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朝露待日晞 ...
-
白夫人心满意足地过了把打扮女儿的瘾，终于舍得将喻溯黎放下楼。
喻溯黎借卧室的衣柜换了件朴实休闲一点的男装，去别墅外就见花园里白筠正咋咋呼呼地到处浇花，没等他靠近，花洒差点直接淋他一身。
喻溯黎以他S级的反应速度下意识闪避，“爪下留情——这是你们家衣服。”
白筠仔细瞅了瞅，不以为然，“嗐，不贵，也就五位数吧。”
五位数，不贵？那可是他至少一个半月的零食钱。
喻溯黎忍不住想起在朝露白小少爷问他“十个亿够不够？”时的场景。同样贵族出身的宿芸瑾也随随便便就能送他一支价值20w星币的花。他们少爷、大小姐眼中的贵倒底是什么概念？
经常入不敷出的穷鬼表示十分不能理解。
好在白筠没有真的让这件五位数的衣服遭殃。他以随机挑选一片幸运花田的模式很快浇完了花。看得出确实毫无园艺经验，旱的旱，涝的涝，家里的园丁放假回来估计得被他气死。
白筠将水壶丢到一边，四下瞅瞅——学长不在，很郑重地双手合十，“喻神，帮我个忙。”
“怎么了?”有什么事是白家解决不了而他能解决的?
白筠挠挠头，“贵族不是经常办各种不能不去的酒宴嘛？有时候还会为接下来的议会提案拉拉选票，下周四的晚宴就是这样的类型。”
“《对蓝星处理提案》已经在议会上折腾好几年了，据说这次要一举定下个结果来。最近这段时间我爸不爱管事，学长现在不能代表白家，所以酒宴基本都是我去。这么大事，这次说什么都得找人陪我。”
“蓝星？我也不能代表白家啊。”
“主要是他不愿意…态度非常坚定，不容商量那种。”白筠可怜巴巴的像只被遗弃的小狗，“所以我就只能找你了。”
事实上苏白羽不止态度坚定，他甚至反过来骂白筠自己长长心，少蹚这种浑水，不然怎么被暗杀的都不知道。
“就是那个诺维尔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也是帝国的祖星。两百亿旧人类人口对于帝国来说是个巨大的负担。”
因为他们无法觉醒精神力，体质也过度孱弱，几乎连星舰都坐不了，就算有移民条件，也很难将他们转移。
“帝国议会就这个问题吵了好几次，大多数是支持遗弃的，也有人支持毁灭性开发，只有少部分看在出了个诺维尔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闹得太难看。”
喻溯黎暗暗地想，不是所有旧人类都是诺维尔，两百亿里也才出了他这么一个能和暗神媲美的旧人类。
对外诺维尔的性别没有公开，白筠至今仍与有荣焉地认为军神和他一样都是beta，但喻溯黎从小生活在实验基地，隐约听研究员们提起过——诺维尔是个名副其实的旧人类男性。
蓝星的资源由于被过度开发，至今所有可用材料都从垃圾场回收再利用。帝国每年要拨款上千亿以维持蓝星生物圈不崩坏，几乎相当于朝露军费总额。
其他行星的新人类不愿意去，蓝星里的旧人类出不来。这样一座孤岛，给帝国带不来收入，反而是个巨大的吞金兽，若不是诺维尔出自蓝星，早在三十年前蓝星就会被那群眼里只有利益的政客遗弃。
“遗弃或者毁灭性开发，会发生什么？”
“那可能就是另一件‘RT329惨案’了。”白筠心有戚戚地说。
两百亿同胞，比RT329星系三颗死星加起来的人口多出整整一倍。
当年暗神降临RT星系群，人类有三颗星球变为死星，由于是偏远星系，损失也才92亿人口。近几年阵亡的士兵每年差不多7亿，诺维尔时期也就才几千万，大部分伤亡指标还不出自朝露。”
喻溯黎声音微涩，“不能让他们通过遗弃或者毁灭开发的提案。”
“是吧。所以白家每次都用‘蓝星出了诺维尔’回绝，这个理由在民众圈子很站得住脚，提案就一直被搁置。”
“最近几年上层为了削减影响故意抹黑军神，放了不少关于诺维尔的黑料，民众的态度不像之前那么坚定了。”
白筠眨眨眼睛，“下周四的酒宴就是我的战场了，您亲爱的朋友需要一点点支持。”
“这次宴会，埃尔维斯家主会参加吗？”
“路斯特?他是宴会主持人。”白筠像是意识到他说话声有点过大，四下瞅了瞅，努努嘴小声道，“喏，支持毁灭性开发的那一派。”
“……让我想想。”喻溯黎下意识揉了揉眉心。
他本意是要躲路斯特的，连出差申请都报上去获得了批准。但是人类二百亿同胞，也不是能说放弃就放弃的。
如果他不在，他的好朋友就要孤军奋战，最后什么结果都有可能。——这才是对生命的不负责。
……算了，酒宴结束就迅速出差，一刻也不耽误，应该来得及躲掉之后的麻烦。
躲不掉怎么办？那就让白筠把他藏起来。白家能在埃尔维斯家和姬家掌权的议会拥有制衡的能量，藏个人应该问题不大。实在不行就让组长再捞捞他，以老狐狸著称的宿怀犰总有很多办法……
喻溯黎长舒口气，“好吧，我陪你去。”
白筠眼神一亮，扑上来给好友一个大大的拥抱。“喻神，我爱死你了。”
“别这样，学长看见真的会吃醋。”
白筠自己没意识到不代表喻溯黎没看见，在夜市小少爷但凡对他有点亲密举动全被苏白羽挡回去了。
他抱了一下松开手，开始摆弄腕机，“好啦，我帮你搞票。参加这种宴会对你也有好处，可以多认识点比较厉害的人。”
“不用，我有渠道。”
“咦?还有其他人邀请你了吗？”我不是你最爱的小可爱了吗？
“嗯……”喻溯黎顿了顿，“是姬家主。”
“你不是要拉票吗?我看他就挺合适的。”
搞定了姬於殷，上层选票有50%以上都会跟风。
他点开腕机聊天框，姬於殷名字旁边显示未读的小红点还在那里闪烁。喻溯黎点进去，终于看到了这位巨型巧克力球给他发了什么。
姬於殷V：http://%&#@……（乱码一样的网址）
dawn：?这是什么?你被盗号了?
