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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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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松节全程安安静静地躺着,终于显现的偶尔抽搐仿佛也只是在抗议无休止的打扰。
他仿佛真的累了,就想从此舒坦地睡下去。
手里堪堪牵着凌风许这根绳子,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自己要不要松了这根弦。
母亲已经走远了,父亲终生要呆在那间暗无天日的监狱里,就连曾经兄友弟恭的哥哥,也不知生死。
曾经和睦的一家人如今支离破碎,他昏沉的脑海里突然想起自己回家的第一天,全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但即使那样表面平静的生活也终究是回不去了。
隔了不知多久,久到霍松节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存在,看不透的白茫茫里,似乎有人隔着水轻柔地呼唤着自己。霍松节徒劳地想伸手去抓,凑近一看却什么也没抓住。
这个声音好熟悉,霍松节想,似乎是很久以前每天腻在耳边的呢喃。但又一声声情真意切,霍松节懒懒的神经都快被挑动,想要正眼看一看那个熟悉的人。
“大脑缺氧太久,醒来的概率很低。”
医生拿着一叠检查报告,他其实更想说,休克这么久,再加上本身就有心肌炎,没有立即去见上帝已经是奇迹了。他轻咳一声接着道:
“家属做好思想准备。”
每天都有来来往往的几波人,甚至霍昌海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拼着保外就医也要进来看儿子一眼。但那些人来前走后,床上的霍松节都始终是这样无知无觉。
“你想要我怎么样?”
凌风许抓着霍松节的微垂的手贴在脸颊,突然起了个连自己都害怕的念头。
“要是你实在累得不想开口,托个梦给我,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在那之前等你。”
“凌少爷。”
凌风许就着这个动作微微抬头,霍叔正从门外进来。
“大少爷的身后事办好了,还有——”
“什么?”
这一声毫无波澜,凌风许收回目光,接着描摹床上的人,似乎并不关心外界的一切。
“大少爷自焚前留了一份资料给霍九,老夫人和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他捏着霍氏企业的漏洞,还想着并购以斯,可临了又为什么把这份资料交给我们,让我们去亡羊补牢呢?”
“不知道。”
凌风许答得干脆,如同霍叔进门所说的一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那晚老宅里霍川穹的话,他还有些印象。
他说霍昌海不过看上他的才智,孟燕飞又出于平衡兄弟关系,或许他只是恨这个家,但这点恨意到底没能让他把整个公司都毁了。
所谓的恨,不过是年少时可以独享的糕点,变成了一分为二。
狭隘的执念在长久的和睦中独自生根发芽,长成扭曲的歪脖子树罢了。
但这与他的宝贝又有什么关系,他嗤笑一声。
“霍叔,你去忙吧。”
凌风许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只是看上去却比霍叔还要苍老,古井无波的眼里透出来的全是死气,霍叔深深叹了一口气,还是关上了门。
“风许,”
“松儿!?”
一团迷雾中,凌风许抓住想要远行的霍松节,热泪滚滚而下,看得霍松节莫名其妙。
“你怎么哭了?”
“你说为什么!小东西,你为什么不等我——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找妈妈呀,你看——”
循着霍松节指尖的方向,凌风许似乎真的看见一个曼妙的背影,正在前方指引着霍松节。
“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找妈妈啦!”
“松儿!”
凌风许猛地睁眼,漆黑的屋子里除了仪器的声音,就只剩下氧气罩下微弱的气流起伏。他怕极似的抓住那只串着红绳的手。
“你真的想去找妈妈吗?”
半晌,他轻笑出声。
“好,那你等等我。”
滴滴——
后半夜,霍松节的单人病房里里外围了三层人,乌泱泱地看不清中央的情形,很快,人群中破开一条道,医护推着病床直接冲进最近的手术室。
好一个人仰马翻。
直到医生再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凌风许依然没有反应过来,他听着医生念叨什么奇迹、苏醒,片刻后才如梦初醒。
“你说什么!?”
医生对这种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但他今晚也确实再次为生命的神奇而感到振奋。
“凌先生,病人醒过来了,刚才急救后,各项数据已经逐渐趋于平稳,相信再过几天,就能彻底清醒了!我的意思是,您可以放心了!”
“所以你当时是要拔我管子吗?”
