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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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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总共见过几次?
四次,对,只有四次。
苏淼绝不会蠢到认为是自己魅力超群,仅仅见面四回就让路慎东为她倾倒。
男人的允诺像流水,龙头一开就能哗啦啦地淌出。爱情,婚姻,金钱,钻石珠宝,名牌汽车。爱的时候是小小心意,不爱的时候是没说过,没给过。
谎言交织的美梦,镶嵌着五彩宝石,致命的迷-幻剂。醒来一切化为泡沫,在阳光底下暴露出碎裂般的色彩。
她看过,亲手将它踩碎过,期望比失望残酷万分。
二十八岁人生,真的太少,假的太多。好事不会直接降临,她没这个好运气。
写文章到天亮,晦涩难懂的文献也变得十分可爱可亲。天翻起鱼肚白,苏淼终于沉沉睡去。
醒来汗水闷湿纸张,天还是这样热。早上十点,她才睡四个钟头。
岑姝问早电话过来,声音餍足慵懒,听得出昨夜她修整得相当不错。
“我不在你睡得怎么样?”
“不是很好,但文章进度喜人。”
“一大早告诉我这么残酷的事情,苏淼你真骇人。”
苏淼哈哈笑,心里却藏着事,并非真心实意地笑。
“但还有件事更骇人。”
“什么?”苏淼心想,岑姝心大如盘,还能有什么事能吓倒她。
“路慎东一早给我电话,还不可怕?”
苏淼噤声,片刻说:“他叫你下楼见他。”
“当然不是……” “他见我干什么,他是来问你!”
苏淼头痛欲裂。
“问我什么。”
“他问你喜欢什么,唉,大老板追人怎么也这样直进直出,毫无新意。”
“他没有追我,岑姝,你才诽谤。”
苏淼这头山崩地裂,电话那头岑姝仍是笑,“他问你喜欢吃什么,做什么。你放心,我决不会被敌方腐化,我同你一条战线。只是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我什么也没想。岑姝,你最好断了念头。我同他没有一点可能。”
岑姝是真的意外,路慎东这样的条件,在平州市绝对占据金字塔顶尖地位,鲜有女人会拒绝。
“有时候我一点看不透你,谈恋爱又不是要马上结婚。路慎东怎么看也都是个不错的人,前辈们总爱把宿命挂在嘴边,碰到大墓常说差点就错过。只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差点的事。碰上了就是命中注定,兴许路慎东真就会是你的那个人呢?缘分谁都说不准。”
“我不相信缘分,将说不清楚道不明的事情都推到缘分两个字上面,全人类的愚蠢可见一斑。”
苏淼鲜少如此刻薄,岑姝长叹一口气,她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个是势在必得,一个是绝不考虑。世纪战争般的角逐角力,她希望结局不是两败俱伤。
本是休息日,考古所休假。苏淼捧着电脑一头扎进图书室,手机都关机。图书室有热水,一日三餐带有牛角面包,厚切土司,她工作到忘我。
出来时已是夜里七点,热闹刚谢幕,暑气未褪。皓月当头,将苏淼瘦削的影子拉成怅怅一条。
将手机开机,未接来电里果然有他。她自然无视,男人玩游戏,过程的追逐最吸引人。有付出有回应,来回拉扯妙不可言。在决赛圈给予致命一击,占据胜利果实,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苏淼打定主意抱着不回复,无反应的心态。猎物直接缴械投降,猎人就会索然无味。
继续往后查看未接来电,还有赵国乾的电话。自赵倩死后,苏淼能够平稳读到博士毕业,他的照拂功不可没,生活费,学费,几年下来支持了许多。
都是姓赵,赵倩和赵国乾却没有亲戚关系,只是同乡。赵倩从小出落漂亮,眼高于顶——自认为与其他女孩不同,一心向往大城市。赵国乾条件普通,却对她一见倾心。
即使赵倩挺着孕肚落魄回来,无论流言蜚语多么难听,他也没有变过心意。等赵倩生下苏淼,又自觉负起两人的生活。
但直到赵倩死之前,她都没有答应过做他的妻子。人们说他傻,他也不反驳,反而拿出更多的精力支持苏淼的学业与生活。
工作之后,苏淼月月从不多的薪水中拨出一大部分打到他的户头,如今他的模具厂生意颇有起色,大概也不会注意到每月多出来的这笔钱来自何处。
她只求心安。
“小水你吃饭了吗?”
