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霁》我真不会高数

2、顺手一拐

　　学校上午临时组织了一场小测，直到下午，学生们才终于能从扎堆的卷子中“死里逃生”，纷纷开始跟有后劲儿似的扒拉着那可怜的零散下课时间不放，嘴里聊个没完。

　　和陌初霁预料的走向大差不差，听说她居然真的只是问了顾鸿雪一道物理题后，班上前来八卦的同学们大都露出一副兴致缺缺的神情。

　　她和叶岚简单解释了一下其中的误会，叶岚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原来是这样……”

　　“你放心啦，马上要到期中考了，马上大家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勺后去了。”陌初霁个子高挑，一个人坐在教室靠窗最后一排，临时添补的座位，叶岚坐在她前桌，好奇地问，“不过这次你有把握吗，上次考试老刘不是还把你给叫走了？”

　　陌初霁想到那日的谈话，轻扯嘴角：“关于分科的例行谈话而已。”

　　榕城一中在高二上学期、陌初霁到校报到之前面向学生征集过一次志愿，虽说这并不是最终的结果，但学校照样有留档，同学们都猜测也许是为将来的分班提前做准备。

　　陌初霁却知道，这同样也是一个“筛选”，像她这样的“文科优势选手”志愿却填的理科，马上会被班主任老师约谈劝说一番。

　　“初霁，像你这样主科还可以，文综三门均分都在75分以上的人，等高二下学期分到文科尖子班肯定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你要选理科，光靠主科的分数是不够混饭吃的……”

　　她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而学校无权替她做出决定，只要她坚持自己的想法，他们也只能作罢。

　　“哦，那我知道了，是为了你之前说要选理的事吧。”叶岚视线游移，“哎，我是打算去读文的，不过你真的打定主意了吗，上次我去办公室，看到你的主科加上文综的六门总分是全年段第二十一……第一高了你27分，不过他铁定选理的，就是那谁。”

　　“打定主意了呀。”陌初霁对类似的隐晦建议没有恶感，她知道身边的人们大都是出自好意，叶岚同学显然还极为顾虑她的面子似的，把某人的名字给直接口头打了个码，她笑了一下，刚准备说什么，被叶岚接连扯了好几下衣袖。

　　“说、说曹操曹操到，啊啊啊，我下次再也不乱说话了。”

　　那谁……顾鸿雪站在教室后门，一眼锁定了陌初霁的所在。

　　“之前说过的，欠你的纸巾。”

　　陌初霁垂眸一扫。

　　连牌子都和她给出去的一模一样。

　　随着他出声，班上有不少人受动静吸引往这边再度看了过来，一眼就认出了声名远扬的顾鸿雪，就在氛围逐渐步入尴尬的范畴时，陌初霁一把接过纸巾，抬头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真诚地予以自己的评价：“一根筋。”

　　和那日在奶茶店不同，他仪表整洁下的模样更加赏心悦目，头发似乎是修过了，将俊秀的五官更加凸显，只是他周身仿佛自带一种疏离清冷的气场，无形之中拒绝了大多数人的靠近。

　　这人应该不至于悟不到她那日问物理题的“良苦用心”，却还是这么巴巴地把东西给送过来还上。

　　被她一说，他仿佛还着恼了般避开她的视线，朝她略显僵硬地一颔首，扭头回自己班上去了。

　　“初霁。”叶岚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顾鸿雪过来还东西的具体缘由为何心知肚明，“万一传出去会不会……”

　　“没什么好怕的，正常来往，被八卦就被八卦吧，就当是点缀点缀大家无聊透顶的高中生活。”陌初霁随手把纸巾塞回包里。

　　“他好像对你有点儿特殊在的，之前他退人家的礼物都是托别人转交，还是第一回自己来送。”叶岚仔细想了想，还是找补了一句。

　　特殊？他怕不是因为这桩传闻对她有什么意见了吧。

　　经历得多了，陌初霁对这些来自同龄人的态度不同还是相当敏感，刚刚那顾鸿雪的表情，再加上前头他给的反应……

　　是一种没有恶意的，针对目标身上自己所没有的特质而感到排斥的神色，换言之，就是认为她跟自己非常之不合拍。

　　至于为什么还东西非得要亲自跑这一趟——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她二班、他一班，隔壁班没必要再请人跑这一趟。

