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风花千古劫》陶陶寻壑

6、第二章 东风恶（1）

　　天色昏蒙，凉风盈袖，天地之间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

　　长街上行人稀稀落落，连摆摊的商贩都忙忙收了摊位，毕竟谁都不想被眼看就要降落的雨水淋成落汤鸡。

　　上官心心指尖捏着一朵淡紫色梧桐花若有所思地慢慢行着，月见也不说话，只拎着药箱于她身后慢慢跟着。

　　凉风再次袭来，裹挟着冰凉的水滴飘然坠落额头上，上官心心蓦地驻步，愣了一瞬。

　　月见提醒道：“姑娘，下雨了。”

　　上官心心下意识伸手去接雨滴，抬头时却只看到一片竹青色伞面，上面绘着斑驳墨竹，身畔传来低柔嗓音：“怎么？心情不好？是谭婉出了什么问题吗？”

　　身后月见说了句：“姑娘，我先回医馆了。”言罢，人影就消失了。

　　上官心心侧身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他的眸子里似落了星光，带着绵绵的温软情味，她心下一慌，忙低头，答道：“谭婉醒了，可是失忆了。”

　　轩辕一扬剑眉微微蹙了蹙，没说什么。

　　上官心心继续道：“定是脑袋里有血块未融，原本我是可以施针促使血块尽快融化的，可是谭婉的父母见女儿失忆不忧反喜，又礼貌含蓄地下了逐客令，我也不能未经家人同意强行为谭婉医治，只能离开。只是，我想不明白谭婉父母为什么会这样？”

　　轩辕一扬却问：“庄泠然如何？”

　　上官心心捏着梧桐花放在鼻端嗅了嗅花香，闷闷回答：“好像情绪不太好，脸色很苍白。”

　　轩辕一扬剑眉微挑：“你也喜欢梧桐花？”

　　上官心心摇摇头：“谭婉闺阁的院子里有一株梧桐树，这朵梧桐花是谭婉送给我的，她好像很喜欢梧桐花。”然后“咦”了一声，斜眄了他一眼，笑问：“你为什么要用‘也’字？”

　　轩辕一扬笑了笑：“庄泠然很喜欢梧桐花。”

　　上官心心垂下眼睫淡淡“哦”了一声。

　　轩辕一扬转而问：“对了，我竟忘了问，你的马是怎么将谭婉踢伤的？”

　　上官心心的纤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着梧桐花瓣，淡淡道：“我去瞻阙楼取一种可以不断生长的土壤，名叫息壤，种植药材药性加倍。回程时担心日间行路街上人多纵马不便，就决定趁着夜下无人连夜回宫，谁想行路间眼见街巷里冲出一人，犹想勒住马缰，奈何新马骄纵不听话，大惊之下径直狂奔过去将人踢倒。”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我倒霉，还是谭婉倒霉？”

　　轩辕一扬勾唇：“也未必是倒霉。”

　　上官心心低头抿唇笑了笑，又道：“我记得当时接近子时，长街上已无一人，谭婉是突然自街巷里冲出来的，后面紧跟着庄泠然，谭婉被马踢倒时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脸上犹有泪痕未干。”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发现谭家一家人都很古怪，简直想不明白。”

　　两个人一边慢慢行，一边慢慢说。

　　雨滴淅沥沥地落着，始终下不大，打在伞面上也是稀疏的声响，并不恼人，反倒有些静谧的味道。
　　轩辕一扬笑道：“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世间之事哪有事事都能被我们想明白的。”

　　低头看了她一眼，又道：“青锁得知了不孝城的前尘往事，气得一天没吃饭，心情很糟糕。我见你今天心情也不太好，嚣嚣酒楼那边已经备好了酒菜，晚饭吃点儿好吃的是不是心情就会好一些？”
　　上官心心盈盈浅笑：“江湖传闻‘嚣嚣东厨里，顽石亦生香。王母蟠桃宴，犹来求玉浆。’阁下的嚣嚣酒楼真可谓誉满天下名扬四海呢！”

　　轩辕一扬畅然一笑：“上官姑娘谬赞了！”

　　大吃特吃了一顿天庖盛馔玉府仙醪之后，上官青锁的心情果真大好，并且言明以后心情不好了，就要到鹤鸣阁的酒楼大吃特吃一顿，而且不会给钱。

　　轩辕一扬表示，随时吃，随便吃，永不谈钱。

　　上官青锁因此对轩辕一扬改观很多，并且表示前尘过节一笔勾销。

　　四个人一边吃一边聊转眼已过二更天，突然窗外传来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之声，上官青锁和易斩冰被声音吸引过去，一起趴在窗前向楼下望去。

