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甲方》钱贝贝

1、前男友？甲方！

　　又是一个同样的早晨。
　　闹钟没有响——陆羽蘩甚至忘记了，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究竟有没有上闹钟？
　　揉了揉朦胧的眼睛，愣神把自己从床上逼起来，然后像往常一样刷牙洗脸，从衣橱里一堆衣服里挑出适合今天行程的行头。
　　今天要见的是JOC公司的市场经理，女，四十岁左右，未婚，台湾人……陆羽蘩的脑子里迅速盘点过今天的重要客户，然后拖出一条墨绿色半裙和一件白色衬衣。
　　今天最适合的装扮，是低调，最好让自己显得比实际年龄老一些，这样才能帮助公司拿下JOC的推广案。这样想着，陆羽蘩便放弃了隐形眼镜，而是从抽屉里抽出了一副玳瑁框的宽边眼镜，戴了上去。
　　盘好头发，略修了下眉毛，陆羽蘩拿了车钥匙正准备出门的时候，门铃响了。

　　“你好，快递。”送快递的是一个瘦瘦的小伙子，看样子甚至有点营养不良。
　　“咦？我最近没买什么呀。”陆羽蘩自言自语。自从五年前来了A城，她的生活圈子简单得可怕——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衣服、日用品甚至都以网络代购的方式解决。久而久之，送快递的小伙子便知道了她的作息时间——只有在早上8点半之前可以逮到她，若是晚了，就得等第二天早上了。
　　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裁纸刀，陆羽蘩划开了快递盒：“啊！”
　　巨大的盒子里放着的，是满满的玫瑰，数了数，竟然有二十七朵。
　　一张白色的小卡片上写着，Fannie，生日快乐。落款处是一片空白。
　　今天……是了，7月25日，自己的生日。

　　已经27岁了……谁，还记得自己的生日？陆羽蘩想追出去问快递是哪个城市发来的，却在一旁签字的单页上看到了地址：不过是一家全国连锁的花店罢了，巧合的是，自己也曾在网上从这家店订过鲜花，只是，那是母亲节送给远在C城的母亲的。
　　收拾好心绪，将红玫瑰插入玻璃瓶，27岁的陆羽蘩抬头走出了自己租来的这间小公寓。

　　“你好于经理，我是MR公关公司的Fannie，很感谢您今天抽空听一听我的推介，我保证，我们公司给到您的一定是一个全新的传播模式，让公众更好地记住JOC的产品。”在大约二十分钟的等待之后，陆羽蘩见到了JOC的市场经理于曼丽，于是很职业化地进行了例行开场白。

　　“陆小姐是吧？那我就叫你Fannie了，”看了看陆羽蘩递过来的名片，于曼丽单刀直入：“我们的市场部之前是自己在做PR的工作，但是随着业务的拓展，老板希望找一家专业的公关公司来帮助我们进行产品和市场的推广，不知道你来之前，对我们公司的业务是否了解？除了我们公司，你还在做哪些项目？”

　　“首先谢谢于经理对我们MR的信任，我们公司的主要客户是快消行业，目前服务的有饮料、食品、快餐连锁品牌等，但没有贵公司的竞品，这是行规。我们认为贵公司的油类产品品质是非常好的，虽然扎根A城，但在周围的N市、W市都有所覆盖；缺陷在于，虽然品牌知名度很高，但是转化成购买力的却不多。”陆羽蘩停顿了一下，她知道，客户也需要时间思考。

　　“我们JOC是真正的世界500强企业，在欧美都有很高的知名度”于曼丽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我们之前的公关经理离职了，所以我这边和媒体的接触也不是很多，不知道贵公司在这方面有哪些优势？”

　　在连续回答了于曼丽的四五个问题后，陆羽蘩对这个于经理已经有了很全面的认识，于是在笔记本上做下了记录：约四十，保养很好，碧玺项链，Burberry手包，CK牛仔裤，自我感觉为世界一线品牌，喜好主导媒体报道方向，预计全年合作量100万以上。
　　当于曼丽继续抛出一些很琐碎的问题的时候，陆羽蘩知道今天也谈不出更多有实际意义的内容了：“于经理，您现在问的一些数据，可能需要我们签约以后才能提供给您，包括各个媒体的准确覆盖人群、回馈调查等，这些都在公司数据库里；我们也为JOC做了一些简单的品牌传播分析，今天下午我会发到您的信箱，希望您有空看下，具体我们下周再沟通，您看呢？”说完这些，陆羽蘩微笑着看着于曼丽，这样的场景她太熟悉了——
　　谦虚而恰到好处的开场，耐心和详尽的回答甲方的问题，最后不失时机地点出甲方的产品特性和推广需求，解决方案则说一半、留一半。