　　上课铃扯着副破锣嗓子开嚎，二班的学生们乖觉地回到座位上。

　　这节课是英语，老师叫叶想云，是个还有三四年就要退休的老教师，负责带一班和二班。

　　陌初霁月考英语考了个129分，上有一众140+大佬们负责接受表扬，下有一帮120-学渣们负责顶锅挨批，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平庸区间。

　　当事人对此还没来得及感到十分满意，下课就被老师给直接提溜走了。

　　“最近学习进度怎么样，能跟上吗？”叶想云戴着副红框眼镜，她面相生得有几分严厉，但在面对没犯错的学生时语调一向平和，“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老师。”

　　“能的，现在和我以前的学校进度相比更快，但还在接受范围内。”陌初霁只当是对转学生例行的关心，也随口顺着话答上几句。

　　她声线是少年人惯有的清越，再辅以平和乖顺的语气，简直是个标准的中上流好学生模板。

　　叶想云从教案里抽出一张折叠的卷子摊开，正是上回的英语月考试卷：“老师看了你的答题卡，错的题目难度不一，可见你有的难题可能只是蒙对，底子也不够扎实，运气好不是坏事，但就怕把这运气当作是自己的东西。”

　　“卷子和这本教辅你都拿去，我把你错题对应知识点的页码写在边上了，有的地方是单纯考察词汇量，这个还是要多积累……”

　　陌初霁还是第一次遭遇这种阵仗，她极为难得地有些无措，下意识双手接过，只见老教师扭过头去没看她：“上周末我去医院检查身体，见到了你和你妈妈，后边检查完了再去看，你已经走了，你妈妈的朋友和我说了点你家的事。”

　　“老师，其实我家……”陌初霁以为叶想云误会了什么，刚打算开口解释。

　　“我知道，你妈妈能维持正常工作，她收入也不低，你的家境不贫困，但人有时候在精神上把自己困住了，会过得无比痛苦，你今年高二，还是个可以向大人诉说不幸的年龄。”叶想云抬手拍拍陌初霁的肩膀。

　　陌初霁垂下头，不知道因着这句话想到了什么，情绪一下子又淡下去不少：“嗯，谢谢您，我向您保证，高考一定会考到145分以上，好好为您挣一份脸面。”

　　和受到鼓励后的赌咒发誓截然不同，短短的一句话她念得轻且快，仿佛只是在重复一遍早就确认好的决定。

　　陌初霁回到教室后，叶岚立马凑过来打听：“初霁，我记得你英语不是一百二快一百三吗，怎么还被老叶给gank了？”

　　她在陌初霁回复前先瞧见她怀里抱着的卷子和教辅，直愣愣地往后仰了个45度角：“难怪你脸色这么差，原来是被知识的力量压垮了，来，小美人还是要笑一个，多笑笑，能、能干什么来着！哦对，美容养颜！”

　　这么短暂的一会儿功夫，陌初霁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她把教辅书和试卷仔细地收入桌洞，把原本瘪瘪的书包挂到书桌旁，为它们留出空间。

　　做完这一切，她单手撑着头，数离下一节上课还有几分钟，直到做完这些，才对叶岚挤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好！即使是这样也很好看！”叶岚为陌初霁一阵鼓掌，旁边同桌的男生听了一切，思及陌初霁是全班上下的游戏大腿也跟着鼓掌，再加上路过忍不住停步的同学，本来就喜欢凑热闹、搅浑水的家伙……

　　班上竟然稀稀拉拉接连带出一长串掌声。

　　刘裕带着语文书进门时被掌声给吓了一吓，脚已经迈过门槛了却还是硬生生抽了回去，狐疑地望了眼班牌，确定上边写着“高二（2）班”后这才重新进来。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一帮人这么热情地欢迎你们班主任我。”刘裕知道多半是他们私下又在整什么花活，随口一句带了过去，底下传来一阵哄笑，他敲敲讲台，“现在老师这边，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听哪一个？”

　　“好消息——！”二班的同学们异口同声道。

　　“好消息，下次月考距离期末考试的时间延长了，同学们可以好好复习准备一番。”刘裕不出所料地收获嘘声一片，“坏消息，月考本身提前了十天。”

