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五颗果子抢破头》鱼里江

3、第 3 章

　　第三章

　　如果这具身体的记忆没出错，星回宗是人间四大门派之一，是实打实的名门正派。
　　但是正派人士，不去斩杀吃人的海妖，反而助纣为虐，主动帮助妖怪找活人去献祭？！
　　这算哪门子正派！

　　不等段醉书想清楚，整个人已经被抬上了车厢。
　　耳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约莫七八个人的样子。

　　陈伯苍老的声音传进来，“几位仙长，一路顺利——愿来年，风调雨顺……”

　　“你们家为整个南方的子民送来了未来一年的福祉，我代表大家感谢你们。”一名男子回应道。他嘴上说着感谢，态度却居高临下。骑在马上，扬了扬下巴，底下人抬上来两大箱黄金珠宝放到陈家父母面前。
　　“绢布两千，黄金百两。这是星回宗给二位的谢礼。”

　　陈嫂看着金灿灿的金子，愣住了。

　　马上男子见此痴态，轻笑一声，“薄礼而已，二位能牺牲儿子拯救万民，才是真正的心胸。”
　　说完勒住缰绳，顿时马声嘶鸣，道：“走了。”

　　太阳缓缓爬出山头，东方霞光染透了层云。
　　脚步阵阵，车轱辘滚滚向前。

　　陈家夫妇立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晨风浮动他们苍白的发丝。他们的目光追随车队，一直到车马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马车内。

　　段醉书腰上的玉佩从那个男子开口的一瞬间便颤动不已，散发出微微荧光。玉佩代表段小泽，他试着在脑海里唤了对方几声，但没有收到回应。

　　车轱辘压过一个大石块，颠簸之中，段醉书滚了几圈，头重重撞到墙上！

　　“能不能好好驾车啊。”段醉书在心里叹气。想当初腾云驾雾那会儿，何曾遭过这等罪。

　　额头被撞的地方火-辣辣的痛，马车行走了一天一-夜，没有任何人摘下他的面具查看。
　　直到一双柔-软的小手覆在他额头，一阵清凉的感觉之后，火-辣辣的痛感瞬间消失。紧接着，那人解开他四肢的绳索，掰开他的嘴，冒着百花香的液体流入喉管。蒙汗药的效力飞速退化，沉重的身体渐渐复苏，甚至坠崖造成的伤口也都自发愈合了。
　　段醉书瞬间清楚了这人的来历。

　　睁开眼睛，只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立在车厢里。穿一身翠色绸裙，头上扎着两个圆滚滚的发髻，发髻上绕了一圈白色的毛绒，两条细长的小辫儿从后脑勺顺至胸-前。

　　此刻，一双小鹿般灵动的眼睛正看着段醉书，表情却酷酷的。

　　段醉书体力恢复了八成，从躺着变成坐着，喜笑颜开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啾啾，真是你啊！”
　　百花香的解药，可不是人人能都调制的。

　　啾啾，上仙界帝后的下属青鸟的女儿，原身长尾山雀。啾啾是小名，其母本打算让帝后在她两百岁及笄时娶个大名，但苍天不作美，青鸟在无疆之战中牺牲，帝后仙陨，取名一事无人再提。
　　段醉书几乎看着她长大，啾啾继承了她母亲的特长，能够号召百鸟，搜寻能力强大，还从太上老君那里学了一手上好的炼丹术——解药、毒药、迷药，什么丹小姑娘都能炼。

　　啾啾面无表情地打开段醉书的手，“不许，捏脸。”

　　“好的好的。”段醉书笑眯眯举双手投降，问：“你怎么到凡间来了？也被贬啦？”

　　“我才不是你。”啾啾道：“是嫦娥姐姐和掌事伯伯让我下来的，他们说，你在人间过得很惨。”

　　段醉书心想，还是老头子和仙女姐姐疼人，嘴上却硬得厉害，“我哪里惨了，你回去告诉他们，我好得很呐~”

