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炉画》青溦

10、青妩坊

　　夜凉如水。
　　小雪探头无数次了，已经过了中天玉娘还是独自立在相见楼的顶楼上。高处不胜寒，玉娘单薄的身影在晦暗的夜景下那么伶仃，她冷吗？小雪叹了口气。

　　忽然一名蓝衣粗布下人直上三楼来，见到玉娘的贴身婢女一顿，躬身问道，“玉娘在吗？沈总管有信来了。”

　　小雪侧头看向远处楼头临风的玉娘，点头道，“信给我吧，我拿去给玉娘。”

　　那人也跟着看向楼头那一瞥，双手递上一封信，担忧的说，“这两天玉娘一直彻夜不眠，要是白烟姑娘在就好了。”说完便悄悄走下楼去，小雪蹙了蹙眉，看了看手中的信件。

　　今夜月华如练，玉娘感觉身子有些僵冻，已经很久没有去想那个人了。偶然瞥见楼梯口的白衣婢女，原来她还在这里陪着自己，玉娘微微一笑。

　　小雪把信件送至玉娘面前，轻声询问道，“玉娘要回房吗？已近二更了。”

　　玉娘捏着信纸，发现手指有些不受控制的僵硬。玉娘见小雪眼睛里满是担忧，笑笑，“好，下去吧。吩咐下去烫一壶酒……算了，不用了。你也回房歇会儿，明天有贵客临门。”

　　白衣婢女扶着玉娘进了房间，帮玉娘挑亮灯后便退出房间。玉娘歪在暖榻上，披着一层薄被，凑着案头的灯看沈庭芳日夜兼程传来的信。看到苏清瑜拒绝离开汴梁时，玉娘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要强迫他来洛阳真是有些棘手。

　　“笃笃笃——”房门轻轻被扣响，玉娘听到门口小雪的声音，“玉娘，灵骊有急事要见你。”

　　“哦，我马上来水仙厅，你快准备些点心给灵骊垫下肚子。”

　　“是。”小雪转身向水仙厅走去，手上正托着个糕点盘。

　　灵骊穿了一身样式简单的青袍，额间的碎发胡乱的歪在一边，浓眉大眼，鼻子出奇的挺直利落。玉娘还没走近，他正捏了一块千层糕，便拱手道，“玉娘。”

　　玉娘忙抬手，“嗯。你师傅还好么？宫中具体情况如何了？”

　　“师傅安好，九公主下的毒已经证实为‘良缘’，九公主确实已经到了洛阳行宫，她前天一到行宫就看望舒大人。舒大人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太医说大人的病很凶险。”

　　玉娘面色凝重，“九公主抗旨悔婚，擅自离开汴京，舒逸危矣。”

　　灵骊放下半块糕点，也担忧不已，“是啊，九公主的事还没公开，知情者不多。要不了多长时间皇帝的缇骑就会到达洛阳，舒逸的罪名已经定下了，还有舒隐的状况也不妙，官府已经盯住鱼水堂了。”

　　“屋漏偏遭连夜雨，苏清瑜也不愿来洛阳。”玉娘不由得叹息，九公主是前所未料的变数。

　　“师傅问起是否让舒隐进宫一趟，她说舒逸的身体状况令人堪忧。”灵骊忽然想到了白烟的话。

　　玉娘考虑了片刻，原来的计划已经要放弃了，舒逸要立即离开洛阳行宫，缇骑不日也要来洛阳。思及此，玉娘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紧张，面色一白“灵骊，快联系舒隐，我们明天就把舒逸送出洛阳！”

　　“时间紧迫，你找到舒隐后不要停下，接着去皇宫，通知白烟和庆春他们准备出宫。”玉娘补充说道，眼睛里闪现细碎的寒意，如果动作不快，舒逸就会被困行宫！

　　灵骊隐隐感到事态的严重，抓起桌上的佩剑立马起身，沉声道，“玉娘放心！我这就去鱼水堂一趟。”

　　玉娘走出水仙厅，命令站在门口候着的小雪，“你马上召集庆夏、庆秋、庆冬三组的人，到皇宫附近的眉妩坊集合。动作要快！”