dawn：酒宴我打算去了。邀请函来一张。
对面秒回。
姬於殷V：起床了？你过得是南半球时间吗？（居然现在才回我，委屈。）
姬於殷V：（引用“http……”）是姬家观测到的一些有意思的事，和暗网技术有关，所以网址有点乱，放心点，不是诈骗网站。
姬於殷V：（引用“酒宴……”）[图片]邀请函.jpg
喻溯黎动手将邀请函下载，犹豫了一下，指尖停在那一串网址上。
姬家主这么恶劣的人让他“放心点，不是诈骗网站”，他总感觉不太托底。
“小白。”
“嗯？遇到什么问题了？那个大变态没回你？还是又让你为难了？”
为难？是有一点。
“帮忙检测一下这个网址，看看有没有病毒之类的。”
“Okok。”白筠动了动手指，“没啥问题，不过和暗网有关，可能内容会引起不适。”
“那我点了。”喻溯黎按下网址链接。
白筠觉得他有义务保护还差2个月成年的未成年，凑近了打算一起看。
网站漆黑一片，若不是旁边有拖拽框，喻溯黎差点以为自己腕机死机了。
等了差不多15秒，界面上出现了一个横屏的播放框，正中心有一个播放按钮。
喻溯黎点开按钮，屏幕里弹出教堂背景的动态画面。
画质不算清晰，应当是监控录像，左上角显示时间3155.7.2.9.25，刚好就是在两天前星期五的上午9点25分。
虔诚的教徒跪在地上向神明忏悔他的罪责，手持权杖的金发主教代表神予以宽恕。
他目光悲悯，温和地注视着深陷迷途的羔羊。而那些羔羊眼神狂热，仿佛要生生将他灼烧成灰烬。
喻溯黎看清了那位主教的容貌，瞳孔骤缩。
——迪斯普瑞克*加菲尔德。
主教阁下权杖高举，口中念诵着优美而富有节奏感的冗长祝词。
那些大段大段的话喻溯黎听不太懂，唯有一句，仿佛深深刻印在灵魂上似的，脑海中下意识地将它翻译过来。
加菲尔德嗓音清透而渺远。他说：
“让我们一起拥抱暗星进化。”
圣光从权杖核心溢出，平等地洒落在每一位信徒的身上。跪在地上接受洗礼的信徒们闭上眼睛细细体会，身体出现各种不同程度的异化……
鹿角、羊角、狐尾、触手、蹼……还有众多奇形怪状无法类比的部分。
洗礼结束，加菲尔德收回权杖翩然离去，地上的信徒久久不能回神。
他们异化的症状慢慢收了回去，重新长成人类的模样，污染值、精神力和异能水平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增长。甚至有年仅几岁的小孩获得恩赐，成功觉醒了精神力。
加菲尔德在离开监控边界之前，往镜头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温和地笑了笑，像是在与腕机前的两位小朋友打招呼。那双深绿色的眸子却全无感情，透过腕机冷冷地盯住了喻溯黎。
“啪”地一声脆响，画面黑屏，左上角闪动的代表时间的数字也停止运转。几秒后，网页又重新恢复全然黑暗带一个拖拽框的模样。
漆黑的投影屏反射出两位少年的样貌。喻溯黎面无表情地关闭腕机，心里再次坚定一个念头：果然和姬於殷有关的事准没好事。
白小少爷的反应倒是比较大，手脚并用地向好友比划，“哎呀妈呀，吓死我了。喻神喻神，看到他最后那个表情了吗？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我恐怕已经凉了。”
“没事，他不是在看你。”
他是在看我。
他知道我在看他。
这个念头非常强烈，甫一出现在脑海里，就难以驱除，几乎使喻溯黎不安到心慌的地步。
可能是小时候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强烈了吧。喻溯黎分神想道。
“呜呜呜呜，果然暗网不适合我们逛，给你发网址的人真是太可恶了。”
“是姬家主发的。”
“姬於殷果然是大变态。呜呜呜……”
如果现在喻溯黎想起给白筠拍个照，大概能做成个[仓鼠怕怕]的表情包。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白父笑呵呵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哎呦老爸！！你怎么突然出现。”白筠被吓得一跳，往旁边窜出半米，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他刚被吓一次，现在小心肝十分脆弱，一点也不经吓。
“我们刚刚在聊蓝星议案……”喻溯黎下意识将那段视频的事略过。
“蓝星啊，”白父应了一声，“已经争论好多年了，不出意外，这次也不会有结果。”
“为什么？”
