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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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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情感。”川夕蹲在紫色的花丛前,眼神无波。狐狸立坐在一旁,淡淡地注视着她。
“我答应你。”她仍然是平淡的语调。
“聪明的决定。”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她又说。
“要求?”狐狸挑眉,“说吧,我听听看。”
“在我死之前,我想再看一遍神的山川,”她说,“带我,再看一眼,神的世界。”
“哼哼,”狐狸笑了,“真是浪漫的灵器啊。”
好在这个要求再简单不过了。
她们依旧沿原来的路线向前走着,不过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川夕不再死板地盯着前方,而是边走边四顾着周围,不是为了寻找神,而是真心地领略山川的秀美。她好像是第一次作为自己来观赏这个世界。两旁的青山原来比人还要高这么多,植被不是只有绿色的,天空中也不是只有飞鸟和晚霞。这些平常无奇的事物,在她看来却还是第一次知道。
原来那个只有晚霞的单调的世界,仅仅是她的世界罢了。
“真可惜。”她一字一顿生硬地说。
“偏偏神死了之后你才产生了一点感情么?”狐狸冷嘲热讽。
“你了解感情?”川夕的语气中掺了一丝明显的质疑。
“我是全知全能的!”狐狸大声强调。
“可你对感情也所知无几。”
狐狸有点厌恶了:“你凭什么会知道?”
“你不记得了。很久之前你问过我一次,在庙会,那时的我还有评判是非的能力。”
“这世上有我不了解的东西,可能么?我是狐狸,全知全能。”它再次强调。
“感情也会不在知识范围内。没有感受的话是无法完全了解感情的。”
“真蠢。”狐狸拒绝回应。
“我想明白‘感情’是什么。”她说。
淡淡的霞在空中游荡,洗涤了澄净的亮蓝,天空仿佛褪色的衣物。时间流逝,她似乎有一点概念了。
“很久不见。”她突然说。
“什么?”
“很久不见,晚霞。”川夕补充。
“这不就是么?”
她抬头看着布满粉光的天空,微微歪着头。
“哦,我忘了你先前是不能评判自身是非的了。”
“天真,而且无知,”狐狸和苏颜对话,“她还当生活像诗一样呢。”
“生活不就是像诗一样的吗?”苏颜笑。
“事情正按原计划那样发展,虽然出了点变故,”狐狸运筹帷幄,“你用朝圣花环换了一式方?”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不是我有意的。怎么了?”
“哼,一式方能代替朝圣花环让你们融合,这样他就又多一件宝物了。这小子还是这副德行。”
“真是费尽心思啊。”
狐狸不屑地说:“在宝物上,他的狡黠不亚于我。”
“你们看起来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故友。”苏颜不觉得生气,平静地说。
“我不和谁做朋友,这种蠢话您最好少说。我只需要利益上的伙伴而已,而且最好是暂时且可变的。”
“嗯。”苏颜浅浅地应了一声。
第四天的黄昏。川夕默默抬头,照常等待着晚霞出现。
今天也没有晚霞了。天际由蓝渐变到鱼肚白再到橙,残光给周围染上了一层浮色,衬得川夕发红的发尖颜色稍浅了些。她本就是件精美的灵器,在光的配合下显得更加美艳了,尽管她对此浑然不知。唯一的缺点是她始终不曾变化过的神情,让她缺乏了灵动之气,更像件不能说不能动的瓷娃娃了。
今天她一整天都在观察四处的景物,狐狸偶尔会尽职地给她细细讲解,她偶尔也会说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判定性语句,狐狸也懒得纠正她了。
狐狸眯起眼睛。眼前是一座高不见尽头的墙,黑白灰三色的颗粒在上面高速移动,留下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痕迹,在这幕布上演绎着森罗万象。她们步入电境了。
电境并不是固定的区域,它是因为周围的灵素紊乱而形成的,能做到这样的事的只有世界树的副使达拉。这倒是稀罕事,狐狸饶有兴味地走了进去,川夕也没什么异议。
刚一进去,电境里三五个小人便一拥而上。它们的动作并不流畅,像卡顿的画面般一停一顿。它们跑过来兴奋地拉起川夕的手,将狐狸晾在一旁,嘴里不停地嚷着:“来跳舞吧!”
“我不会跳舞。”川夕一本正经。
电境不由分说地响起了欢快的音乐,似热闹寒冷的冬夜。川夕被它们拉扯着,依旧没有表情,看上去更像一架傀儡了。
“舞蹈,是内心情感的迸发啊,”小人们嬉笑着,音乐越发快了起来,“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好了。”
“你们不是真的人,却有感情。”川夕看着它们。
“因为我们喜欢你呀。”
“喜欢?”
小人们没有回答,从周围凭空摘了几朵黑白的像是覆了白霜的花装点着川夕,好像是给第一次约会的姑娘打扮那样。电境里一切都是可能的,但这里的一切都古怪异常,与正常的世界出奇的格格不入。
狐狸无声地跟在她们后面,尝试着在这里使用灵术和灵式。它和川夕的连接在这里还很稳定,灵式也还能正常使用,但灵力却无法施展。
川夕被拉着向前跳着舞,离它越来越远了。电火花再次闪过心头,带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有什么东西在变化,伴随着它心里莫名跳出的念头。
感情?
一片空白。
感情?
一片空白。
感情?