　　只见一簇簇人马提着红灯笼，抬着裹着红绸子的大箱子敲锣打鼓地沿街行去，足足绵延了整条街。
　　易斩冰喃喃道：“好像是送聘礼的。”

　　上官青锁蹙眉“呸”了一声：“哪有大半夜送聘礼的？娶鬼啊！”

　　轩辕一扬唤道：“鸣云。”

　　雅间里转瞬出现一个宝蓝色锦衣容仪俊爽的少年，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轩辕一扬道：“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是。”鸣云答应一声便消失了。不过半刻钟的功法，鸣云再次出现，回禀道：“回禀公子，是吴家公子吴垣夜送聘礼，聘娶的是谭家小姐谭婉，两家约定三日后大婚。”

　　上官青锁惊呼：“什么？谭婉？”

　　鸣云回答：“正是。”

　　轩辕一扬蹙眉凝思，点了点头，鸣云便消失了。

　　易斩冰愤怒道：“原本谭婉父母就贪慕吴家财势想把谭婉嫁给吴垣，可是谭婉宁死不肯，谭婉父母便搁置了。如今竟然趁着女儿失忆就欲将女儿嫁出去，简直不配为人父母！”

　　上官心心一脸忧色：“怪不得今天谭婉父母得知女儿失忆不忧反喜，原来如此。”

　　上官青锁亦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简直不像话，我现在就去找谭婉父母理论！”

　　上官心心一把将妹妹拉了回来，嗔道：“不要胡闹。”

　　上官青锁眸子冒火：“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谭婉嫁给一个自己不愿嫁的人吗？还是被骗着嫁的！”然后转头问易斩冰：“那个吴垣到底是个什么人？”

　　易斩冰想了想：“倒是见过一面，也算一表人才，只是有些好色，风流韵事极多，谭婉就是个美人胚子，所以……”

　　上官心心垂眸沉吟了半晌，闷闷道：“谭婉脑袋里的血块，即使不治疗，早晚有一天也会自行消散，到那时，木已成舟，又当如何？”抬头看了轩辕一扬一眼：“我要帮谭婉恢复记忆，在她未嫁之前。”

　　轩辕一扬默默凝着她，半晌，点头道：“好，我陪你去。”

　　上官心心起身便走，轩辕一扬随后跟了出去。

　　上官青锁大跳起来：“我也去！我也去！”然后就被易斩冰扯住衣角拽了回去。

　　漆黑夜色里，两道皓白身影悄无声息潜入谭宅，又悄无声息寻到内院找到谭婉的闺阁，然而谭婉却并不在房间里。

　　上官心心轻声问：“这么晚了，她不在自己房间里会在哪里？难道又跑出去了？”

　　轩辕一扬小声道：“不会，谭婉父母看她看得很紧，何况有跑出去的经历，如今是断断不会放谭婉出去的。”

　　上官心心自黑暗里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轩辕一扬低笑：“显而易见。”

　　上官心心低斥一声：“狂妄自大。”

　　轩辕一扬闷闷笑了笑：“或许是在庄泠然房间里，两姐妹聊天呢。”

　　上官心心轻轻问：“那怎么办？在这里等着吗？还是干脆将她们两姐妹一起迷晕？”

　　轩辕一扬忍着笑道：“你的办法还真是简单粗暴。”

　　两个人之后在内宅里又找了一圈，发现所有房间里都没有庄泠然和谭婉，上官心心小声抱怨：“刚才还说谭婉不会跑出去呢，现在哪里都没有，你说怎么办？”

　　轩辕一扬锁眉：“容我想想。”

　　说话间只见前方天空突然绽开一朵硕大烟火，砰的一声，烟花四散坠落，随后一朵接着一朵烟火砰然绽放，将漆黑的苍穹映得五彩斑斓绚烂无比。

　　上官心心抬头望着不觉一时沉醉其中，又急忙敛了神问他：“快想去哪里找谭婉？”

　　半晌无人回应，蓦然抬头，却发现轩辕一扬的目光正凝在她的面上，也不知是否是染了烟火的缘故，星眸里翻涌着一片又一片柔软迷离的浪潮，忽明忽暗，忽浓忽淡，令人心驰神遥。

　　她只觉得面颊发烫，慌忙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咬了咬唇，含羞嗔道：“你能不能认真点儿，快想谭婉现在在哪？”