“刚吃了,正打算回公寓。”
“噢,吃了就好。最近工作怎么样,还是那么忙吗?”
“工作哪有不忙的,习惯就好。”
“你要是干得不高兴了,就回家里来,我让人给你安排个轻松的工作。博士生——哪个厂里有博士坐镇,前所未闻。”
赵国乾早年在模具城里做学徒,十三岁做到二十五岁出师。再到三十五岁,已是模具城里首屈一指的技工。赵倩死的那年他已经四十四岁,这一年他在父母以死相逼的安排下,与只见过一面的女人结了婚。
杨爱娟是山里人,性格强势有主见,虽没读过什么书,却很精明能干。两人结婚后很快育有一子,儿子出生后日子过得紧张。赵国乾却总要拿钱供苏淼读书,作为妻子自然有怨言。
她的男人花钱供白月光的女儿,她当然恨,恨那个女人,也恨她的女儿。
后来赵国乾借钱办了个小厂,每年盈余不少,温饱也不再是问题。渐渐地杨爱娟发现苏淼和别人口中那个狐狸精一样的女人并不一样。一人在平洲读书,学历一直读到博士,偶尔见面对她也十分客气周到,她找不到她一点错处。
一年年过去,杨爱娟也习惯苏淼的存在,有时候想起来也会问问赵国乾,那孩子如今过得怎么样。
苏淼自知是负担,读书时一直勤工俭学,各种兼职做的都十分熟练。至于赵国乾家,若非过年也并不常去。她并不觉得杨爱娟之前对她不好,她深知对人宽容与和善的性格需要金钱来支持,那时候的杨爱娟肩负家庭重担,并没有善良的本钱。
“有空常回家来,平平也很想你。”
“知道的,叔叔,有假我就回来。”
“生活费够不够用?我打些到你卡上。”
“所里工资够用,还存下不少。”
“哈哈,我总忘记你已毕业,时间过得真快。你今年多少岁?二十八对吧,你要抓紧些。”赵国乾如今身宽体胖,也有更多闲暇替苏淼考虑,“眼光放得亮点,要找就找最好的男人。千万别往下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那些一听你是博士学历就吓得屁滚尿流的男人也千万不能要,绝对会是你的拖累。”
苏淼衷心笑,他还是如此直言直语。只是可惜,她并不打算结婚。只等到熬成三四十的老姑娘时再养只小猫小狗作伴,平稳工作到五十多岁就可退休。
又聊了许多,花坛里的杂草都被苏淼仔细拔光才到尾声。挂断前,赵国乾爽朗的声音暗淡几分,苏淼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听说那边这两年身体不太好,得的不知道哪种癌,随时可能要去。上个月有人找到厂里来,打听你的去处。简直笑话,他们家那样的神通还需要上门来问,撒点钱就能办到。你安稳工作,不要再被那家的事牵连进去。就算他死了,有他女儿女婿,也不需要你去送终。”
“我的苏不是他家的苏。”苏淼扯嘴,挂了电话又在小花坛坐了片刻,才缓缓起身上楼。
开门就察觉不对,客厅房间凉爽无比,冷风扑面。开灯就见白色大立柜空调存在感超强,占据苏淼全部视线。
一天之间从无到有,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杰作。
今天她电话真不少,电话打通,岑姝舒口气,“你终于开机,我先说好——空调是路慎东要送,我只负责让宿管开门。你不要生气,天热中暑你权当白嫖。”
“我当然不生气,我不会和身体过不去。”
岑姝放下心,又说:“其实你不知道,研究所门口那条路也是路慎东托人来修的,他对你挺用心。”
说好与她一条战线,苏淼看岑姝早已叛变。只是她和路慎东两人的事,她不会让岑姝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空调我会留下,看着质量很不错。”
撂断电话,苏淼查看空调准确价格,是最好最贵的款式,价值她两个月工资。苏淼冷笑,有钱人抬抬手,随意花去普通人六十天工作薪酬,这种差距路慎东肯定无法想象。
