯。一瞬间,柔和的光线充盈了这小小的黑暗。天空与树木间几乎融合的界线缓缓剥离。优回过头,看见脚下的花园小径又重新变得熟悉起来。刚才那样的猜疑和危险,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在满月的夜里,空间之间的界线总是很模糊。”男子过分苍白的脸,即使在温暖的灯光下也不能消减几分,“所以,出门的时候最好带上灯。”
优似懂非懂地听着,仍然怔怔地望着他。她的思路似乎已经停止了,停滞的表情好似货架上的洋娃娃。
“请拿着。”男子伸出手,将灯递给她。优接过,目光却依然停在男子脸上,沉静而透明。
又是夜风吹拂。优手中的宫灯微微地晃了晃,鹅黄色的灯光在男子脸上摇曳着,忽明忽灭。他淡紫色的眼底仿佛沉着湖水,淡定而深远。
两人沉默着,任由宫灯的灯光在两人之间不断来回逡巡。即使有风,一切也像是静止了。那两人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为周围的一切弥盖上了旷日的宁静。即使宴会厅里依然不时传来佣人收拾时的吵闹,那声音却已经在这里,被宫灯的灯光打灭了。
男子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让自己的脸退到灯光直射不到的阴影中。他将右手按在左胸,微微躬下上半身:“早点休息。属……我先走了。”说罢,他直起身。宫灯的灯光似乎暗了下去,男子的身影陷入了黑暗之中。当灯光再次亮起时,留在优面前的,只有花园中的树而已。
“……什么……是谁……”优喃喃地念着,目光依然停留在男子消失的地方。而她手中的宫灯,也依然静静地散发着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