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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王氏和宋柯走了,秦氏靠在闪缎葵花蕉叶引枕上,忽然说了一句:“人走了,出来罢。”
里屋门帘一掀,林东绮走了出来,眼眶微微有点红,低着头不说话。秦氏拍拍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下,秦氏也不说话,只是喝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方才的话妳都听见了?”
林东绮只垂着头不吭声。
秦氏悠悠道:“我知道妳百般对宋檀钗好是什么意思,知女莫若母,若无所求,妳不必天天放下身段哄着宋檀钗高兴,妳纵然大方,也断没有把老太太赏妳那根金镶珠宝花簪送人的道理。妳听说宋柯的腰带少一颗红玛瑙珠子,便拆了一支半翅蝶金步摇上的玛瑙镶宝,让宋檀钗拿给她哥哥去。那步摇是一对儿,也是我的陪嫁,妳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我才给了妳,妳平时都舍不得戴,如今为个男人,倒真舍得了。”
林东绮只觉自己一腔小女儿心事都被母亲看透,又羞愧又难堪,哀哀叫了一声“母亲”,眼泪已滴了下来。
秦氏握了林东绮的手,说道:“孩子,断了这个念想罢,啊。”
林东绮泪流满面,忽然哽咽说了一句:“我有哪儿配不上他?还是母亲看不起他家如今落魄……”
秦氏打断道:“我从不敢看不起他,宋柯这孩子身上就带着一股子上进争强的劲头,以后断然不会错的,可他心思太深。妳以为他为何频频出入咱们林家,又把他妹子送进来?明明绫姐儿才是他家最正经的亲戚,宋檀钗却跟妳住一起,妳甭跟我说是妳硬留她住的,宋檀钗是个有脑子有主意的,倘若不是她愿意,妳也留不住。”秦氏叹一口气:“绮儿,宋柯的容貌才学虽然好,可说来说去也不算上乘之选,我最不喜他摸不清猜不透的性子,瞧不出他到底品性如何……他到底是个聪明人,今天我只点化几句,他居然完全明了了。”
林东绮泪眼朦胧,秦氏说了什么话,她都听不进,她情窦初开便遇上宋柯,心里偷着比较,只觉见过的兄弟当中,没有一个比得上他,倾慕他风采才华,又听林锦亭说,自从宋柯的父亲去世,他便一肩承担了的家业,打理商铺田产,没有一项不精通的,闲暇时只一门心思用功读书,心里便更添了几分爱慕。今日秦氏的话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她个透心凉,可就这么割舍情思,心中委实舍不得,一怔一愣间,眼泪又从腮边滚落下来。
秦氏见她说了许久,林东绮都毫无响应,不由变了脸色,厉声说道:“林东绮!今日我便明明白白告诉妳,宋柯的事就到此为止,从今往后妳给我好好在闺阁里,不准瞎了心想那没羞没臊的事!我已给妳和绣姐儿打听了几户人家,过几日我就把这几家女眷请来,若是看着好,等出了曾老太太的孝便议亲!妳可听明白了?”
林东绮自幼畏惧母亲,闻言纵然心里有天大的委屈不愿,也只好含着泪点头,回去却抱着枕头哭了一宿。
且说王氏回了房,心里还是不安定,急急忙忙命人去收拾林锦亭的行李,当晚就打发他去宋柯家住。
王氏的心腹婆子钱嬷嬷低声说道:“如今也好,哥儿出去避避,等大房的整治了那小贱蹄子,哥儿再回来也不迟。”
“妳再嘱咐素菊,一定要把衣裳多带两套,还有亭哥儿平常喜欢吃的几样儿点心,都多包几包。”王氏大声吩咐了几句,听见外头丫鬟的应声,方才松了口气,靠在贵妃榻上,揉了揉太阳穴:“嬷嬷说的我自然省得。可有这档子事儿,到底是觉着堵心。”
钱嬷嬷说道:“宋家少爷读书好,是个好孩子,太太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瞧着他,跟咱们绫姐儿倒是般配,玩笑一句,要是真成了亲家,倒是亲上加亲了。”
王氏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柯儿是不错,可家道是落魄了,虽然有句俗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绫姐儿打小富贵堆里长起来,身边儿伺候的丫头都没少过八个,让我的心肝儿跟着宋家吃苦,我可舍不得。”
钱嬷嬷叹口气,自家主子的眼皮子永远那么浅,但凡有秦氏一两分聪明,这些年也不至于明里暗里吃这么多亏。“柯哥儿是个上进的,明年要是春闱中了……”
“中了又如何?没人提携,没银子活动,兴许连个缺儿都轮不上。”王氏摇摇头:“钱嬷嬷,这事儿别再提了。柯儿是个好孩子,回头我替他多留意留意别家的小姐,我们家绫姐儿跟他吃不起这个苦。”
钱嬷嬷说道:“既然太太是这个意,我就不说什么了。只是绫姐儿慢慢大了,倒是有自己的念想,这几天一直缠着她哥哥问宋少爷的事,整天往卧云院跑,惦着能碰见宋少爷,还说要好好学一学针线,给宋少爷做双鞋。前儿个我还听她抱怨说在孝期里穿不得鲜艳衣裳,要打一套时鲜花样的银器。”
“哎哟我的小祖宗。”王氏差点跳起来:“妳说妳说,这闺女儿子怎么一个让我省心的都没有!”
