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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番外——云水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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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刘管事小心翼翼的收拾桌面上被扔的乱七八糟的奏折。
八月里的天气本来就热,这御书房里虽然放了冰块,可看今天皇帝的脸色……刘管事还是额头上冒汗。这位爷平日里极其克制,一般的事绝对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可真要是能从他脸上看出来,那估计这火可就发大发了,弄不好这一屋子的人都得遭殃。
“这个,这个,还有这些”,云水在桌上胡乱的指了指,“都给我拿下去,朕不想再看到这类的奏折。以后谁要是再递上来,直接就给朕丢回去!”
立后,立后,又是立后!不立这个皇后难道天就会塌了不成?!从他登基那天起,底下那些人就变着法儿上奏想让他早日确定皇后人选,先是后宫嫔妃轮着举荐了一遍,现在已经开始借着每月初十后妃亲眷进宫探视的机会,把一些官宦人家的女儿送进来让他时不时的来个“偶遇”,弄得云水恼怒不已。
好在宫里除了那位如今已经不管事了的太妃就没别的长辈,不然云水可真要觉得头大了。
刘管事抱着一堆奏折勉强行了个礼退出来,出了御书房的后门顿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一旁候着的小太监见是刘大管事出来,忙上前去,待看清他手里捧着的东西却又不敢接了。
“行了,这个咱家自个儿拿着就成。你就替我擦擦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那小太监赶忙的掏出一块干净帕子,替刘管事擦去额头眼眉上的汗水。
“咱家去去就来,陛下还在里面批阅奏折,你小心伺候着些。”那小太监听刘管事如此说,立即心领神会,忙得又回去毕恭毕敬的站好。
刘管事一行走一行想,可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事情,越急越想不起来。他是在王府的时候就跟在云水身边的,后来进了宫,又当了大总管。年纪大了,要管的事情却一年比一年多,要是能记下来就好了。
不过其实……就算能记下来也不成吧,这宫里的事,总有那么一些是不能写下来也不能说出来的,就比如现在这事。
放完东西急匆匆的赶回御书房,没想到那位爷竟然前脚刚出去了。
“陛下去哪了?”刘管事这回是自己掏出帕子擦汗。
“陛下说是去宜兰殿给太妃娘娘请安。”还是刚才那个小太监。云水走的急,也没带多少人在身边。
去请安,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快中午了才去,刘管事有些想不明白。刚要出门往宜兰殿赶,却被御书房门口等着的几个人拦住了。这几个都是各殿主位身边当差的,刘管事脑袋一激灵,想起来了:今天可不就是初十吗?那些娘娘们必是想找人把皇帝往自己宫里带,见见自家亲戚的女儿,就算当不了皇后,能进宫来给自己多个臂膀也好。
皇帝走这么急,哪里是去请安,分明就是去太妃那躲清静去了。
宜兰殿原本应该是皇帝后妃的住所,先帝在时兰妃沈氏就一直住在这里。虽然她是先帝朝品级最高的嫔妃,执掌后宫近十四年之久,但一直未被先帝立为皇后,那丹凤殿自然是住不进去的。先帝驾崩,沈氏被奉为太妃,但因长春宫年久失修,云水的后妃也人数不多,所以便没有移宫。
刘管事气喘吁吁赶到时却见佛堂里烟雾袅袅,宜兰殿的宫人道是陛下与太妃正在内祭奠故人。他喘了口气,也不进殿伺候,只在外静候。
十五年了,刘管事在心里默念着。十五年前的今天,先帝与陛下还有安王一起攻破穆帝行宫的最后一道防线,穆帝自知国将灭亡,与众嫔妃以及一干后宫女子在鹿台自焚殉国。那些死去的女子里面,除了沈太妃的一位胞妹,还有一个人……只怕是那个女子已经成了陛下心里扎得最深的一根刺。
