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报复》钻木得鱼

5、第二个2

　　久违的困意让他睡了一个长觉，就是梦中始终不能安稳，一会儿是妹妹苍白的脸，一会儿是母亲无助的泪，还有父亲无奈的叹息。

　　他知道这只是梦，但离家多年，他实在是无法拒绝梦里的家人，更何况这是他原本完整的一家，多年前破散再也聚不起的家。

　　“爸、妈，若若……”他呼唤着，可是家人却都不看他，只是哭得哭，闹得闹，终于，情景一换，他看到了妹妹的尸体，父亲的横死，和医院里的母亲。

　　“王渊，王渊！”

　　他猛然睁开了眼，只见师傅站在他面前，关切地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他摇摇头，伸手去捞手机看，才发现，已经晚上七点了，他坐起来，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却才发现，原来刚才的他，竟然在梦里哭了。

　　师傅叹口气，坐在他的床铺边上，“摸着好像是不烧了，一会儿再测一测吧，对了，我一会儿拽面，你起来吃点，白天给你留的饭也没动，就这么睡一天啊！别回头烧退了，胃又给饿坏喽！”

　　“嗯，好，谢谢哥！”他说。

　　师傅却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你，算了，一会儿起来吃饭吧！”

　　他看着师傅拐去了厨房，抹了抹脸上的泪，起身下了床，把床铺被子收拾好，回身却正对上其他两个工友。

　　一个瘦的问他：“王渊，你做的什么梦啊，哭成这样？”

　　他抿了抿嘴：“忘了。”

　　另一个胖点的道：“肯定是想家了，我都听见你喊爸妈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瘦的又说：“要不是陈哥提过王渊的妈妈，我都以为他没家呢！过年过节的也不见他回去，更不见他家人过来！”

　　旁的呵斥道：“行了，你少阴阳怪气的啊！”

　　他没有理会这两个人，只是端起脸盆去洗漱。

　　等他回来后，有点胖的工友见他兴致不高，主动又道：“对了，王渊，你今天没出去，不知道吧，外面发生了件大事！”

　　他回头看着这个工友，心跳声只有自己能听到。

　　胖工友说：“隔壁小区，就是咱们上个月去装修的那个小区里，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子！听说死的那个男的啊，那玩意儿都被割下来了，还被拍了照，贴的满小区都是！”

　　瘦工友也起了兴致，接着说道：“我今天听设计师和房主说，死的那个老头，好像是被报复了，杀他的说他是□□小姑娘，要我说，真是活该！谁要是敢动我闺女，我把他剁成碎块！”

　　瘦工友年前刚得了一个闺女，家里人把孩子养的白白胖胖，他每次看都稀罕得不得了，如今媳妇孩子都在老家，只等大些，再过来跟他相聚。

　　胖工友撇了下嘴，知道这个工友也就嘴上厉害，行动上向来怂得厉害，但也没说别的，只是接着说：“听说凶手好像是伪装成修水管的进去了，凡是最近进出他们小区的装修师傅们都在被查呢！”

　　瘦工友诧异道：“还有这事呢！幸亏咱们这月都没接那个小区的活儿，不然沾上这事也太晦气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那天用来骗进门的维修通知，居然忘记拿走了！

　　目前的活儿，他们预计再干两天就能完工，他病好后，干活时很是卖力，说话也更少了，工友见怪不怪了，反倒是师傅，总是有些担心他。

　　这个房子刚装完，下一个单子就已经定好了，但他们还是得到了短暂的休息，休息的这一天，总是互怼的两个工友暂时忘却了之前的不快，一起出门玩去了。而他则留在屋里躺着，师傅起来后，看着他这个样子，终于开口道：“王渊，你要不回家看看吧。”

　　他扭头看着师傅，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提这个。

　　师傅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你跟我们不一样，我听说你原来还是个大学生，就是家里出了事才不念了，这说明你脑子灵光啊，既然脑子灵光，一天天跟着我们混力气干什么呢？还不如回去，补个学历，做点体面的工作，再跟你妈妈和解，安生给她养老，这才是你该干的事！”

　　他却道：“哥，我跟着你，挺踏实的。”

　　师傅却再次叹气，犹豫一会儿终于道：“昨天跟你嫂子打电话，我想了一晚上，还是告诉你吧，你妈妈最近情况不大好，医院都不让住了，说要不接回去养着，要不转别的地方去。你请的那个阿姨说，给你发短信说了，可你总不回她，我知道你跟你妈妈有些不合，但如今她这个情况了，你还是回家看看吧。”

　　见他又不说话，师傅又劝道：“我知道，你妈妈以前对你的态度也不好，但你们毕竟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如今已经到了这个，这个阶段，你还是回去吧，不然以后一定后悔！”