　　“哦。那你头撞成这个样子，怎么没人帮你？”
　　啾啾二指并拢探他脉搏，“灵力也没了。”
　　“武功也不会。”
　　“一碗鸡汤就能把你迷晕。”
　　“几根绳子都解不开。”
　　“你现在能打过我吗？”

　　“好啦好啦。”段醉书扶额，“好妹妹，给哥哥留点面子吧。”

　　啾啾看他一眼，这才满意地住了嘴。

　　“所以，你现在是要去哪里？”

　　段醉书将自己这些天遇到的经历，尤其是海妖祭一事的前因后果说给她听。

　　听完后，啾啾默然片刻，问：“要不要，我帮你逃走？”

　　段醉书：“怎么逃？”

　　啾啾在左边的发髻里摸了摸，一粒黑色丹药出现。她顶着一张可爱无害的小脸，说着吓人的话：“毒死他们，全部。”

　　“我滴个亲娘诶！”段醉书捂住她的嘴，“你是神鸟，怎么能干出毒死凡人的事，叫那些神官听见是要受刑的！”

　　“不能吗，没人告诉我。”啾啾露出一点迷茫的神色，“那怎么逃？”

　　段醉书夺过毒-药，揣进自己怀里，“给我，我去毒死他们。”

　　啾啾：“？”
　　“你是神仙，毒死凡人没事吗？”

　　“我现在已经不是神仙啦。”他想了想，问：“不过有没有伤害轻一点的毒-药，迷晕就行，不用毒死。”

　　马车行至下一站，晚间，途径一片漆黑的树林。

　　为首的大公子骑在马上，看着破旧石碑上“黑月林”三个字，眯了眯眼。对身后一行人道：“这片林子多发怪事，大家小心行事。”
　　说完打头阵，率先进入。

　　马车内，段醉书和啾啾已经万事俱备。他们打算今晚迷晕两个车夫，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全然不知黑月林这片诡异的地方会带来多大的威胁。

　　段醉书掀开一条小缝，两个车夫正在闲聊。

　　右边那个道：“你说车里那个祭品，被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的，难道海妖王就好这一口？怕不是什么变态吧！”

　　“嘘！！”左边那个打断他，“住嘴吧你，叫海妖王听见，要你狗命！”

　　“瞧你那怂样，这还没到赤海呢就怕成这样，莫不成那海妖王还有顺风耳？”

　　“有没有顺风耳我不知道，但我听说他有个什么果子，能够号令成千上万的妖怪。这些妖怪散布在五湖四海，说不定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有他的耳目！大晚上的，你不要命我还要命。”

　　漆黑的森林里，只有薄弱的月光照亮人形。密密麻麻的枝叶遮天蔽日，掩盖着一切，仿佛黑沉的天幕压下来。林间呜呜风声混着怪异的鸟叫，惊悚又可怖。

　　右边那个却满不在乎，“切，胆小鬼。有本事就来啊，有大公子在前面，我看哪个妖怪敢作祟！”

　　另一个擦把冷汗，低声喝斥：“闭嘴！”

　　话音刚落，马车颠簸了一下，马车帘子被吹了起来。
　　与此同时，两只一大一小的手迅速伸出来，紧紧捂住了车夫们的口鼻。胆大的那个车夫在啾啾手里挣扎几下就晕了过去，胆小的那个在段醉书手里半天才被解决。

　　啾啾扔掉手中涂了迷-药的布，嫌弃道：“嘴上厉害，结果晕得比谁都快。”

　　段醉书拉起小姑娘的手悄无声息跳下马车，“快走！”

　　谁料刚离开不到两步，那个先晕过去的车夫竟一下子睁开眼，高声惊呼：“祭品跑了！祭品跑了！”

　　人群一下骚乱起来，马声嘶鸣。

　　啾啾暴跳如雷，“那家伙假晕！敢耍我，我要去打死他！！”

　　段醉书一把将人抱起来，飞快往前跑，“我的小祖宗，咱先保命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啊啊啊，气死我了！”