因连年战乱,齐国建国后一直推行休养生息之策,如今的皇宫也只是在当年梁国行宫的基础上稍事修缮而成。鹿台焚毁后并未再重建,成了一片荒地,十几年来杂草重生,宫里人恐此处怨气颇重,入夜便不敢靠近。
云水登基后,竟下令将那一片开成菜地花圃,在宫中与众嫔妃亲事农桑耕织。既消除了人们对这块地方的恐惧之心,又赢得了体恤民情疾苦的好名声。当然,皇帝后妃下地种田只是给天下人做个样子,不过陛下让人搭了棚子在冬日里种瓜果倒还有些意思,就是宫里地气不够暖,产的东西不及月潭旁边的那块地。不过陛下每次见到冬日里产的瓜果总是心情格外的好,有一次甚至还宠幸了一名守菜地的宫人,将她封为才人。
那个才人……刘管事眯眯眼睛想了想,长得还算清秀白净,庄户人家的女儿,并没有什么外戚力量倚靠,倒也让陛下宠了她好一段。如今已经怀有身孕,年底年初就要临盆,若是能再为陛下诞下一位皇子,到时候母凭子贵,那当真是飞上枝头成凤凰了。
算起来陛下后宫的女人们,除了这一位才人,倒还真没有一位是平民出身的。云水素来不沉溺女色,现今后宫中也是雨露均沾,其目的自然是权衡各方势力,以免外戚强权。甚至当年在王府里时,他房里是一个屋里人都没有的,直到穆帝尹篱在一次宫宴上将一名美人赐给他。刘管事记得那个美人进宫前似乎是在王府里住过一小段的,他当年还是云水身边的小跟班,见是云水第一个喜欢的女子,便也悄悄多看几眼,那模样儿他现在还能记得清楚——是了,宫里现在的这位才人的眼睛,和当年的那个女子似乎有几分相似。
“刘管事?”有人在他耳边唤了一声。
“啊,什么事?”还好只是御膳房那边的一个管事,要是陛下出来还在这般神游太虚那就大大的不好了。
“这天……已经这个时辰了,陛下和太妃娘娘还未用膳。您看……要不要进去看看?”那小管事纵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是不敢自己去里头问的。
刘管事抬头望天,竟已日过中天,“都这个时辰了……你且等着,待咱家过去看看再说。”
沈太妃如今每天吃斋念佛,今日又另设了香案供品等物,应该是在祭奠当年葬身火海的胞妹,只是不知陛下为何进去那么久也不出来。要说躲清静,这宜兰殿这么大,太妃在里头念经,他随便找个地方歇脚看书喝茶,等那些美女姑娘们都回家了再回宫就行了。
走到佛堂门口,门虚掩着,里头却传出说话声,刘管事不由驻步,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青果自出生就有不足之症,她娘养得十分小心。后来来了一名相士,替我们姐妹排过八字,他只说将来切不可嫁入皇室,否则必将一生坎坷。特别是妹妹,恐会有性命之虞。当年我父亲虽是院判,但多年目睹后宫女子的人后凄凉,他从未有过让我们姐妹入宫邀宠的打算,此事不久后便也揭过不提了。没想到最后,青果当真是……”是沈太妃的声音,她果然是在为胞妹当年英年早逝感伤。
“也罢,都那么多年了。既是她命中注定,也只能随她去了……倒是麦娘,我记得她们两个是一年生的,小时候在一个屋里还一起住过过好些日子。有一次我让厨房做点心,后来先帝那晚有事没有来,青果等到晚上看我没去取点心,就悄悄带回房里两个丫头分了吃。我去看她们正好撞见,两个人忙不迭的藏那个碟子。那以后我每次做点心都多做一份,让她晚上可以带回去,但是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她只道是我做多了。”沈太妃说着,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笑,眼角的皱纹衬着她斑白的头发,韶华早已不在。“如今到了那边,那两个丫头也算是彼此能有个伴。”
“朕……”云水负手而立,语气沉缓,“她当年忍辱负重,与我齐国有功,朕打算给青果追封一个郡主名份,正要和太妃商量给她一个什么名号才好?衣冠冢也要按制重新选址建造,钦天监已经选了几个位置,也要请太妃最后定夺。”
“这些理应由陛下定夺才是,哀家在这里先替青果那丫头谢过陛下了。”沈太妃收了笑容,目光锁定在桌上的一个陈旧锦盒,“只是麦娘那丫头,她……”
