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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赫尔墨斯又一次回到这张小桌前。这一次时间过去了很久。
那青年仍像往日一样坐着,身后是漫天的霞,他的神情有些诧异,可桌上放着一碟糖渍苹果,像是早已在等待他了。
“我们像是很久没见了。”摩耳甫斯说,“我的朋友,你过得还好吗?又遇见了什么忧愁的事?”
赫尔墨斯于是告诉他末日将要来临。
世界现在大约仍是平静,因为终末首先从天脉枯萎的地方开始发生:无处不在燃烧,星星飞落,海水浑浊,草木花朵一应枯萎,天空变成无边无际的黑红色,一切恐惧和悲哀使创造之物完全失控——绝望将带来世界的终结。
他讲述的事如此可怕,又近在眼前。摩耳甫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又微笑了起来,像那永不褪色的、金紫色的云。
“倘如……”那青年说,那张面孔流露出悲哀又平和的声气,“倘如明天末日就将来临,那么至少今夜,我握紧了你的手。”
“可我不想明天就这样结束,”赫尔墨斯说,“我不想这个世界的终结就这样来临。”
他仍恐惧死,恐惧这至沉重也至痛苦之物的降临。
可他更无法接受的是一切归于虚无:没有归于星海亦没有新生,死是什么也没有,没有快乐,没有痛苦,无所在亦无所往。
倘若“死”是短暂的离别,那么“终末”即是绝不再见——那些化为怪物、失掉了全部以太的生命是就此消散,是分毫不存,是永别。
“我想要我的星球继续存在,”赫尔墨斯说,“即使我仍不知道生的意义……”他的声音很飘茫,充满了矛盾,“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它是可行的,但……”
但它太痛苦了。
需要献祭一半人的生命,创造出名为“佐迪亚克”的神,用巨量的以太将这颗星球包裹起来,使终末不再入侵。
“我正在做我觉得最可怕的事。现在,我终于也变成那样了……”赫尔墨斯看着青年,想到办法、拯救星球的人正在坠落,“为了星球的明天,我将要亲手杀死一半的人。”
为了亚伊太利斯的明天、为了大家的存在而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是多么崇高而欢欣的使命。只有赫尔墨斯不能理解、不能决断、感到痛苦。摩耳甫斯明白自己担忧的事一直正在发生,这个身陷泥淖的人,其实一直在沼中行走:他的挚友从未从那个生与死的陷阱中走出来。
“倘若……你非要那样想,”他很无奈又很温柔地笑了起来,“那么,你至少救了一半人。”
“那不是很好吗?这样一想,我们之中至少有一半人可以活下去。有一天,亚伊太利斯的一切也都将会重生,”摩耳甫斯说,“我们本来要全都消亡的。”
摩耳甫斯向他靠过来,他热烈地伸手拥抱他,像拥抱一位挚友、一位救世之人。这怀抱一如既往地坚定又温暖,支持着赫尔墨斯重新站起来,重新走下去。
那青年微笑着。
他说,我的朋友,即使你看不见明天在哪里,可你仍然为我们找到了一条通往明天的路。我真为你骄傲。
6
赫尔墨斯是智慧者。不久之后,以献祭一半人的生命而创造出的神“佐迪亚克”果然终结了末日。在百废待兴和满目疮痍之中,终末停止了,亚伊太利斯又重新拥有未来。
即使这未来是如此惨痛,但明天毕竟终于存在了。
那一日,赫尔墨斯亲眼见证了一切:就像他曾经在厄尔庇斯常常见证的创生与消亡,他见证了被他杀死和被他所救的一半人。
他同那些将要成为佐迪亚克祭品的同伴们擦肩而过、某一瞬间,他心有所感般地回头了。
那人过分纤弱的躯壳被宽大的黑色袍子遮蔽,面具也使他的面容也看不清晰,可一双温柔的银色眼睛将他望着,赫尔墨斯几乎在一瞬间就认出他是谁。
“啊,赫尔墨斯。”那人微笑着同他寒暄了:“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在梦外面见面吧?”
错愕和震惊把他完全地捉住,他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捏住咽喉。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是真实存在的?
你为什么不是梦中的影子?
你为什么……也在自愿成为祭品的那一半之中?
“真好啊,”他笑起来,“我与拯救了亚伊太利斯的英雄真正地相见了。而他是我的挚友。”
赫尔墨斯一时失语,他想起摩耳甫斯的话,他住在幽深而远的山壁背后,河水之面,那里人烟稀少,太阳也不见,只有带来幻觉的花和助眠的药草生长在河的两岸,给人以好梦。
脑海里某段缺失的记忆像是烙铁一样地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仍不能记起,可不知为何,有种心惊肉跳的悔恨竟在他心里像是洪水一样地反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那天在造物院里发生了什么?
在梅蒂恩爆炸之前,在他听见报告之前……
他做了什么永远也不能挽回的事?
他的朋友将永远不能回来、摩耳甫斯见不到明天、那个他用生命所创造的明天。
“我……”他几乎是惊惧地颤抖起来。他被像是自毁般的情感完全地淹没了,甚至失掉了声音。
摩耳甫斯看出了他的痛苦。他从那队列中走出来,像在梦中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他又一次拥抱了他。
那个人的怀抱干燥温暖,充满了力量。像是晨曦与黄昏,像合着朝露与夕雾的太阳。
“我很笨拙,也帮不上什么忙。大家不做梦也没有关系,可是人总是要睡觉的。”他微笑着说。
“不要伤心。”摩耳甫斯说,“我的朋友,不要伤心。”
“梦是为有忧愁的人准备的故乡。我只是想我的好朋友,以后能有一个可以无忧无虑安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