　　“Marry，不好意思打扰了，David请你过去一下。”一个熟悉却例行公事的声音传到了陆羽蘩的耳朵里，让她全身一激灵——
　　“哦！Fannie姐！你怎么会来JOC？”例行公事的声音稍稍一顿，认清眼前的人儿时，突然转变成了夸张的热情，陆羽蘩眉头一皱：该死的，逃了五年，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了。

　　“Rachel，好久不见。”陆羽蘩和眼前的丽人打了个招呼。徐瑞敏还是老样子，小巧玲珑的个头，雪白的皮肤，一对无害的大眼睛和利落的短发，有一种可爱和精明综合起来的美。
　　“Fannie姐，你是来？”徐瑞敏注视着眼前的女人，这个陆羽蘩，总以为自己很能干，今天特意穿得老成一定是为了和于曼丽谈生意的；以她的本事，以后八成会和JOC常来常往，那就一定会遇到David……想到暗恋多年的老板，徐瑞敏唇边弯过一个大大的笑容：与其让陆羽蘩知道实情后，精心打扮了见David，不如自己带这个“欧巴桑”形象的陆羽蘩去“突袭”下David。

　　“没什么，我只是代表MR来和于经理谈谈下面的合作的。”陆羽蘩推了推眼镜，尽量不着痕迹地回答这个学妹的问题。而于曼丽早就和陆羽蘩点头道别，去了徐瑞敏口中的David的办公室了。
　　“Fannie姐，我现在是JOC大中国区的总经理特助，你要是想和我们签单子，我可以带你去见见我老板啊！”徐瑞敏很热心地提议。
　　在听到David这个名字的时候，陆羽蘩就想到了“那个人”——是的，在C城那段莫名其妙结束的过往，那个比自己要大上三岁的男人，那一段辗转了十年的“非分之想”……
　　现在看起来，徐瑞敏比自己陷得要深，这是否代表，她得到的也更多？

　　“Rachel，这样不太合适吧，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流程，我想JOC这样的跨国公司，是不会喜欢我们一个小公关公司直接去找大老板的。”陆羽蘩婉言谢绝了徐瑞敏的提议。在她的内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今天不能见他，今天自己看起来简直像个年过三十的欧巴桑，这样的自己，怎么也不会愿意出现在付维面前。
　　付维，付维，这个名字在心里念过一遍又一遍，现在，这种曾经刻骨却压抑的疼痛在徐瑞敏的提醒下，又蔓延开来——没有哪种力量可以让千金大小姐徐瑞敏离开C城，除了付维，David，那个让她和徐瑞敏水火不容的男人。
　　现在，她已经不是徐瑞敏的好姐姐，不是带着他们一起做活动的学生干部，而成了徐瑞敏口中的Fannie姐，仰仗JOC公司的单子让MR给自己发薪水的小职员。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啊！”徐瑞敏瞥了一眼电梯，于曼丽正急匆匆下去。
　　“Fannie姐，Marry已经出去办事了哦，我想David一定很高兴见到你，我不说你见过他，谁知道呢？别人又不会管；要是我说了，人家才会知道哦！”徐瑞敏和陆羽蘩眨眨眼睛。
　　陆羽蘩知道，即使今天自己不去见付维，徐瑞敏也会昭告整个公司，MR的公关经理和JOC的大老板是旧相识。
　　“好吧……”陆羽蘩点点头，扶了扶眼镜，跟着徐瑞敏走向David的办公室。

　　“David！看看今天谁来了！”徐瑞敏敲门进入，兴高采烈的声音惹得桌子后的男人皱了皱眉头。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随后进来的陆羽蘩身上时，立刻深沉地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是谁？”停顿了十几秒，男人很冷漠地吐出了三个字。

　　陆羽蘩浑身一震，他真的都忘记了吗？五年，自己的变化，是不是当真大到认不出来？如果是这样，那今天徐瑞敏仍然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
　　是了，他就是要给她难堪，他要她记住，他才是甲方，无论是爱情，还是生意。
　　有了这样的认知，陆羽蘩反而淡定了许多。是的，他是甲方，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能做为她爱情的甲方——既然是谈生意，自己不应该先乱了阵脚，应该有谈生意的样子。

　　“哦！David你不记得了吗？是Fannie姐姐哦！以前在学校很照顾我的！正好她今天过来谈一个什么合同，我想大家以前都认识的，这么巧就带她过来了哦！”徐瑞敏似乎也没想到付维会说这种话，于是她的心情立刻灿烂起来，煞有介事地回答。
　　“哦，你去给客人倒杯水。陆小姐，请坐。”如果徐瑞敏没有欢快地转出去倒茶，她一定会看到，付维的眼神从开始就没有离开过陆羽蘩。