　　小雪内心一跳，预感要发生大事了，忙领命下去。同时玉娘回到房间匆匆写了几封书信，眨眼天就蒙蒙亮了。

　　此时远远的启明星高悬天幕，街道陆陆续续多了些赶路的马车行人。忙了一夜的玉娘钻进马车，玉娘感到有些疲倦便合起眼睛休息。

　　马车随意绕了洛阳街几圈后，一路向洛阳最富盛名的青楼眉妩坊驶去。

　　青妩坊的后门早有一个机灵灵的丫头候着，玉娘出示了北宸星戒后她方点头笑道，“玉娘，昨夜小雪姐姐突然来这里吓我一跳，庆字三组均到齐了。”说着来到了一堵藤萝重重迭迭的墙，她恭敬的说道，“玉娘，我去外面守着，秦姐姐在里面。”

　　玉娘点头，“小钗，去吧。”

　　那个丫头睁大眼睛，惊喜道，“玉娘还记得小的？”玉娘轻点了下她的鼻尖，笑着，“怎会忘记你个精灵鬼呢！”

　　小钗脸可疑的腾起了片红云，朝外面走去。玉娘温婉的眼睛里刹那划过一丝冰冷的闪电，意味深长的盯着小钗离去的背影。

　　轻轻翻开郁郁葱葱的藤叶，找到一块颜色稍淡的青砖，玉娘熟练地推了推，脚下的土地便发生了变化。一截青石阶梯展露在脚下，延伸到地下的密室，玉娘拾极而下，刚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头顶便轰的一声，上面的机关已经把地面的痕迹掩盖好了。

　　“玉娘！”黑暗中有人一把抱住玉娘，声音激动。

　　玉娘好笑的推了推缠在脖子间的手，好笑的说道，“秦小婵，人吓人，吓死人！”说话间整个密室忽然一亮，灯已经点好了。抱住玉娘的是个二十多样子的女子，明艳若牡丹，水红色的低胸锦绣袍子上绣着大团金色蔷薇花，她就是青妩坊的主人——秦小婵。

　　“奴家想死你啦！你个挨千刀的臭女人，半夜就差人把我吵醒，害的奴家脸色憔悴……”秦小婵满脸哀怨，手依然缠在玉娘的脖子不放。

　　玉娘也不理她，只管看向站在屋里的百余人，他们恭敬的低着头，单膝跪地静候主人的调遣。秦小婵知趣的放了手立在玉娘旁边，玉娘微微一笑，“庆字三组，都抬起头来！”

　　他们抬起头来，尊崇的看向玉娘，玉娘抬起左手让每一个人看清北宸星戒，沉声道：“秦姑娘已经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你们了吧？”秦小婵忙点头，“说过了。”

　　“好！”玉娘忽然声音一扬，“庆之夏组，听命！你们埋伏在皇宫的出口处，随机应变，保证春组的顺利撤离。”

　　“庆之秋组，听命！你们潜伏在漕帮的船上，一路保护舒逸直到汴梁。”

　　“庆之冬组，听命！你们马上去汴梁，阻拦一路而来的缇骑，为其他三组的行动创造时间。记住，不可硬敌，拖上一天便可。”

　　最后玉娘总结道，“庆之春组已经在洛阳行宫，此次你们的任务是协助他们将舒逸带出宫里。马上行动吧！“

　　“是！”跪地的男人们立起身来，齐声答道“以北宸星戒之名发誓，吾将百死不悔！”

　　等庆字三组的人马离开后，玉娘一把拉住秦小婵的袖子，脸上笑容缓缓展开，“你个臭女人，刚刚故意让我在我的属下面前丢脸！”

　　秦小婵歪着脑袋装傻道，“玉娘，奴家哪有？”声音柔媚甜美入骨，玉娘身体微微颤了颤，摞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来啧啧出声，“看看看看，鸡皮疙瘩哟！”

　　秦小婵哈哈一笑，眼珠骨碌一转，“玉娘，你怎么还没破身啊？”

　　玉娘脸一红，使劲的捶了小婵几下，哼道，“要你管！”忽然想起了什么，玉娘促狭的一笑，“要不你把小钗那个丫头送给我？”

　　“小钗？”秦小婵警惕的盯着言笑晏晏的玉娘，“你要他？！不行不行！”

　　玉娘笑得更开心了，“怎么不行了？不就一个小丫鬟么？我拿小雪和你换，总行了吧？”说完还对她眨了眨眼睛。

　　秦小婵醒悟过来，叉腰怒道，“你敢取笑本姑奶奶？看我收拾你！”说着一跳，双手就往玉娘腰肢招呼，玉娘笑得直不起腰来，连连求饶。

　　笑闹过后，玉娘敛容对秦小婵说道，“小婵，有句话我说了你别生气！小钗不可信。”

　　“你发现了什么？”秦小婵心揪了一下，皱眉问道，“你今天才第二次见他，你？”

