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守则》每一只磷虾都在努力活着

5、第五章

　　和晚上的灯火通明不同，白天的烟萝馆没有人烟，似乎都还在沉睡。烟柳巷子关门晚，开门也晚，姑娘小倌们也需要时间休息。

　　柳至清四处张望了一下，还是从后窗翻了进去。他刚将斗篷解下，就听到亦书推在敲门。

　　“公子，醒了吗，”亦书在门口说，“我来送些早饭和热茶。”

　　柳至清开了门，从亦书手中接过早饭，随便又吃了些就下楼去结账，亦书在他身后跟着。

　　“十银。”鸨母看着账单，狠狠瞪了亦书一眼。本来觉得来了个贵人，结果他只住了一晚，吃了顿饭。吃饭来什么烟萝馆啊，是不是不举？这亦书也是，空有一副好皮相，都进人家房了还没成事，真是个扶不上墙的废物。

　　亦书缩了缩脖子。

　　烟萝馆的物价不比摘星楼，藏在这种巷子里，许多客人就是图个便宜，贵了便没有人来了。柳至清付了账，刚要走时，看见亦书站在那儿，手指拧着衣角，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小臂上还有两道昨天被自己不小心推出来的伤痕，现在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柳至清顿下脚步，道，“他多少钱？”

　　“您的意思是？”鸨母问。

　　“卖身契，买断他的价钱。”

　　鸨母顿时心思转起来。亦书长得还不错，但是现在人们已经越来越喜欢阳刚的孩子了，像这种过于阴柔的，反而不好卖。当然，重点还是他太过木讷，一点没有别的孩子的机灵劲，这不，前一晚都进了人家的房了，还能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出来！而且，亦书身子骨弱，经常生病，光是养他就费钱，有这劲，不如再调教个机灵孩子。

　　在鸨母的心里，亦书是不值钱的。但让她贱卖，那还是不行的。当然，要价太高也不行。万一回去发现这亦书什么都做不了，这富家公子闹起来也够自己一壶的。

　　“四十金！”鸨母道，“亦书长得多好看啊，弹琴也好，看看他的手，那可是真正弹琴的手！”

　　柳至清看她一眼，没有做声。

　　“三十金！”鸨母一咬牙，“再低也就没有了！我培养他，可费了不少心思！”

　　亦书在边上，听得心中打突。当时家中卖他，不过卖了一金！现在把他买出去，竟要翻三十倍了！要知道，去东边买个干干净净的丫头或者小厮，也只要五十银啊。他不禁算起来，他在烟萝馆得的银钱，去掉自己每天上缴、用来买吃住的，不过几十铜，这四十金，得攒到什么时候去。

　　“可以，”柳至清拿出钱袋，伸出手，“卖身契。”

　　“欸，”鸨母借过钱袋，赶紧招手让人去取亦书的卖身契来。她上下打量一番亦书，道，“跟着公子去了，就好好打起精神，服侍好公子。”

　　亦书赶紧应下。

　　亦书在烟萝馆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的心跳的飞快，又觉得是在梦中，恍惚中只觉得终于能脱离这个地方了。他家境不好，为了供哥哥读书、够家里生活，小小年纪就被父母卖到了这里。

　　从小离家、没上过学，只在烟萝馆的调教先生那里，识得几个字、读过几首诗。烟萝馆不养闲人，他又木讷，身体又不好，连粗活都干不了，因此在这里经常遭到打骂。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自己这张脸。这里的妈妈经常拧他，避开他的脸，或者让他做些杂活。他没有指名、没有熟客，因为从他身上赚不到钱，妈妈总是惩罚他，减少他的饭食，或者不让他睡觉，让他守在其他姑娘或者小倌的门口，随时等着去服侍收拾。

　　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他早已麻木了。他想不到，竟然有一天会有人拿出三十金，赎他出来。

　　亦书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他东西不多，一些零散铜币，几身衣服和鞋，一个小包袱就装完了自己在这里的这几年。他走到楼下，自己的卖身契已经在柳至清的手里。

　　“走了。”柳至清本来不想回堕星城洞府，但是现在身边多出来一个人，就准备回去一趟。正好男主的伤势比自己想象的重，再回去补点伤药和钱。

　　他走到府上，迎面走来正要出去巡逻的柳正。

　　柳正是原主父亲收下的大弟子，也是之前被柳霜霜喊大师兄的人。他身材高大，脾气好，公正无私，又十分努力。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有些一板一眼，把堕星城交给他，柳至清很放心。

　　“柳正。”柳至清喊他。

　　“城主。”柳正立马停下，冲他行礼。

　　“这个人交给你了。”柳至清说。

　　“公子好。”亦书立马站直了，喊道。他也想像这边的人一样，摇杆笔直、威风凛凛；但他竭力发出声音，还是细若蚊蝇，脸倒是红了个彻底。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堕星城的洞府。堕星城洞府依山而建，有部分建筑在山腰和山顶上。就算在烟萝馆，那集中山腰处的院落，他也能一眼看到。他从没妄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进去，只是偶尔会想象，里面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呢？他知道的，这里是城主的地盘，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去谋一个差事，都不成的。原来赎自己出来的，竟然是城主吗？可是自己在这里，能干什么呢？

　　刘正看了亦书一眼，就见他衣裳单薄，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孩子，语气也很奇怪，长得也太过柔美，身上没有几两肉，就不禁猜测起他与城主的关系来。