　　学生们哼哼唧唧地抱怨上半天，被刘裕强行镇压，一翻书就要开始讲课。

　　下午放学的人潮往校门涌去，为了上学方便，家里有条件的大多会给孩子买自行车或是电动车，陌初霁也才到手了一辆新坐骑，介于班上已经有小红黄青黑白紫一众大名，新坐骑被赐名为小蓝。

　　回家只有她一个人在，没意思，但好像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她骑着小蓝往外开了十来分钟，正要进小区大门时，余光忽地瞥见旁边的路上有一抹熟悉的色彩，是顾鸿雪。

　　这才认识两天就撞见三回了，这么巧，难道他也住这附近？

　　陌初霁心头疑问一闪而过，下一秒，旁边的店里走出一个中年男人，一言不发地狠狠推了顾鸿雪一把！

　　十六岁的男生不至于被一把搡到地上，但那人手下明显也没留情，叫顾鸿雪身形不稳，往后退了大半步。

　　男人还想再动手，扬起的手臂被顾鸿雪一把扣住，他张口刚要说些什么，目光不经意地往边上扫来，微微一顿，显然是也见着了坐在电动车上、已经看见这边的陌初霁。

　　“顾鸿雪！”陌初霁反应过来，骑着小蓝上前。

　　她故作不经意地观察着推人的男人，靠近了看其实不难发现，顾鸿雪和他长得很像，年纪也对得上，所以这应当是他的父亲。

　　“好巧啊，没想到放学之后还能碰到你，那什么，这位是……？”陌初霁回忆起男人方才的暴力举动，搭在电动车上的手不自觉慢慢收紧，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但她从神情再到语气，完全没有露出任何有迹可循的破绽。

　　“你是鸿雪的同学？我是他父亲。”有外人在场，顾朝贵当即放下刚刚那副凶相，他同样在打量着面前的人。

　　尽管同样穿着校服，但家境可以从细节的地方看出来，她双手洁白莹润，一看就没有怎么做过家务活，系着马尾的发绳、腕间绑着的手链、电动车和书包的品牌……

　　顾朝贵面上的笑意都生生真切上好几分。

　　女生没有急着回应他，而是先揪了揪他儿子的衣袖，又软又轻地问了句：“你要不要跟我走，现在还不迟呢，才刚放学没多久。”

　　顾鸿雪深知这人分明不是这副性格，现在就是在演戏，却能透着袖子的挪动感觉到她的手一直在下意识地试图把他往自己身后扯，他接连没反应上好几秒，被在场的另外二人当作是沉默的拒绝。

　　“好吧。”短短两个字陌初霁说得层次丰富极了，把尾音拖得仿佛有无限长，她本来就是试一试的想法大于其他所有，顾鸿雪会拒绝也并不意外。

　　陌初霁不期然想起方才见到的顾鸿雪脸上的神色，那种习以为常的漠然让人光是看着便会一阵胆战心惊。

　　在普罗大众的观念中，和平的父子关系不该是这样的，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不过……她不是会被这一点打动的人。

　　再试一次，她告诉自己。

　　“叔叔好，刚刚也忘记和您打招呼了，不好意思。”陌初霁回身，先是感情十分到位地道了歉，“老师今天说月考要提前，我这不是才转过来吗，进度跟不上，就有点儿着急。”

　　“那刚来，老师肯定会谅解的，人嘛，总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你是要问鸿雪学习上的事情吧？”顾朝贵见她点点头，直接代替顾鸿雪应下，“哎，鸿雪成绩好是好，就是打小比较认生，没事，叔叔让他陪你去，多交些朋友也是好的，我就怕他太内向了。”

　　陌初霁：……

　　这说辞只能是乍一听挑不出什么毛病。

　　实际上高中生的父母，巴不得自家孩子能够把百分之两百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更别说还支持他们去帮同学补习了。

　　就是真的有这么大方，在孩子不情愿的情况下，多半也不会主动还把这件事提起来，就这样含含糊糊地带过去是最明智的选择，放她一个主动找上门来的不知所谓的高中生在这里一个人傻眼就好了。