　　然而没等他们跑出包围圈，一阵猛烈的风扑了过来，那气势，简直排山倒海。
　　段醉书被吹翻在地，一直在说着“不怕”的车夫被这阵风卷到地面上，又掼到树上，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一行人瞬间乱套了。马在跑，人在翻，一时间四处飞沙走石。林子里突然传来呜呜呜的哭泣声，像是对这场混乱哭丧。
　　与此同时，天上骤然电闪雷鸣，片刻后，下起了阵阵小雨，地面更是泥泞难走。

　　为首的大公子被刮下马，拔出佩剑，刚说了句“大家不要惊慌，捉住祭品”，就被狂风挂到了树杈子上。

　　马车被吹出一段距离，卡在了两颗歪脖子树中间。
　　啾啾迅速开了个小空间，将自己和段醉书都圈在了里面，可以不受邪风干扰。不过她毕竟只是一只灵力一般的神鸟，这安稳空间只能撑一刻钟的时间。

　　段醉书看着空间外狂风大作、树断花折，眉头皱了起来，“这么大的风，恐怕不是什么小妖怪能搞出来的。”

　　啾啾双手绕来绕去，施了个段醉书看不懂的法，双眼轻轻闭上，清透的淡青色灵力围绕在她身上。
　　她一边感受周遭的动静，一边喃喃道：“狐狸、老虎、青蛙、兔子……”

　　段醉书听见她一口气说了十几种动物。
　　片刻后，啾啾睁开眼：“这邪风妖力的种类有十多种之多，但是其中有一种很奇怪，我无法感知到。”

　　听到此处，段醉书眼中闪讶异。
　　啾啾的感应能力从来只对部分神仙失效，难不成这场风还和上仙界有关系？

　　“是不是天帝看你不爽，贬了你不够，还想把你杀死在人界？”

　　段醉书：“……”
　　“我有那么招人恨吗？”

　　“说不准。”啾啾板着一张小脸，“你十八岁生辰那年，天帝恨不得把六界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但你不也受尽桃花刑，被他贬下凡了吗。”

　　空间内一时静默。

　　啾啾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略带愧疚，正想开口道歉，却见段醉书扯下一块衣帛，戳破食指开始在上面写字。

　　“你干嘛？”

　　“写遗书。”

　　小姑娘更愧疚了。

　　段醉书洋洋洒洒，只见他在布上写了四个大字——“去你的吧！”
　　紧接着抬手一扬，整块布料被风卷到了天上，转瞬间消失于无形。

　　啾啾：“？”

　　嘭！
　　二人闻声回头。
　　一个仆从连人带马被狂风掼到了旁边的树上，雨水已经将其浑身淋透，身上萦绕着暗紫色的妖气。他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脸涨成猪肝色，双-腿乱蹬——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支配了，正活活将自己掐死！

　　啾啾迅速施法将那股妖力击退。
　　紫色妖气只消失了一瞬间，又有一股新的卷土重来。
　　电光火石间，段醉书扯过树叶，在上面画了个辟邪咒，然后飞快贴到了仆从的脑门儿上。
　　妖气徘徊几圈，竟不再靠近，而是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雨势越来越大，林间却弥漫起浓重的雾气。

　　“等雾再浓一些我们就找不到人了，啾啾，你负责击退，我负责画符。救人，快！”

　　啾啾略显着急，“你现在已经不是神仙了，管这些烂摊子事做什么？！我们两个自己逃走就好了！”

　　段醉书愣了一下，也就是这一瞬间，一股红色妖力朝他面门袭击。段醉书侧身躲过，避开一劫。
　　他转头朝啾啾笑了下，“哎呀，来都来了嘛。好啾啾，帮我一次。”
　　说完冲进妖风之中，画符救人。