　　轩辕一扬愣了一下，急忙转开视线望向烟火绽放的夜空，深吸了口气，喃喃道：“再容我想想。”

　　片刻后，他缓缓扫视了一眼四周，自言自语道：“哪里最适合看烟火呢？”眸光一亮：“花园湖边。”

　　花园湖畔，石桥小榭，苍树浅堤，空气里弥漫着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和浓郁的梧桐花香。

　　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天空中的烟火，璀璨夺目得恍若整个世界都被绚烂的烟火包裹。

　　在湖边蹦蹦跳跳的谭婉，好似一只欢快的小黄莺在火光前舞蹈。绚烂烟火映着她娇俏的瓜子脸，细长的新月眉，盈盈的桃花目，活脱脱一个婉约媚丽的倾城美人。

　　庄泠然小心拉着她的手，温柔叮嘱：“小心点儿，别摔着，病刚好些，别这么激动。”

　　谭婉牵着她的手，蹦跳得更欢脱，银铃般的笑声随着一波又一波烟花的绽放一同响起：“表姐，烟花真的太美了，我真想每天都看到，以后表姐每天都燃放烟花给婉儿看好不好？”

　　庄泠然将她往后拉了拉，让她距离湖水远一些，笑道：“以后婉儿想看烟花，自然有婉儿的夫君燃放给婉儿看，会比今夜的烟火更大更漂亮。”

　　谭婉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庄泠然：“会吗？婉儿的夫君会对婉儿这么好吗？”

　　庄泠然轻轻刮了刮谭婉的小鼻子，宠溺笑道：“会的，他会对婉儿很好，否则表姐就去揍他！”

　　谭婉细长的新月眉微微蹙起，努着小嘴道：“可是婉儿都没见过他，而且婉儿舍不得表姐。”然后踮起脚尖趴在庄泠然肩头恳求：“不如表姐跟婉儿一起嫁过去好不好？这样婉儿就不会跟表姐分开了。”

　　庄泠然忍俊不禁，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真是个小傻瓜，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
　　谭婉眉宇间浮出一抹缠绵愁闷，更显婉约动人，低声呢喃：“那婉儿想念表姐了怎么办？”

　　庄泠然俊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深沉情绪，又瞬间绽出笑来：“在婉儿想念表姐之前，表姐就已经出现在婉儿面前了。”

　　“真的吗？”谭婉兴奋地跳起来，抱住庄泠然胳膊撒娇：“我就知道表姐对婉儿最好了。”

　　庄泠然只是宠溺地笑着，再不说什么。

　　身畔高大的梧桐树上不时有大朵大朵花朵跌落，落了一地的梧桐花，像似一张芬芳四溢的花网，将两人小心翼翼编织其间。

　　绚烂烟火映着两副好看面孔，一副面孔清纯天真，一副面孔温柔深沉，相依在一起的两个人一个望着烟火，一个望着望着烟火的人，安安静静的，恍若凝成了画卷一般。

　　也不知道为什么，躲在暗处的上官心心，看到这一幕时，心头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之感。
　　湖畔庄泠然突然厉声道：“何人竟敢夜闯谭宅？”

　　上官心心和轩辕一扬不免一惊，因为以庄泠然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发现他们，正自思量应该如何应对时，只听远处墙壁上扑通一声掉下一人，然后就传来那人痛不可忍的大叫声：“易斩冰你个大笨蛋，你怎么不拉住我呀！”

　　随后紧跟着一人自墙上跳了下来，委屈道：“你悬崖峭壁都能如履平地，我怎么知道一道墙就能把你撂倒了！”

　　上官青锁大怒：“废话！我这不是被墙上的藤蔓绊了一跤吗！”

　　湖畔庄泠然将吓得躲进怀里的谭婉紧紧护住，冷声道：“易斩冰，你们什么意思？”

　　易斩冰急忙赔笑：“不好意思，纯属路过，打扰了。”

　　然后只听哇的一声，坐在地上的上官青锁大哭起来：“易斩冰，我的手臂断了，疼死我了！”

　　上官心心眉头一蹙，转而就闪身出去了。

　　轩辕一扬低唤一声：“心心……”身形也跟着闪了出去。

　　庄泠然望着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的两个人，忍着怒气问：“轩辕一扬，你们又是什么意思？不要告诉我，你们也是路过！”

　　轩辕一扬轻咳一声，慢条斯理道：“真是巧了，我们也刚好路过。”

　　庄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