　　玉娘蹙眉迟疑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到他就感觉有危险的气息。”

　　秦小婵脸色白了白，“你也有这种感觉？”顿了顿，她继续道，“早在我们救他时我就感觉到了，我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他都通过了，我也不太放心他。”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情陷于他呢？”玉娘悠悠叹了口气，温柔的看着秦小婵苍白的脸。

　　秦小婵一震，不可置信的望向玉娘，失声道，“你竟然知道？”玉娘的眼睛里满满的是悲悯的柔光，秦小婵扭头嗔笑，“你这么看我干吗？”

　　玉娘暗叹一声拉住秦小婵的手，走上石阶，一步一字，“我不想你受苦。”爱情最大的敌人是怀疑，疑生变，最后受苦的必是秦小婵。

　　秦小婵感动的捏紧了玉娘的手指，“玉娘，我会注意的。”走出密室，小钗正好探头进来，见她们手拉手笑道，“玉娘，秦姐姐整日的念叨你，总算把你盼来了！”

　　玉娘哦了一声，打趣道，“那小钗呢？小钗盼望玉娘来吗？”

　　秦小婵掐了玉娘手心一把，“小钗快去换身衣裳，叫你玉姐姐瞧瞧。”小钗一愣，没想到她竟然会突然要他换上男装，咧了咧嘴就去了。

　　“玉娘，你还没见过他穿男装的样子吧，今天你看看，我总觉得他像一个人。”秦小婵带着玉娘朝小钗的房间走去。

　　刚走进小钗的房间，房门就自动关闭把玉娘吓了一跳，秦小婵得意笑道，“这是独门机关哦！”说完看向屋里的屏风。

　　屏风后面身影幢幢，可以分辨出一个人正伸着手细细的绾着发髻，轻巧的插了根簪子固定发髻，那人再理了理衣裳后，慢慢踱出屏风，先入眼的是一片雪白的衣裳，再是高昂的下巴，鲜红欲滴的嘴唇，挺拔玉立的秀鼻，似笑非笑的狭长的凤眼，斜飞入鬓的眉毛，最后是插在如黑缎的发间的雪白通透的白玉簪——他竟然是那个乖巧可爱的小钗！

　　玉娘大吃一惊，她连连退了几步，不敢再看又不舍得移开眼睛，这张脸是最熟悉不过的，无数次梦回十分，她都渴望触摸的那张脸！

　　小钗一挑眉，笑了笑，“怎么？我是小钗啊！”

　　玉娘闻言，眼中的一抹剧烈的痛苦，仿佛撕开她温柔的外表肆意奔腾。玉娘看向关切的小婵，摇了摇头，“以后不要让他再穿成这样。”
　　玉娘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小钗蓦地攥紧手心，垂眸思索。

　　玉娘躺在马车上，眼前不断浮现的是小钗换装后的脸，内心苦楚。难怪秦小婵会喜欢上小钗，难怪秦小婵要把他扮作丫鬟，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小钗拥有着和踏月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青妩坊的白天是没有客人的，秦小婵倒在榻上不敢去想玉娘临走时的表情。秦小婵盯着房顶看，洁白的房顶上正好有一个不规则形状的褐色斑点，如果平时不刻意去看根本就不会发现不是么？她笑了，玉娘也是有斑点的，她不可能永远一副超脱物外的样子。

　　忽然有人捂住了她的眼睛，她一愣，立刻意识到来人是谁。秦小婵没有推开小钗热情的拥抱，小钗将尖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遍了她的全身，“你想推开我吗？如果是的话，我会自己走，不用你费心帮我找归宿。”

　　她惊诧的张了张嘴巴，小钗却顺势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住，片刻后他放开气喘嘘嘘的秦小婵，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不知道你们透过我在看谁，但我不允许你以后这样，我要你的眼里、心里看到的就是我小钗。只有我——小钗！”

　　秦小婵看着少年炙热执着的眼睛，她忽然有些害怕，不应该这样的，她全身僵硬感觉他的拥抱如此冰冷。她想推开，想叫他出去，但嘴唇哆嗦着一句也讲不出。忽然脸上一辣，秦小婵一震，他竟然打了她一巴掌！

　　然而哭的却是少年，小钗捧着她的脸哭的全无风度、那么伤心。秦小婵火辣辣的脸上滴满了他冰凉的眼泪，那一刻秦小婵的心变得非常柔软，她轻轻拥他入怀，在他耳边叹息，“小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