此刻他要是等着她打感激涕零的电话,那就纯属做梦。苏淼想定与他断绝任何联系,如果做不到,苏淼两字倒着写。
路慎东新房在莱特附近,一百五十平的家十分空荡,每次打开房门,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冷意,陈教授偶尔来几次,都会抱怨这房子冷清,没有一点人气儿。
陈教授得知他又工作到这个点才到家,不免光火,“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你爸要是知道你这么不爱惜身体,又要埋怨我当初支持你开公司。”
对于路慎东选择从商这事,路峥没少反对,他一向不喜欢商人满身的铜臭味,认为只有投身科研或者走上为民服务的道路才能实现自我价值。对此,路慎东总以下层经济决定上层建筑的论调予以反驳。他赚的每一分钱所纳的税,都是国家科研发展的基石。
路峥被噎得无言以对。
“明天我就召开董事会,商量商量把莱特卖了,等换了钱就带你周游世界。”
陈教授又气又笑,自知说不过他,“哪有你这么胡来的,那么多员工的生计都在你手上,可不能由着自己性子。”
“工作要忙,生活问题也要抓紧。”又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你的事儿今年不解决,明年也必须安排下去。要我说你俩本就般配,你要还喜欢她。妈拉下老脸替你去郑家说说,快的话过年就把事情说定。”
见她越说越离谱,路慎东不气反笑,“您好歹是高知分子,怎么也玩农村老太太那套?你和奶奶要是闷得慌,我给你俩报个私人团,专人接送陪同,你也解解闷。”
陈慧之心里恼火,受了老姐妹家又添丁的刺激,文人做派也丢了,“你就说吧,什么时候能结婚?”
“最快明年,最慢后年。”
陈教授倒吸凉气,他这儿子最有主意,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和谁?你已经恋爱了?”
“还要一些时间。”
陈教授失笑,“人家还没答应你你就打包票要结婚,好儿子,妈妈被你吓出冷汗。”
“有机会让你们见面。”
“那我就等着了,我一定仔细看看她。”
路慎东挂了电话,又给苏淼打去,意料之中的无人接听。他并不气馁,他清楚现在需要给她时间。
金九银十时分,路慎东忙得抽不开身。一礼拜过去,没等到苏淼的消息,却等到秘书的通知——公司收到了来自平洲大学的感谢锦旗。
十台1.5匹挂式空调,价值近两万块,全部以莱特光学名义捐赠给平大教职工公寓。
红色锦旗送到办公室,路慎东脸色变幻,再也等不下去。推掉会议,让陈方聿代为主持,他驱车赶往研究所。
电话不接他就发短信,烂招数也用上,消息却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路慎东下车打算直接上门,内心却嘲笑自己风度全无,只是现在管不了这么多。
公寓管理拦住他,得知是找苏淼,一脸可惜,“真不巧,苏博士已经退宿,不在这了。”
好,好。
路慎东神经凸跳,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她的冷酷与无情。
“苏博士那样俭朴的小姑娘,临走了还给公寓捐赠了空调。日本牌子,好几万块,崭新的不得了……”
管理员一句句感慨重重落在路慎东心头,哪里还有火气。直到此刻才终于意识到,他自认为正确的事情做的并不正确。
他的理所当然伤害了她。
路慎东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