云水将那个熟悉的锦盒拿在手里,缓缓打开,一小块褪色了的襁褓,隐约还有一点黄色,边角是烧焦的痕迹……香满楼大火那晚,他拼了命把这个东西抢出来,后来又交还给她,以为从此可以一起守护那个关于她身世的秘密,永不分开。但没想到这竟成了她的催命符,父皇将麦娘当成了一件利器,给了穆帝致命一击。
这个东西后来是在各宫清点财物时发现的,想来当时穆帝下令将后宫众人带到鹿台殉葬的时候一定十分着急,她什么都来不及收拾就被带走了。
她在最后的时候是不是怨过他?还是觉得那是一种彻底的解脱?云水这样想着,几乎已经感受到烈火焚身的痛苦,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手中紧握着那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襁褓。也许都不是吧,眼前浮现的是他与她在一起的那一晚,他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晚她曾问他,是否可以带她离开,随即又自己摇头否定。
诚然,那时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安定,她想要的不过的平静的生活。他发誓将来一定要护她周全,给她一直希望的平静。
“麦娘她……其实她只要安安静静的就好。”云水松开手,将那个锦盒盖上,又放回原来的地方。梁国已灭,麦娘的身份无论是放在过去还是现在,都十分的尴尬。其实她自己,一直都不在意这些东西,她想要的不过是自由而已。
是的,安安静静的,就像现在那片菜地苗圃,是宫里最恬静的地方,没有人去打扰。
“麦娘那丫头从小就喜欢摆弄那些花草瓜果什么的,现在看到那一片,她一定很欢喜。”沈太妃微微点头,“瞧我,还是丫头丫头的叫她们,若是她们还在,恐怕连儿女都快到嫁娶的年纪了。”
“陛下?”沈太妃从蒲团上站起来,“哀家自先帝去过,久不涉及后宫之事。不过今日斗胆一问,陛下可是为立后之事烦恼?”
“太妃此言何意?”云水听到“立后”二字,脸上的神情立即恢复了平日里的威严,甚至还带着些警惕,难道这个沈氏也被谁给说动了?
“陛下放心,哀家既然说了不再过问后宫之事,就必定不会食言。”沈太妃淡淡解释道,“哀家今天所言,绝不是要替哪家的女儿游说。只是哀家听陛下刚才所言,想问陛下一句,麦娘真正在乎的东西是什么?陛下心里有她,既知她的喜好又何必要用那样一个位置来禁锢一个早已不在了的人。若她在天有灵,真的会喜欢陛下给她的这个安排吗?”
鹿台大火什么也没有留下,青果的衣冠冢是早在嘉和年间就修建好的,麦娘的东西云水却一直令人收在宫里,只有到了忌日时才拿出来祭拜。那个锦盒自云水登基后,平时就收在丹凤殿的密室内,这件事除了云水,就只有沈太妃和具体经手的刘管事知道。
沈清晏早就猜到,云水一直不肯立后,却把麦娘的东西放在皇后寝宫,做的必定将来把那锦盒合葬皇陵的打算。
“这件事,容朕慢慢考虑。”云水说完对着门外道,“刘管事,听了半天墙角累了吧。朕饿了,叫他们准备着,朕回宫用膳。对了,你顺便把这里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了。”
刘管事闻言,唯唯诺诺的进屋,见云水神情较之早间轻松多了,便也松了一口气。还是太妃有本事,和皇帝把话挑明了,立后的事,这宫里还真只有太妃才能在站出来开解开解皇帝。他一边把桌上的锦盒揣进怀里,一边和云水禀告,“老奴年纪大了,耳朵背得很,就是站久了老腰有些吃不消。”
云水闻言,嘴角微微起了一点弧度,这在这位爷身上,已经算是心情转好的表现了。
“陛下,刚才安王派人来禀,安王殿下昨日晚上已经回京了。等殿下稍事歇息,今天下半日就进宫面圣。”出了宜兰殿,刘管事才和云水说朝里的事。
“这样……”云水点点头,“刚才刘管事不是说腰疼吗,那朕就放你半天假,有那小子在,你们也不用在旁伺候了,省的一会他又说宫里气氛压抑,没几日又给朕跑的找不着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