“因为民众的意愿是很伟大的。人类具有同理心。不是所有人都能冷眼装作不知道，漠视两百亿同胞的生死。就像你们。”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出了事还有白家帮你们兜着。我们长辈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白筠得到老爹支持顿时满血复活，“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
“小兔崽子，去找你家学长玩，我和小喻再在花园里走走。”
“老爸，你有了新的小朋友，就不爱我这个旧的小朋友了，哼。”
“去去去，一边玩去。”
不愧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刚才他妈也让他“一边玩去”。
白筠装作气哼哼的样子走了。喻溯黎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我还有一个很私人的问题想请教伯父。”
“怎么啦？”
“为什么很多人会把我当做…另一个人看？如果换一个…和我类似的（实验体），你们也会这样看他吗？”
不论是路斯特、加菲尔德，还是宿怀犰、白父和白母，都仿佛在透过他，缅怀他们心中的诺维尔。
白父揉了揉他一头银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又很慈祥地仿佛什么都说了。
他说，“只有你是最特别的。”
你现在站在这里，无论你曾经是谁，被当做谁，你都只是你自己而已。
“有兴趣听老头子我讲讲诺维尔的故事吗？”
喻溯黎点点头，“好。”
“他其实是个起名废，完全不会取名。或者说，通常都是看见周边有什么好吃的就起什么。”
和他一样，会给仓鼠起名叫做橘子、黑巧和奶糖。这难道是某些基因的共性吗？
“诺维尔起初打算成立亲军的时候，找我帮他取，我也没这个细胞，但为了防止他起什么薯条军、汉堡军……这种类型的名字，我就跟他说——”
“‘你找找古蓝星的诗，从里面截出几个字，多少能显得有诗意一点。’然后他找了找，就翻到了这样一句话。”
“——朝露待日晞。”
“你想，从界门开启以来，每年都有数以十亿计的人口死于暗星污染，这对于帝国来讲是一段黑暗时期。”
“他将军名定为‘朝露’，要等待日出将清晨的露水风干，说实在的，不太吉利。”
“但我没立场阻止，因为诺维尔说，‘这种事总要有人做。如果我不去做，恐怕就来不及了。’他认定的事总是很固执，就算我阻止，也不可能锁着他，不让他往战场跑。”
“我一直没想通为什么会来不及，直到他和暗神决战后，议会发来的讣告和战斗分析。那不是我们认知中的能量层级。如果诺维尔当初没有及时毁掉暗神的降维，不超过十年，人类宇宙就会完全被暗神掌控。”
那他也就不会出生了。喻溯黎想。
就算被现有制度排斥，就算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实验体的身份，喻溯黎也始终很喜欢人类和这个世界。
换做是他，站在诺维尔的位置上，也许也可以理解他最后与暗神同归于尽时的心情。
会松了一口气吧。不论如何人类的文明得以顺利延续三十年，他甚至有时间成长起来度过一段愉快的军校生活。
或许也会有一点遗憾。诺维尔毁掉的仅仅只是一个降维。暗神还有再降临的机会，而他自己却再也看不到人类的未来。
如果类似的情况摆在喻溯黎眼前，他会愿意为了人类的未来付出自己吗？
黑市里姬於殷对他的灵魂拷问犹在耳畔。姬於殷当时问他：
“人类与暗星作战的代价？”
“那么你呢？你也同样拥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吗？”
【他会同样拥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吗？】
午后天空湛蓝，云淡风轻，微草摇曳。恒星的光热暖融融地熨烫着慵懒的灵魂。在蓝星宇宙人类帝国的首都莱特星上，有一位少年此时这样叩问自己。
他已经得到了小时候梦寐以求的自由，现在的人生目标也不过是攒够零食钱退休养猫。但若有这么一个机会，他想，他应该是愿意化作朝露在日光下消融的。
小实验体爱人类这个有些自我矛盾的物种，也爱孕育着人类的充满生机的整个世界。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朝露待日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