　　“你先带他去换身衣服，”柳至清喊边上一个弟子。等人走了，又和柳正说，“人是我从西巷子里赎出来的，不知道背景干不干净。你看着办吧，给他放一个外门杂役的活。若是不对劲，自己处理就是。”

　　“是。”柳正应下，心中却奇怪为什么城主突然带着一个男子回来。但是既然这么说，可见他们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比较好办。

　　柳至清看见柳正身后背着一把剑，剑身宽阔，很长，是柳正的惯用武器。但这把剑，只不过算的上上佳，配不上成为柳正的本命武器。男主攻过来时，柳正拿着这把剑，只在男主手下过了几招便被震碎，赤手空拳挡在自己面前，最后被一招穿心。

　　看来这次除了要带着男主刷好感度外，也要给堕星城弟子们物色物色好武器才行。他们的武器大多只能在平安年代处理些小打小闹，到时候真打起来，会拖后腿。其实本来，本命武器都要靠自己去发现。但是原主父母的这些弟子，实在个个衷心，一心只想报答恩师，留在堕星城管理事物，极少出去游历。

　　柳至清又重重叹一口气。

　　又收拾了一回东西，确保自己带足了钱和灵药，柳至清去善药堂按着药方抓了药。提着药，柳至清回了客栈，男主果然还在昏睡着，他便将药包递给小二，又给了银钱，让他们帮忙熬煮。

　　柳至清吃了午饭，又吃了晚饭，估摸着男主差不多快醒了，便让店家准备了些清淡饮食。这时，药也煎好，柳至清接过，在里头滴了一些从自己院子里带出来的灵露。

　　其实他并不清楚这大大小小的瓶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灵药，只觉得它闻起来让人心旷神怡，又是和药物放在一起，便知道应是个好物。

　　正坐在椅子上发呆间，床上的男主发出一声细微呻吟。柳至清一惊，慌忙凑到床前，看男主的状态如何。

　　在他昏睡期间，柳至清早已替他处理的伤口、擦掉了脏污，还给他换了身干净衣服。不管怎么说，男主现在算是有个人样了。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了？”男主虚弱的问。

　　“这里是青天客栈，”柳至清递过去一杯水，男主没怎么犹豫，接过喝了，“你受伤了，但我已经给你处理好了。来，先把药喝了。”

　　“谢谢。”男主并不怎么怀疑他，可能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图的，加上实在是口渴，便接过药喝了起来。

　　等喝完，柳至清递过去一小块蜜饯。男主愣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含在嘴里。

　　“……谢谢。”

　　氛围一时间陷入尴尬和沉寂。对于男主来说，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似乎是救了自己。但自己为什么受伤，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就毫无印象了。但若咄咄逼问，又显得自己不知好歹。

　　而柳至清则是感动极了——终于能和男主平静的对话了！

　　“咳。”柳至清打破寂静，开始说出之前编好的台词。

　　“你似乎是被山贼猎人所伤，我在巷子里看到你时，你已经昏迷不醒。我看了你的身上，没有证明身份的物件，就先把你带到这里来先疗伤。对了，你头发缠在一起，没有办法清洗，就剪短了，你介意吗？”

　　男主摇摇头。

　　男主看着眼前的男人，气质卓然，性格温和，连那双手，都纤长完美，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这样的人，若说对自己有所图，应当时不会的。毕竟自己乡野出身，一穷二白，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贪图。

　　他又觉自己身上酸痛，但又十分清爽，连手指都干干净净，看来眼前这人，确实为自己费了一番功夫。

　　想到这里，他已经相信了眼前人的话。

　　但他有些笨嘴拙舌，最终只能再次道谢道，“谢谢兄台出手相助，我叫邱重叶，敢问大名？”

　　是了，男主大名，邱重叶。

　　“柳至清。”

　　“柳……兄？”

　　“喊我柳至清就好，”柳至清笑起来，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一大半，“我正好游历到此地，准备一路向北走。你呢？”

　　柳至清这么说的原因是，邱重叶的老家在北边。现在他身无分文，本来没有什么功力的身体被碎了灵核，连寿命都受影响。就连身上那身衣服，都是柳至清给他买的。这样的他想靠自己一个人回家乡，就算沿路乞讨，也难于登天。所以柳至清有信心，如果邀请他同行，应该不会被拒绝。

　　“我想来也是要像北走的。”邱重叶有些迷茫起来，“说实话，我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又是来干什么的。但我家乡在北边，往北走，总不会错。”

　　“我正好独自一人，正觉无趣，”柳至清说，“要不我们结伴而行，正好搭个伴？”

　　“那便麻烦柳兄了。”

　　邱重叶执意喊他柳兄，柳至清也不在意。毕竟对于邱重叶来说，他们才刚刚认识，不完全相信自己也情有可原。说了这些话，邱重叶只觉得身上又痛起来，也困顿起来。柳至清看出来了，赶紧让他稍微吃了些清粥小菜，又让他睡下。

　　“你重伤未愈，先好好休息吧。”柳至清说，“我就住在隔壁，明早再来看你。”

　　“多谢。”邱重叶一时间觉得十分感动，又不好意思。柳至清与自己非亲非故，却能帮自己到这种地步。而且之后的路，也只能自己麻烦他了。

　　柳至清笑了笑，自觉没有脸承他这句感谢，转身离开了房间，替他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