一片空白。
它暴怒,这是它第一次在有能力的情况下无法探知到想知道的事物。明明知道它的存在,却无法探知到它究竟所指何物。可恶,它什么时候对那种无用的东西感兴趣了?强烈的求知欲让它浑身发痒,它龇牙咧嘴地在地上打起滚来。
电境移动的粒子显现出残缺的图像来,呼应着它破碎的记忆。一切都像梦一般,坍塌的神殿和白色的纱裙······命运和宿命论的终结······温暖······到冰冷,以及想要止住的哀鸣。
痛苦,它的头剧烈地痛起来,陌生的往事像破碎的玻璃碎片,一旦触到就会刺痛不止。疼痛撕裂了“梦境”。
电境中浮现方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张脸,那张绝美如雕塑的脸,她白得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天使。
到底是谁?
它竟然有些害怕了,开始不停地向前奔跑。欢快的音乐还在播放,可周围只剩下它一个人了,真理公使已经远得看不见了。它用尽全力想要追上她,最终从一片虚无中穿了出去。
仍然是电境。
它的头越来越疼,究竟要怎样才能逃避?
它还在奔跑,它想要逃离那里,直到它看到了川夕。川夕还在和小人们跳舞,跳得滑稽可笑。
“我知道了!”拉着她的手的某个小人突然说道,“你是神的孩子!”
“神的孩子,”川夕复述了一遍,“对自己的孩子,会有什么样的感情?”
“欣慰。”
“期待。”
“爱!”
川夕看着它们,尝试着理解什么。
狐狸咬牙看着她。不,狐狸不能有这样狼狈的样子。
“那么你们知道神······”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对话就被打断了。
“先生们女士们,我们的舞曲要换一种乐器了。”狐狸强撑疼痛直起了身子。
突然有几簇水花开始在它的周身跳动,发出清脆的“滴答滴答”声。电境遇水溶解了,电流嗞啦嗞啦的声音仿佛最后的嘲笑。小人的嘴里念叨着“nonono”,川夕面无表情地看着电境一点点消失。
“水也是一种乐器。”
水溶解电境的原理和灵力的相似。灵力的使用实质上是将体内的特殊灵素,也就是灵力排出体外,导致周围原本均匀分布的灵素场局部集中或紊乱造成的,只要纯水将这些灵素吸收再排布均匀后,灵素就重又恢复到有序的状态,相应的现象也就不复存在了,这是云长山灵的研究成果,被狐狸用全知全能剽窃来了。但它的灵力脉冲比一般人的都要衰弱,所以灵式之类的它虽然懂,却很少使用。它至今无法解释这是这是为什么。凡是有了一点不懂的东西,它便像无意间扯出的线头般必然地牵连出一大片难以捉摸的事物。狐狸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走出由“未解”罗织的网来。
不过那样的疼痛果然消退了,它又昂首挺胸起来。
川夕凝视着来时的路,呆板地站立着。
“露水,松茶。”
狐狸没心思理解她说的这两个词了,想继续领她向前走,可是她一动不动。
“搞什么?”它不耐烦地问。
“神会欣慰吗?”
真理公使静静地看着它,它也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真理公使,顿时明白了一切。这个女孩在和它连接后对世界产生了轻微的感情,这种非正常的变化通过连接影响了它。
比起同伴,她们更像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找不到所谓“感情”的答案。
狐狸改变心意了。它想知道感情究竟是什么,哪怕前功尽弃,无法生存也无所谓。它迫切地想知道答案,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它必须要让她知道感情是什么,再用连接来获知信息。知识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任何东西在它面前都显得卑贱。
“会啊,”它咧开了嘴,“等你牺牲了,他就会。”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
“明白什么?”狐狸明知故问。
“明白了一点,感情。”
“你么?哈哈哈哈哈······”狐狸发出一阵大笑。
“我,是神的孩子。”川夕又说。
狐狸又是一阵大笑。
“明白了这个世界,才会明白神,才会明白感情。”川夕继续说着,丝毫不在意狐狸的反应。
“行。”狐狸依旧咧着嘴,眼里却有方才的泪光闪出来。
夜幕照常降临了,川夕默默抬头望着天空,紧紧盯着那几颗镶入夜空的璀璨星辰,告诉狐狸:“星星。”
她摘下一直戴着的女巫帽,将它轻轻抱在怀里。她对神给予她的一切都很爱惜,哪怕她从来没有细细审视或打量过这一切。摘下帽子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这份馈赠是长什么样的。
“颜色,花,白色的光,感情,我还没有理解。”
她环视周围,想要把这山川的大好景致刻在脑海里。
“你理解了什么?晚霞么?”狐狸仍觉得好笑。
“无知,在你眼里不好。”
“我是只骄傲的雄狐,从诞生之日起便是如此。如此强大的能力,没有那颗桀驯的心是配不上的。”真奇怪,仿佛开口的不是它。
小精灵们提着灯出来夜巡了。鹅黄色的灯光和白色的玫瑰花瓣交融在一起。川夕沉默地凝视着它们,伸手想要触碰它们。
狐狸表面上合着眼睛睡着了,实则在和载和对话。他们很早就连接了。
“绿墙有稀客啊。”
“主恶者的气息,”载和缓缓道,“方才才从这里离开去找苏小姐,我昨天把一式方给她了。”
“你还挺在乎她的。”狐狸含笑说。
“对于那件事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美好之人将要逝去,任谁都会心里一动的。”
“和主恶者感情淡了呗。”
“还请先生不要拿我说笑了,”载和无奈地笑道,“苏小姐当您的棋子可就太屈才了,棋子是不会改变棋手的。”
“何来‘改变’一说?”
“先前的您,是不会像这样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