一个月后,霍松节已经能吃下一大块排骨,他正美滋滋地舔着嘴唇,一边半是惊异半是困惑于那晚的情境。凌风许倒像是将所有的阴霾倾泻而空,现下眼底全是笑意,他面不改色地拿过霍松节啃完的骨头。
“什么管子,你看错了吧?”
“嗯?”
闻言霍松节凑过身来,清浅的气息打在凌风许脸上,好似一阵乱花迷了眼。
“让我抱抱你。”
这两天凌风许才有种迟来的患得患失,只有真正将人敛在怀里,感受到稳定有力的心跳,和真切的温热,他才觉得自己也活了过来。
“宝贝,我的宝贝。”
霍松节蹭蹭肩窝,想友好地提醒凌某人不要又把自己喊成狗狗,但仅仅只是坚持了半秒,就败下阵来。他抬手也学着凌风许的样子,一下一下地,将他过往的忧愁一扫而空。
“所以当初吴先生批准了第一批有问题的药,又打算通过第二批原本就要平替第一批的药,想一次赚两趟钱,只是天不遂人愿,第二批药也出了问题,所以才闹得当初沸沸扬扬,数万患者联名上告。”
“不过当时他确实有两把刷子,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现在——”
新的制衡已经出现,再不是二十年前他只手遮天的境况了。
“就算他能压下这件事,国家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的力度也一年强过一年,他妄想借各地的不良风俗从中牟利,就是自信太过,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对,权势滔天就容易忘了自己从哪儿来,应该到哪里去。”
他望着霍松节脸上略微养回来的一点肉,半晌又开口道:
“医生说再休养一阵,就可以做移植手术了。”
方医生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那会儿小家伙就已经出现了心脏扩大,窒息休克后人虽然抢救回来,但是原先的病症急转直下,一度出现急性心衰的症状。现在的霍松节虽然能吃能睡,但也不过是维持在一个奇妙的平衡点,每个人笑脸的背后都是如履薄冰的担忧。
他私心觉得小家伙可能是有点感觉的,他的宝贝这么聪明,一点就透,不点的话,也算个半透吧。
“好呀。”他伸了个懒腰,凌风许以为他吃饱了犯困,正准备把床摇下来。
“我要睡你怀里。”
脸上甚至带了点娇气,凌风许撤了移动餐桌,宽衣上了床,下一秒霍松节就钻进他的怀里。
“然后哈喇子流你一身。”
“嗯,”他吸了口霍松节身上略带酒精的清香,“等你七老八十了,我还接着。”
手术的那天出奇的晴朗,飞过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终于不再只是一些斑鸠,麻雀。凌风许一路推着霍松节的病床到手术室门前,病床前围了一圈人,沈家姐弟,霍叔,小林推着老太太也来了。
“奶奶,你怎么不在家等我呢?”
霍松节捏捏老太太干瘪的手心,“手术要很久的。”
“我的孙子要上战场了,奶奶怎么能不来加油鼓劲呢?”经历了许多事,老太太似乎看得更透彻了,她轻轻拍着孙子的小手。
“奶奶要是觉得累了,就回家继续等,不要记挂奶奶。”
“小松,那个,出来咱就吃小龙虾去!”
“又是吃——”
这回沈逐学聪明了,话音落地就跳得老远,沈追回头又是一脸和煦,抬手抹了把霍松节的脑袋。
“我就不多说了,你和你老公再撒两句娇,一会儿给他续命用。”
她是见识过面对霍松节的凌风许有多没出息,为了避免一会儿人仰马翻,必须得提醒提醒。
“我承认,”今天的凌风许宰相撑船,“你撒一半,等下了手术台,再补后一半。这样万无一失。”
霍松节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回来,但他要在所有人之前,做他第一个看见的人。
“我等你。”
手术室的门即将关上,躺着的霍松节突然抬头。
“风许,出院了我们去看看爸爸吧。”
或许是父亲给儿子出气,或许是求告无门后的剑走偏锋。杀人已是定局,也总归绕不过是源起霍松节,如果没有当初的拐卖,或许一切都可以在正轨上。
霍松节原以为自己是因为引狼入室,所以愧对霍昌海,甚至一度拒凌风许于千里之外,但后来的他渐渐想明白,其实他也恨自己。
凌风许听见他轻飘飘的一句,含着笑意略点点头,他也在等真相大白之后,小家伙与自己和解的一天。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