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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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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舒上次回台城还是半年前。
那时她刚从法国回来,给外婆和简毅带了礼物,在家里呆了几天,又匆匆赶回京城,去景文翻译暑期实习。
这次回来,外婆身体依然硬朗,除了耳背愈发严重。
和她说话都要靠喊。
外婆一共三个孩子,都是女儿。舒逸是老大,另外两个,老二移民美国,老三移民加拿大。
除夕夜,除了简舒和简毅陪在外婆身边,几个女儿都是通过视频给老人家拜年。
外婆听不清,全靠简舒在她耳边,喊着一遍遍重复。
舒逸最后打来电话,见女儿喊得费劲,难得没问她学习,和外婆简单问候两句便挂了。
年夜饭是干休所食堂做好送来的,餐标不低。
祖孙三人围坐一张中式圆桌,都是简舒爱吃的家乡菜,口味也好,她吃得畅快,外婆看在眼里,脸上一直挂着笑。
简毅上大学后,回来吃饭的次数少了,难得姐姐回来,又是过年,他开了瓶红酒,非要简舒也喝点。
简舒想着晚上也没别的事,便由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
饭桌上,两人先给外婆敬酒,祝她老人家健康开心,长命百岁。
然后姐弟俩碰了个杯。
简毅问简舒,“出国的事定了吗?”
简舒摇头,“没,4月份考试,6月份才出结果。”
简毅端起杯子,郑重其事:“那就预祝老姐高中!”
简舒手里的酒杯和他的碰了一下:“借你吉言。”
“不过姐,你也别光顾着学习,脱单的事有眉目了吗?”
简舒瞥他一眼,“脱单脱单,我看是你自己有情况吧。”
简毅一副大人口吻:“我的事你不用担心,倒是你,都大四了还没谈男朋友,人生不完整啊。”
简舒呛声:“小屁孩,和你老姐谈什么人生。我问你,当年在体校,盛队长的那个签名你是怎么要来的?”
简毅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简舒懒得和他计较:“没什么,盛队长问你好。”
话题跳转太快,简毅没能领悟精髓,怔了半秒,不可置信地喊道:“啊姐,你在京城见到盛队长了?”
“嗯。”
“哇,”简毅满是艳羡,激动道:“他还记得你吗?”
简舒白他一眼,“为什么不记得?”
简毅自言自语,“嗯也是,他肯定记得我,所以对你应该也有点印象。”
“......”
“你怎么见到他的?”
“去给他们上法语课。”
简毅还想再问什么,外婆这时起身,笑着说:“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多吃点!”
简舒看了眼时间,7:40。
外婆作息规律,每晚八点必须睡觉。她其实早就吃好了,陪外孙外孙女又多坐了会,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看着都欢喜。
俩孩子起身,目送住家保姆搀扶外婆回主屋。
坐下还没吃两口,简毅的手机弹出信息,是爸爸简光宇。
问他怎么还没到,催他快点。
他犹豫了一下,对简舒说:“爸今天中午给我打电话,让我今晚回去一趟,看看奶奶。”
简家重男轻女,自从简舒判给了妈妈,和爸爸那边基本就断了联系。
但简毅是孙子,今晚理应在那边过年。
“你快去吧,”简舒说,“太晚了就住那,别再往回跑了。”
她知道简毅想回来,但大年夜,那边一大家子人,孙子过去照个面就走,老人肯定不高兴。
简毅不情不愿,“嗯。”
没吃两口,简毅也走了。
偌大的餐厅,须臾间只剩简舒自己,对着满桌饭菜,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回响。
她仿佛看见二十年前,也是在这屋里,大人觥筹交错,小孩闹作一团,外公还在世,外婆也能听清,招呼着忙进忙出,热闹无比。
原来所谓长大,不过是身边人一个个渐行渐远,从疏离到陌生。
她很少会有这种伤春悲秋的心境,今天或许是特殊节日里的酒精催化,竟酿出些伤感。
自嘲地抿抿唇,简舒把杯里的酒喝完,起身回屋。
在床上躺下,翻两眼手机,朋友圈都在晒年夜饭。
不知道盛君现在在哪,吃年夜饭了没有。
点进他的朋友圈,只有一条夹点的横线。
不知是他从来不发,还是关闭了曾经打开过的迅道。
她无意识地轻叹一声,重又点进热闹的朋友圈,正在挨个点赞,手机轻震了一下。
SJ:在家?
Alita:在外婆家
盛君很快回复。SJ:发个定位
简舒依言,发了个位置过去,然后才回:怎么,你要过来?
他说了不回台城过年,她知道这只是句玩笑话。
发出去不过两秒,盛君的回复紧跟来。
SJ:怎么,你能出来?
简舒蹙眉从床上坐起,心跳不由地加快。
Alita:什么意思?