　　这个女人还是这么骄傲。
　　五年了，自己从C城追到了A城，从IK跳槽到JOC，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女人。
　　现在，她把自己搞成了一幅欧巴桑的样子——该死的，老太太一样的发型，宽边眼镜，略微上挑的眉眼却老实地低垂着，谦卑而公事化的目光……他不喜欢。

　　“陆小姐，你难道不知道，任何一家结构严谨的公司，都不会喜欢你这种越级拜访吗？marketing的事情是Marry在负责，与MR能否合作，我交给她全权处理。”
　　公事化的口气，这就是付维。五年了，他一点都没有改变。

　　“付总，”陆羽蘩话刚出口，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年他在IK的时候最讨厌别人喊他付总——明明是总经理，却成了“副总”。想到这里陆羽蘩微笑起来——是了，自己的行为已经是“越级”了，如果付维当真不认识自己，那么今天就不可能脱口而出“陆小姐”；既然如此，不如就爽快承认自己的心里，还是想见他的。
　　付维，喜欢直率的女人，而自己不一直都是坦率得可怕么？

　　“David，我只是看到Rachel，想到她说的David可能是你——只是想见见老朋友，和MR的合同没有关系。”想了想，陆羽蘩又补充道：“我对MR的案子很有信心，也相信JOC一定会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上考虑双方的合作。”

　　很好，她很坦率，至少，她说她想见见自己。付维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你就是穿成这样来见你的老朋友的？”付维是故意调侃陆羽蘩的，其实今天的陆羽蘩还是让他惊讶了——在大学的时候，她一直是T加牛仔裤的装扮，就连到IK实习的时候也是这样，为了这个不知道自己说了她多少回才改——唯一一次看到她穿小礼服，是在大学的毕业晚会上；而从那以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个女人，消失了五年，自己终于找到她的时候，突然发现她的身上多了知性和成熟美；而这样熟悉却又陌生的陆羽蘩，已经不是当年一味粘在自己身边的小羽毛，而成了独当一面的Fannie……这样的认知，让付维又有一点点失落。

　　“David，这是公司的着装规定，因为我没有想到你在，所以就……”陆羽蘩急急解释，却被付维打断：“这是你见客户的装扮，不过现在既然说是老朋友，那就没必要这样见我。回去换身衣服，晚上我请你吃饭。”话音刚落，徐瑞敏端着茶从门口进来，脸色微微一变，然后故作轻松不经意地说道，“David，你晚上有一个约会，是上周约的致和……”
　　“改明天吧，我们做东，致和不过是想代理我们的餐饮渠道，明天也没有影响。”付维从桌子后面站起，递给陆羽蘩一张名片。

　　“陆小姐，晚上见，我希望去MR接你的时候，你可以表现你的诚意。”
　　付维还是付维，从来不会给别人拒绝的机会，和思考的空间。
　　“好的，很高兴能见到你——David，我相信MR的诚意不会让你失望的。”陆羽蘩故意以公事化的口气回答，付维，这个曾经让她刻骨铭心的男人，早就不属于自己了，既然这样，何必让徐瑞敏也惴惴不安呢。
　　“Rachel，麻烦送下陆小姐。”付维的手机不失时机地响起，陆羽蘩松了口气，跟着徐瑞敏走出了JOC总经理办公室。

　　“你这会有时间吗？我请你去喝咖啡。”徐瑞敏在电梯口突然和陆羽蘩说道。
　　“抱歉，我还要回公司，有些事情要处理。”陆羽蘩笑笑，这个学妹的心思，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她想错了，自己当年离开C城，就是为了避开付维；而现在又遇到，只是个巧合罢了。

　　“急着回去换衣服，晚上和David吃饭吗？”徐瑞敏忍不住尖刻地说道：“学姐，虽然你大我一届，可是你比我天真多了！你真的认为David来A城是为了你吗？这么多年了，他身边的女人换得比你想像的多得多，你不要再傻了！”
　　陆羽蘩心里微微一震——之前她一点都不认为自己和付维还会有什么交集，更没有天真到认为付维来A城是为了她。但是听徐瑞敏的一番话后，她反而不确定了——只是，自己和眼前这个姑娘，谁比谁更傻呢。

　　摇了摇头，陆羽蘩，你二十七岁了，不是十七岁，难道还天真地认为言情小说里的场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王子会千里迢迢地来拯救公主？不要做梦了！想到这里，陆羽蘩对徐瑞敏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Rachel，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付维再在一起，我以为你也应该知道，好马不吃回头草的道理。”
　　“那你晚上为什么要和他吃饭？”徐瑞敏眉眼一挑，恨不得用激将法把陆羽蘩气得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
　　“Rachel，我以为你也知道，谈判中，甲方无伤大雅的需求，乙方是应该满足的。”说完，陆羽蘩很潇洒地对徐瑞敏挥了挥手，“如果你真的不放心，可以让David带你一起来。”说完，陆羽蘩迈进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