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橙黄橘绿时》沐童

36、第十九章 不期

　　清晨，鸟声啾啾。
　　在晨曦中醒来，苏樱发现自己竟然还坐在窗台上，自己倚着靠枕在飘窗坐了一夜。
　　自己这一整夜，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朦朦胧胧，似乎过了半生。
　　窗外雨早停了，天气依然阴着，但在4月的这个季节，阴天也止不住草长莺飞的热闹。
　　看看表已是六点多，苏樱从窗台下来，感到脑袋有点发沉，先去洗漱，擦把脸后也许会清明些，舒服些。
　　七点，去餐厅吃了早餐。看天气预报，今天这座山城还会有雨，且是中雨。所以得把握好时间，早点去墓地。
　　苏樱这次行李极少，全部行当就是一个大号双肩包。在前台Check out 后，打车前往墓地。

　　现在的烈士陵园，已经没有那些民营的墓园修葺得好了，除了清明节往往有个祭扫烈士英雄的仪式，周围学校的师生可能会来，否则除了自己的家人、亲友，谁还会想到这种地方来呢？
　　更何况和平年代，能评上烈士的也很少，墓园每年的变化很小，因此陵园里更是显得冷清，黑铁大门、低矮的办公楼、园中的道路等各种设施，都是旧旧的，石板路杂草也不曾除得干净。
　　这是全国都有的通病了，本来民政部门算清水衙门，能获得的拨款就不多，还要自行承担工作人员的福利、奖金，甚至有些地方还有部分灰色支出，这样还能剩下多少资金，会用于公共事业的维护和修缮呢？赵□□告诉她，这里已是本市规模最大条件最好的烈士陵园了。

　　一山的墓地所在的位置还不错，在山麓的半山腰，所谓青山抱英雄，就是如此吧，又因为此刻时间还早的缘故，空气清冽、湿润，环境算是很不错，让人感到些许欣慰。
　　苏樱打开双肩包，从里面翻出了一包纸巾和一条丝巾，蹲下来，轻柔又仔细地把墓碑上下前后都擦了。先用纸巾擦了两遍，再用大一点的丝巾擦一遍，石碑上有粗粝的地方，把丝巾勾出了丝。清理完毕，苏樱细致地把弄脏的纸收进一个塑料袋。
　　然后，按照通城的习惯，苏樱又掏出三个细瓷白碟，在一个碟子上面放上苹果，苹果不大，可以叠起放四个；一个上面放上双色糕点，也是叠起来放了双层；还有一个细碟子，苏樱放上一包烟，并打开抽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燃，搁好。这些都是在海城自己就准备好的。一山胃口好，每顿饭菜都要吃很多，但不喜欢甜食，而这种海城特产条头糕，黏黏腻腻的，里面放上松子仁的，吃过一会后，她就爱上了。他平时少抽烟，但身上经常带一包，偶尔也拿出来抽一根，他说，很多战友都抽烟，显得男人味足，自己虽然不好这个，但为了合群，也得一起抽上几根。至于苹果，就是取个“平平安安”之意。
　　做完这些，苏樱就站在那儿，感到有点无措，记得一般人家上坟是要磕头的，自己和爸爸去给妈妈上坟，也是要磕头，但一山是自己的爱人，是平辈，那就鞠个躬吧。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头有点发晕，可能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坐在墓前的石阶上，泪水再次失守。一山，我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请让我再放肆一回。

