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悬时

1、粤明回国

　　田粤明在记时起，回去中国的次数便是寥寥无几的，也许看到母亲抱着两三岁的自己站在八九十年代的广州街口的老照片，他的记忆还能有所翻整，却又不那么深刻。

　　“悠悠，将来要找广东女孩结婚。”

　　母亲又开始絮念，虽已在悉尼居住几十年，母亲却还是对自己故乡的女孩情有独钟。

　　“我知道，不必再讲。”

　　粤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眼下他正准备收拾行李，启程去上海，父亲离开上海前，仍留了处家产，正因大学课业要求拍摄城市影片，被围困在澳洲多年的他，趁假期回一趟中国。

　　“母亲，我应拿冬装回去吗？”

　　“我们这将入夏，那边已入冬，多备些厚衣服。”

　　回去中国的第一大困难，即是田粤明认不得几个中文字，他自幼出生在悉尼，沟通用中文，甚至会说几句些上海，广州的方言，却没什么机会学习汉字。

　　“侬好，饭吃过了伐，吾老想侬哦。”

　　而他跟母亲学到的广州方言，自是几句粗鄙的骂人话。

　　虽被母亲取笑过，粤明担心并不太多，年轻自是兴致冲冲。

　　粤明自幼懂得粘人，上头有差八岁的同父异母的哥哥田申阳，还是他最讨喜。

　　又乖又懂事。

　　他并不喜欢申阳，据说是小时候申阳常威胁粤明去给自己买汉堡包吃，不然的话晚上便恐吓欺负弟弟。

　　出行前母亲担心粤明，父亲倒是一如往常的寡言少语。

　　虽之前和家人作伴回去过中国，但此次是粤明自己头次出远门，耳前嘱咐太多，耳后自会忘的干干净净。

　　飞机落地，是有人来接。

　　陈洛凡是在悉尼留学时，结识的田粤明，正因田粤明是华人，中文外语都会讲，班里的中国留学生都喜欢找粤明做朋友，当然也有在其中不学无术的中国留学生，常找粤明要教授布置的作业。

　　而他在学期一结束，便立马飞回上海，说是要看病重的奶奶。

　　也是孝子。

　　两人机场碰面，寒暄几句，陈洛凡便按田粤明给他的中文地址，送他回家。

　　“你家长辈情况如何？”

　　“病情已恶化，幸好早早回来。”

　　“多多关照才是。”

　　“时日无多，唯有多陪伴。”

　　田粤明点头，并未多说。

　　推门而入，父亲在上海留下的最后一处家业，是两层的复式小公寓，离沪多年，这公寓一直没有出租出去。

　　问道为什么，父亲总不作过多的解释。

　　“上海的房子是自己人住的，家里人回去也有处干净的房子安置，不必租出去。”

　　粤明的父亲在悉尼做小生意，母亲从中协助，生意关系需常常到中国进口货物，到粤明读大学时，田先生也在悉尼和黄金海岸置办了多处房产。

　　只因哥哥田申阳结婚后，固执的要离开悉尼，搬去黄金海岸。

　　女方是父亲做生意时，结识的当地华人给田申阳介绍的一个北京姑娘，知根知底的朋友好心帮忙，田家很是感谢。

　　结果嫁到澳洲来，置办两人家产，女方父母一钱未出。

　　婚前田先生曾与田申阳的亲母提到大儿子婚房的事，未曾料到李女士一直打马虎眼，并未拿真心实意来对待申阳。

　　寡言少语的父亲因二婚，认为亏欠大儿子太多，于是一人出资给田申阳购置了两套房子，一套出租，收租来的钱补贴家用，另一套作为婚房。

　　这样，父亲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田伯恩，以德报怨负担了所有。

　　而田粤明的母亲杨珍美面对自己先生的做法，并没有抱怨情绪。

　　她正是因为理解丈夫的处境立场，才一心一意在背后支持丈夫。

　　这几年，田申阳与吴清的婚姻也接近破碎的边缘。

　　结婚五年，并没有孩子。

　　不仅为生活琐事吵闹不止，二人也没有正经工作，唯独靠着房子的租金收入过活。

　　粤明渐渐明白这些大人的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大学入学前一晚，粤明跟父亲讲：

　　“爸爸，我想等拿到学士学位，或者硕士学位后，自己去找工作，我想先靠自己争取，如果最后生活实在难以为继，我还是要请求你的帮助。”

　　田伯恩餐桌上听到这话，心中慰藉万分。

　　“你尽管去闯荡，其余不必多心。”

　　直到现在，粤明敬重父亲更多三分。

　　他不比哥哥田申阳，生活太肆意挥霍，不考虑后果，更得父亲一层期望。

　　两父子心中都明晰，只是未开口提过。

　　回到上海后，悉尼与这之间的时差短暂，并没有使田粤明感到极大的不适，他一早起来装好了摄影装备，便赶往了东方明珠塔。

　　为更快融入进这座城市，粤明选择了搭乘地铁，上海的地铁线路图也是颜色分明，粤明最爱红色，从十一号线出发，他要换乘到绿色的二号线，才能顺利抵达目的地。

　　他倒是会些拼音，但也不得不多次仔细甄别地铁语音播报。

　　“请问，南京东路是在这一站下吗？”

　　粤明不确定，侧头问道扶手一侧的中年妇女，态度诚恳。

　　“自己不会看吗？”

　　妇女见他自是华人模样，阴阳怪气道。

　　粤明汗颜，难怪别人不懂得他，他俨然不是外国人，难不成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还是文盲不是？

　　不懂中文还是被人笑话。

　　也罢。

　　出地铁，随着人流走，便能到黄浦江，之前洛凡这样告诉粤明。

　　途中粤明想喝咖啡，上海天气总归和悉尼不同，天气渐冷，他急需一杯热腾腾的拿铁暖和自己。

　　他环顾四周，店里只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在温习功课。

　　“先生，您的咖啡。”

　　粤明致谢后，便转身离去。

　　看到自己与东方明珠的距离越来越近，粤明心中雀跃起来，很久没有回到上海的他，在触碰到黄浦江的栏杆时，他心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那种莫名激动和感动，让他望着不远处的陆家嘴金融写字楼区，心中震颤。

　　这里也是他的家，粤明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