　　“鸿雪，你过去吧，爸爸待会儿还要去医院给奶奶送晚饭。”顾朝贵越过陌初霁望向她侧后方的儿子，只见他清凌凌的目光就这么平静地刺了过来，叫顾朝贵险些以为他又要不服气地反抗自己的话。

　　不过好在有同学在场，他那样死要面子的性格，不会轻易地把脸丢到地上去，自己也是为了他的未来考虑。

　　“我知道了。”顾鸿雪简简单单地回答道。

　　陌初霁招呼着他也坐上小蓝，还不忘和顾朝贵谢谢、再见并向他保证自己会请顾鸿雪吃饭。

　　摆脱和大人的虚与委蛇后，她比回来时骑得更快了，有一种从恶龙手下抢到了珍宝、恨不得将之马上带走的快乐。

　　当然，这样一来，那些流言蜚语只怕是更不好和当事人直接澄清了。

　　呼呼掠过的风声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陌初霁的错觉，似乎隐隐听到身后坐着的人说了句谢谢。

　　她已经减速，前方的路只需直行即可，下意识地微微侧头：“嗯？”

　　“没什么，你骑车吧。”顾鸿雪望了眼天色，“注意看路。”

　　深秋的夜里，高中生们放学后不需要等上多久，天色就已经黑了大半，只有几颗稀稀疏疏分布的星星胡乱散在天空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试图映入人们的眼底。

　　这会儿温度下降得厉害，已然开始有几分凉意。

　　骑车的陌初霁一骨碌下了车，从兜里摸出感应钥匙打开车库的自动门。

　　“欢迎欢迎，我先放个车，你随意哈。”她叮嘱完，忙不迭地把小蓝给推走了。

　　顾鸿雪正慢条斯理地把背在前边、用来隔开二人的书包放下，改为拎在手边的姿势，闻言望着她推小蓝进去的背影。

　　可能是刚刚骑车，脑后的马尾有几分松散开，发圈收束着的位置，长发略显凌乱地胡乱铺着，正随主人的动作一起晃荡个不停，瞧起来危险到不行。

　　“怎么了，找个地方坐呀，沙发和这边的椅子全干净的。”陌初霁折返回来，就见他傻不愣登地站在原地。

　　“你头发乱了。”顾鸿雪提醒，却在这一瞬间立马意识到不对，从第一个字开始，他的声调就比平时正常说话还要高出不少，情绪上的外露让他失了底气，逃避似的就近坐到张沙发上。

　　事实证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多是一时的热血上头，在相助之后还有许许多多亟需解决之事。

　　比如，人是她带回来的，那陌初霁就得对他负责。

　　“给。”陌初霁点开外卖软件，站在沙发靠背后边，把手机递到顾鸿雪面前，“点吧，我答应他要包了你的晚饭。”

　　听见陌初霁提到顾朝贵，顾鸿雪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他接过手机，把话题固执地转移开：“等等你加一下我，我把钱转给你。”

　　“为什么要加，少年，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最近事关我们两个，流传着一种什么样的说法吧？”陌初霁毕竟不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顾鸿雪无法注意到她的动向，以至于她这么直白地给他丢了发大招，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真的会有人能做到吗，这般坦坦荡荡地和传闻里的另外一个当事人自然地相处。

　　还没等他回应，身后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少了戏谑，更多是情绪沉湎之下的认真：“还有，那位只不过是一个捎带，我请你吃饭的原因是……其实我应该向你道歉。”

　　陌初霁搬了把矮脚凳过来，揣着手机挪到他跟前。

　　仿佛是被人要求做反思一样，她垂眸思考一阵，复又抬起，目光之中满是令人心安的镇定和冷静：“我不了解你家的情况，贸然上前去提供帮助有一部分我的过往经历在，加之我们认识，这过于冲动。”

　　“如果这回的事件会令你在家中的日子更加艰难的话，我就必须要向你道歉才行，甚至我还想过要不要送你回家时和你的家长解释一下，把你从里头给彻底摘出去……不过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些考虑是多余的了。”

　　“你应该应付得了他，或者说，我要是有打扰到你的什么安排，之后就不一一列举了，情况太多。”陌初霁知道自己的习惯是容易在这些场合多想，她失笑地摇了下头，“但怎么说也是该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