钱嬷嬷说道:“太太稍安勿躁,只是绫姐儿有这个心思,太太要心里有数。”说着不放心的看看王氏。她这位主子,做事颠三倒四,不该着急忙慌的时候反倒风风火火,该快些办的事反倒磨磨唧唧,这些年全赖身边几个忠仆提点,所以她跟王氏说“心中有数”,也不知这王氏心里到底有数没有。
王氏又去揉脑袋,命珊瑚给她拿一丸清心的药。药丸子揉开蜡,将吞未吞的工夫,林东绫掀开帘子“噌”地跑了进来,四下寻找打量,从厅里找到里屋,又去掀次间的帘子。
王氏正有气,把半丸药放进嘴里,含糊问道:“妳找什么呢?”
林东绫的性子似王氏,风风火火:“奕飞哥哥呢?我刚进院儿的时候就听丫头们说奕飞哥哥来了,这会子人呢?”
王氏听见“奕飞哥哥”这四个字,药丸子差点卡在喉咙里,大声咳嗽起来,钱嬷嬷急忙给王氏顺气,看着林东绫说道:“宋少爷已经走了。”
林东绫嘟着嘴说道:“早知道不回去换衣裳了,没准儿就碰见了。”
王氏差点没背过气,怒道:“妳是大家小姐出身,怎能这般没脸惦记个男人,我就是这么教妳的?”
林东绫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说道:“奕飞哥哥又不是外人,我惦记他有什么不对?”
王氏烦躁得站了起来,走上前在林东绫额上戳了几记,咬着牙说道:“死丫头,这话传出去妳还做不做人了?宋柯就算是妳表哥,可也是个外男,妳们年纪渐渐大了,我已让亭哥儿搬到外院去住,日后不准妳再跟宋柯见面,若是宋柯到府里,不准妳再往跟前去!否则我就告诉妳爹!”
林东绫大惊,完全没在意王氏说不定她再见宋柯的话,只想到若林锦亭搬到外院,自个儿跟宋柯便再难见面了,不由着急道:“哥哥不是在卧云院住得好好的么,为什么要搬?”
钱嬷嬷道:“哥儿的年纪大了,搬到离园子远些的地方也是正理。”
林东绫正在气头上,倏然瞪圆了一双眼,指着钱嬷嬷骂道:“妳给我闭嘴!我跟我娘说话,哪有妳插嘴的余地!”
钱嬷嬷呆了,王氏怒火上涌,搡了林东绫一把,骂道:“打妳的嘴!连妳哥哥都恭敬着钱嬷嬷,妳再敢说这样的话就家法伺候!”看见林东绫穿着簇新的金蓝线刺绣的菊花素缎裙,里面的中衣却悄悄穿了玫红,露出一痕绣花领子,用白色一衬,愈发显得娇艳,头上镶宝的银簪银钗,脸上妖妖娆娆用的脂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林东绫道:“这还是在妳曾祖母的孝里,妳瞧瞧妳这是什么打扮?穿红戴绿,搽胭脂抹粉,妳是要成精了,说出去别人还不戳妳脊梁骨!”
王氏是慈母心肠,对幼女诸多溺爱,加之是个软性子,教导子女向来雷声大雨点小,林东绫忤逆惯了,哪里会怕她,王氏方才那番话彷彿对牛弹琴,林东绫只管扯了她的袖子着急道:“娘,妳怎么能让哥哥搬走,他走了,奕飞哥哥怎么到咱们府里来?”
王氏狠狠的甩开林东绫的手,林东绫仍不死心的拽住,脸上飞起两片红云,忍着羞意说道:“娘,奕飞哥哥他……他是极好的,才学品貌,哪一项不是个尖儿,姨母又喜欢我,奕飞哥哥待我也好,我,我……”
“妳妳妳,妳什么妳?妳是不是想气死我?”王氏指着林东绫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我告诉妳,宋柯只是妳表哥,妳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赶紧给我收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