　　啾啾没办法，只能跟上去。自己的哥哥，只能自认倒霉。

　　大多数人已经被妖风折磨得昏迷不清，他们一边救人，一边还要被妖气干扰，来来回回才救下五六个人，但体力已经支撑不住。

　　“你还行吗？”啾啾仰着头看他，很担心。

　　段醉书摆摆手，忧虑地看向左边，“那边我们来不及过去了，可能得……”

　　“再快一点”还没说出口，只见浓重的雾气中，一道刺眼的剑光闪过来——之前骑在马上的那个大公子，正全力护着他周围的几个人。

　　“还不算太草包。”段醉书舒了一口气。

　　然而话音刚落，大公子就噗出一口鲜血，长剑脱手，晕倒在了地面。

　　段醉书：“……”

　　大公子战败，他们这边情况也不算太好。啾啾虽然是神鸟，但并不擅长战斗，至于段醉书，现在还不如啾啾一个小姑娘呢。

　　越来越多的鲜血涌出，这些妖怪杀红了眼。段醉书和啾啾的随身安全空间越来越小，妖风将他们团团包围。

　　段醉书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啾啾，我今天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没关系，我替你，收尸。”

　　“……”
　　“好妹妹，我想听的并不是这个。”

　　“你这么还是这么啰……小心！”
　　话音未落，在啾啾惊恐的目光中，段醉书替她挡下了一道黑色的妖气，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朝前倒去。

　　这下是真完了。段醉书心想。

　　啾啾蹲在旁边，运用灵力想替他疗伤，但被段醉书拦住。
　　“你用了太多灵力……咳咳，别继续浪费在我身上，留着一会儿逃跑。”

　　“你闭嘴！”

　　啾啾抬手施法的一瞬间，段醉书趁其不备将她推了出去，同时划开自己的双掌，洒水一样不要命地洒血。温热赤红的血液漫天飞舞，在一瞬间吸引了无数妖怪蜂拥而上。

　　各种暗色妖气如潮水般淹没段醉书，眼前一片黑沉。他闭上眼睛，抱着赴死的决心想——下辈子投胎我要做锁妖囊，关死你们这些龟孙子！

　　“长云哥哥！！”

　　伴随着啾啾惊恐的呼喊，围绕着段醉书的妖气颤动不已，膨胀、膨胀、膨胀——
　　轰！
　　忽然，妖气中心爆破出一阵巨大的红色荧光。这红色灵光将周围的黑妖气飞快压制、吞噬，直至它们消失不见。
　　将黑色完全压制以后，红灵光渐渐变成萤火虫一样的光点，慢慢散开。

　　两行眼珠从啾啾眼里滚落下来，她的声音颤抖不已：“……长云仙君。”

　　然而等到红光散去，中央却坐着一个人——段醉书背靠一棵大树，虽然昏迷不醒，但性命却保了下来。
　　他的头顶悬浮着一柄红色的八角伞，是所有红色灵光的源头。
　　红伞不仅将袭击段醉书的妖气全部击退，而且慢慢转动起来，射出无数红针，歘歘歘斩杀了其他妖气。迅猛狠辣，毫不留情，一时间到处都是妖怪们的哀嚎。

　　半晌，林子里渐渐安全下来。
　　同时，一道娇媚的笑声在黑暗的林间回响——
　　“回来。”

　　话音刚落，红伞停止运转，转瞬收拢，飞入了浓雾之中。

　　啾啾赶忙跑到段醉书身边将人扶起来，正想动用灵力给他疗伤，却见浓雾不断散开，一个打着伞的红色身影朝他们娉婷走来。

　　近了，再近了——
　　啾啾终于看清，那是一个女人，打红伞，穿红衣，步调婀娜，身段曼妙。头上的步摇微微晃动，风情款款。红色的嘴唇热烈如火。

　　雨势未停，牛毛般的细雨织成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将一切笼罩其中。

　　啾啾警惕地盯着对方，女人却朝她嫣然一笑。这笑容妩媚多情，让啾啾想起半句话：一笑百媚生。

　　“来。”红衣女人朝她招了招手，语调婉转柔情，“别救你那便宜哥哥了，到姐姐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