　　他和母亲的关系岂只是不好吗，师傅自己也知道，那是非常糟糕。早年，师傅偶然见过他和他的母亲，已经不能走的花白头发女人，坐在轮椅上，对着他骂个不停，情绪激动之时，更是叫嚷着让他去死！

　　他的过去，自己从来不提，师傅也不好多去打听，只知道他是带着母亲从邻县过来的，家里再没有其他亲人，本是上大学的青春年华，却不能再读书，只能带着生病的母亲艰难地生活。

　　“下个活儿你不用去了，”师傅对他说：“明天你就回家去，看看你妈，听我的，这个遗憾不能留！”

　　“哥……”他叫着师傅，却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来。

　　第二天一早，他收拾好东西，带着一个简单的包裹，踏上了回去的旅程。他不清楚自己还不会回来，但师傅却说，他这里永远都会给他留一个地方。

　　而在这之后，他也就不知道，师傅曾经接到一个电话，来自警察的，问他现在在哪里，师傅对警察说，他母亲病重，回家照顾老人了，师傅想打听为何来问，警察却没有再多问多说。再之后，师傅见没人来找来问，媳妇那边也说他回去后，辞去了人，自己照顾自己的妈妈，也没有其他人去找他，这才放下心。

　　而他，只用了一天就回到了那个不能称为家的地方。

　　请来的阿姨对他说，他的母亲已经看不清人听不清话了，最近清醒的时候也少了，医生说，回家就是等日子了。

　　他看着母亲，那段他最不愿回忆的记忆却不受控地向他涌来。

　　“如果不是你非要闹着报警、打官司，你妹妹怎么会死？”这是母亲的话。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事不能闹大，你以为你读了两年书，就能赢得了别人了？咱家惹不起人家啊！”这是父亲的话。

　　“哥哥，他们为什么都骂我脏？我是个坏女生吧。”这是妹妹的话。

　　而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他沉默着，独自一人照顾着母亲，母亲大多数是在睡着，少时候会醒过来，他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见是他回来了，但听不到母亲的骂声，他想，母亲可能真的要不行了，所以连讨厌他的力气都没了。

　　终于有一天，母亲对他睁开了眼睛，竟然恢复了以往的明亮，直勾勾地看着他，母亲看清楚了他，她张张嘴，说出的话却含糊不清，他不敢上前去细听，只怕母亲会更生气。

　　他起身去了阳台，给阿姨打了个电话，恳求她能帮自己照顾母亲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他不想母亲在临终时，看到的是自己这个，她最厌恶的人，他希望她能走得高兴些。

　　他若是在，母亲肯定不会高兴。

　　一直帮他照顾病人的阿姨并不能理解他们母子这种复杂的感情，她只是很不愿意照顾快死的人，但是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到底被她照顾了几年，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她跟她，也有些情感，而另一方面，这个儿子这样的哀求，让她也不好拒绝，看着银行卡上又多出的一笔钱，她终于还是答应了他的恳求。

　　等到阿姨过来，他出了“家”门，躲在一个距离很近的小旅馆里，一天只吃一顿饭，其余时间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第二天，老板娘死命敲他的门，都生怕他会出事。

　　他让老板娘安心后，重新躺下，直到晚上接到了阿姨的电话。

　　“王渊啊，你妈妈刚才跟我说了几句话，这会，这会儿已经闭上眼了，你，你回来吧。”

　　他火速冲出了旅馆，回到了让妈妈住了多年的房子里，看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她和小声哭着的阿姨，他突然很迷茫，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最终还是阿姨告诉他，要怎么做怎么做，他沉默着按照阿姨的嘱咐，一步步去做，第二天一大早，师傅的媳妇也过来了，看他无神无主的样子，帮着他一起料理后事。

　　等母亲被火化之时，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嫂子看他蹲在地上抱着头，明明人高马大，此时却像个孩子似的无助，也不免有些心疼，但她也知道，此时无论她劝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最后也只能走过去，拍拍他的后背。

　　母亲离去没多久，嫂子来找他了，说自己要带孩子过去找他师傅一起过日子了，问他要不要跟着一起再过去。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母亲死了，他再没有亲人了，没有牵挂了，可以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情了。

　　嫂子叹口气，只能劝他想开些，并许下了跟师傅一样的承诺，以后若是去找他们，他们一定会帮他的。

　　他看着嫂子道：“嫂子，谢谢你，一直帮我顾着我妈，你跟我哥，一定要好好的。”

　　嫂子笑笑：“你自己也要好好的活。”

　　他看着嫂子离去的背影，心想他早不该活着了，只是死前，他必须得去了一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