　　你走后的这两年，你，一直只存在我的意念中，没有实体，所有的触摸都是虚幻；现在，你的骨灰埋在这里，我能摸到刻着你名字的石碑，却又这么冷厉而疏远。
　　以前每次，都是你穿越山水，来到我的城市；现在换我，千山万水，来你长眠的地方找你。
　　我经历了两年时间的自我修复，克服了重重的生理和心理障碍，就为了活成你曾经希望的我的样子，如今穿越了茫茫人海，来到了这里，却要怎么做，才能跟你靠得更近？
　　一山，我的爱人！当我于往日静坐中等待黎明来临，或者头顶着胜火骄阳赶路，或者于倾盆大雨中凝望，或者在皓月当空下徘徊……我无数次想象你我能够再次亲近彼此，拥有彼此，可是睁开眼，却只有天地间的满目空荡；明明我置身于汹涌的人流，却感觉这么孤单，周围的世界于我是多么静寂而苍白……
　　仙侠剧里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去寻找爱人的踪迹，可是自己如何寻找你？
　　有时候真担心记忆会越来越淡薄，原本的一本厚厚的和你的回忆录，会生生抽象成薄薄的几页，甚至最后仅剩下几十行字……那也是更浓缩，不代表遗忘，是吗？

　　朦朦胧胧，似乎看到远光中，有一个身影缓缓而来，由模糊逐渐清晰，他一身爽朗，笑语晏晏，世界那么安静，天地间只余你我……

　　苏樱，抱着膝盖，疲倦地，睡着了。
　　几滴雨飘落下来，打在苏樱的头上、肩上，仿佛在抚摸她，轻唤她。
　　苏樱抬起头，茫然四顾，青山还是那座青山，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天空愈加阴沉，云雾重重，似乎随时将会有大雨降落下来。
　　站起身，再次抚摸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山，我该走啦，两年的时光，我的心已经磨砺得足够坚强，我会好好地，继续走我的人生路，我还有其他亲人在世，我不能让他们再添痛苦。
　　有些路可能是非要单独一个人去面对，单独一个人去跋涉的，路再长再远，夜再黑再暗，也得独自默默地走下去。
　　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从一山的墓地到陵园的大门，这段路其实并不长，进来的时候一路寻找，颇花了点功夫，现在出去，也就花不到十分钟，可是雨却渐渐密实起来，苏樱小心的走在石板路上，以防滑倒。幸亏自己准备充分，带了雨伞，要不就麻烦了。
　　走到大门口，铁门在雨帘里，大大敞开着，岗亭却没有一个人，连早上进来时候见到的老伯都不见。

　　刚出大门，迎面远远开来一辆黑色丰田皇冠SUV，车速极快，急速滑来。苏樱一看坏了，门前正好是一片低洼地，这两天一直下雨，积了不少雨水，这车经过她身旁的话，自己的身上肯定会给泥水溅得一塌糊涂，用伞侧挡也不一定拦得住，更何况头顶还下着不小的雨。
　　往旁边看，两旁都是密集的柏树行道树，躲也无处躲，最好是后退，可是后退要蛮长一段距离才安全，而这点时间，车子怕已冲到跟前了吧……看来，只能等到机场后再换回昨天穿的衣服了。

　　苏樱紧贴着路边的树站住不动，只祈祷泥水溅出来时力度“温柔点”、面积小一点。
　　车子却突然一个急刹停住了，就停在离她四、五米远的前方。急刹时四周泥水飞溅，车前的泥点有的差点就飘到她的面门。苏樱贴边站着一动不动，那车却连按几声喇叭，示意她先走。苏樱醒悟，赶紧紧挨着路边挤过去，那车，等她行过了一段距离后，才重新启动。
　　这个司机修养不错，苏樱庆幸道，对这座城市更增加了几分好感。

　　走了蛮长一段距离后，才彻底离开了水洼地带，苏樱回到道路的中间来，不由长呼出一口气，油然一种轻松感。回首，只见茫茫雨帘中，镌刻着“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烫金大字的纪念碑，默然伫立。
　　再见！
　　。。。。。。

　　因为这场雨，苏樱提前了四小时到的机场。飞机的起飞时间是15:50，她到达的时候，才不过11:30。
　　时间太早，网上已经值好机，又无行李可托，又不想逛商店，只好干活了。打开电脑，一看邮件多了好多封，立即专心致志的处理起事务来。
　　工作起来，时间过得格外快，期间电话打了好几个，还开了一个视频会议。当感受到周围人都站了起来，凝神细听，广播里开始播放通知，本次航班准备登机了。

　　这个时间段的航班，乘客不算多，排队登机队伍也不怎么长。站在等候的人群里，苏樱将电脑办公转为手机办公，继续浏览着邮件，同时还得忍受着后面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不停地说话，他们可能是来旅行的，太活跃了。
　　“我们没必要这么早就出来排队嘛，还有一会儿呢，再坐会儿，让我把这局打完。”
　　“就是。头等舱还没开始检，我们这么早就站着干嘛。”
　　“就你懒虫。能坐就不要躺，能站就不要坐，多耗掉点能量，正好帮助减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减肥吗？”
　　“过了今天再减，我要坐回去……”
　　“站好，开始检票了。”
　　有工作人员顺着队伍，提前开始逐个核对乘客的身份证和登机牌。
　　看完苏樱的，工作人员接着核对后面这几个女孩子。只听一个女孩压着声音，神秘地问：“哎，小姐姐，听说本次航班有一位大明星同行诶，是不是真的？知道是谁吗？”
　　立刻有人帮腔“是谁是谁？美女透露一下？”
　　“对不起啊，我们不知道这件事。不要问我们。”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很冷淡。
　　“(ˉ▽￣～) 切~~
　　“还保密啊……“
　　“你们怎么知道的？”旁边另有人感兴趣地问。
　　“我是刚才上厕所时听那边的人说的，说是在过安检的时候发现，帅呆了，就是没来得及看清是谁。”
　　立刻有别的人来抬杠:“没看清是谁，就知道帅呆，还酷毙呢，素人也有很好看的，非得是明星？”
　　辩方立马反驳：“是明星无疑，旁边还有保镖哪。”
　　苏樱腹诽：还保镖呢，是混□□的吗！

　　就要登机了，她退出手机邮箱，收好证件，专心排队等候。
　　这时头等舱的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还有两位老人和小孩，也在享受优先登机。

　　短短的队伍眼看就要过完，接下来就要轮到经济舱的大部队了，却见对面大步流星赶过来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直奔头等舱检票口，非常引人注目：打头一男子，非常高大，又壮实，看起来像影视里的特种兵似的，黑T恤黑长裤，带着个黑口罩，单肩背着个大包；第二个男子却是又高又瘦的身量，只比前面的壮男略矮些，宽松的牛仔蓝短上衣略敞开，露出里面的白T，黑色烟管裤，棒球帽也是黑色，帽檐压得低低，斜背着一个腰包，也戴着个黑口罩，此刻他正站在闸口，从苏樱的角度看过去，耳朵、后颈等给人的感觉特别清爽，后面被帽子压着却又露了部分出来的头发，是棕色的，时尚又稳重，自然又好看；最后那个女的倒是看着普通，中等个子，也戴着个同款黑口罩，背着个小包，手里提着两个购物袋。
　　三个人动作飞快，一气呵成，快速通过检票口，消失在廊桥的拐弯处，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后面的女孩：“哇草，刚那两个男的，看起来酷酷的，会不会就是所说的明星？”
　　“是诶，那个棕色头发的，皮肤好白，象个天使一样，感觉很好看。你说会不会就是那个明星？”
　　“赶紧上网查查，最近哪个明星染了棕色头发？哎哟我去，这发色，在染发里算普通颜色的，我都可以染，这可不好查——可是他怎么可以这么帅！”
　　苏樱则有点呆住，那个神态，怎么看起来有点熟悉，尤其那个侧面轮廓，让她心里直发紧发疼，那竟然有点像一山！看来，自己是在快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又想起了他，一山，一山……

　　当飞机“轰”滴一声飞上天的时候，苏樱在心底默默地跟这座城市告别，跟一山告别，跟昨天的自己告别：再见，再见！
　　往后余生，许我安稳生活，愿亲人，幸福安康；愿自己，宁静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