Alita:别告诉我你在台城。
这次盛君的回复稍延迟了几分钟。
SJ:你想我在我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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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舒做梦都没想到,盛君会突然出现在省干休所,外婆家的院墙外。
大过年的,穿一身黑,几乎与夜色相融。
站在外婆家枇杷树的影子下,孤孑高大,清冷的气场与节日氛围格格不入。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只有一天假。”
简舒小跑着迎上去,面色难掩欣喜。
他定定站在那,看着她向他奔来,站定,仰头看他。
那双灿若星辰的眸,与他千里奔袭一路,无数次自眼前拂过的画面如出一辙。
他俯身,轻轻将她圈入怀中,嗅着她发丝的馨香,哑声道,“想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三个字,为她片刻前萧索的情绪找到宣泄出口,简舒眼眶一热,“我也想你。”
一个人的年夜饭,一个人的除夕夜。
一个人喝完一杯红酒。
她是真的,好想他。
相拥良久,谁都不舍分开,还是隔壁几个小孩冲出来放冷烟花,打断这份缠绵。
盛君牵起她的手,“冷不冷?”
简舒摇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
“没回家?”
盛君答得轻描淡写:“我在台城没有家。”
简舒怔然:“你的家人不在台城?”
“嗯,都在京城。”
“那你除夕夜怎么没回家?”
盛君微微扯了扯唇角,似家事不值一提,“我没有在家过除夕的习惯。”
他中午回去陪爷爷吃了饭,晚上大家都在,他便没有在的必要了。
简舒:“......”
原以为自己家的除夕夜已是特例,没想到他比她还要状况外。
“你呢?这么跑出来没关系?”
简舒平静抬眸:“家里就我和外婆,她已经休息了。”
盛君低低“嗯”了声,没有再问什么。
短暂的沉默中,简舒忽然意识到,他是为了见她才回的台城。
心头倏地漫上一阵暖流,“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一早,中午要归队集合。”
“......”
她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却如此义无反顾地在一天内往返。
只为来她所在的城市,见她一面。
两人沿着干休所曲折的小路走着,孩子们放烟花的欢闹渐渐落在身后。
简舒下意识地贴近他臂弯,抬头看着他问:“去哪?”
盛君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你想去哪?”
喝下去的红酒开始上头,简舒晕乎乎地想了想,“要不要,去满桂巷看看?”
盛君说“好”,眼中笑意一闪而逝。
说话间,两人走到干休所门口,盛君的车开不进来,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简舒看着那辆黑色迈巴赫,有点好奇:“哪来的车?”
“朋友借的。”
简舒莞尔。他在台城长大,朋友应该不少。
除夕夜,四处彩灯高悬,万家灯火团聚,更衬出街道清冷。
干休所离满桂巷不远,平日二十多分钟的车程,今天只用了一刻钟。
巷子口还是当年模样,站在路口,远远就能看见台城一中的金色徽标。
盛君将车停好,随简舒一起往巷子里走。
路灯清暖,两人手牵手,影子交叠。
台城一中对面,市体校的门头翻新过,隔壁的奶茶店已经易主,改头换面成一家文具店。
简舒站在一中校门外朝里看了看,空寂的校园,连保安室都灭着灯。
“那会听说你要离开体校,学校里的师姐成立了一个后援会,弄了好长的横幅让大家签名,说要送你做离别礼物。”
“嗯。”
见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简舒唏嘘,“你是不是压根就没看?”
盛君低下头看她,“你签了吗?”
“......,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看。”
“......”
校门口风大,没多做停留,盛君牵着她慢慢往前走。
许多年前曾经发生在这条小巷里的一幕幕,飞速自眼前闪回。
简舒触景生情,酒精作用下,她脱口而出:“你那时好像有女朋友。”
盛君眉梢微挑:“你见过?”
他没有否认。
简舒心里涩然,“嗯。”
“看来你那时还挺关注我。”
他的口吻笃定,眼角沁着笑意。
酒精微醺,简舒感觉脸颊又热又红,“你离开体校前,我给你写过一封信,放在还你的那件夹克口袋里。”
曾经难言的过往,如今云淡风轻地说出,只剩释然。
她抬眸,从盛君投过来的眼神里,看到毫不掩饰的惊诧。
“还有这事?”
“嗯。”
“抱歉,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是安慰她的说辞。
他对此的确一无所知。
那时候有很多女生给他写信,他从来都没打开看过,至于她说的夹克,他似乎有点印象,但又完全不记得夹克口袋里还有信的事。
“我猜就是,”简舒弯了弯唇角,“不过,幸亏你没印象了。”
“怎么,是情书?”
盛君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好奇,又因她突然坦白少女曾经的春心萌动而欣喜。
“是什么都不重要了,”简舒瞥他,“反正那封信被退回来了,而且,”她顿了下才说:“别人的都原封不动,就我的那封,你还在上面写了字。”
盛君的脚步一顿,定定看她:“写的什么?”
“......你玩不起。”
“......”
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可动机必须是,他看到了那封信,读完信里的内容,有感而发。
可为什么,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看过她的那封信。
不过联想起两人再次相遇后,他曾对厉文宇说过类似的话,盛君没有辩驳。
默了一阵,他低声嘟囔了句,“混蛋。”
用赌气的口吻。
简舒“扑哧”笑了。
她扽了扽他的手:“好啦,都是过去的事了。能告诉你,就说明我已经不介意了。”
盛君眸色微烁,无比珍惜地将她抱住,“简舒,谢谢你。”
简舒自他怀中扬头:“谢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那个混蛋,又一次出现在他生命里。”
吻接着落下,四周气息清冷,落一粒火星,旋即熊熊燎原。
谢谢你,给了他从未有过的,认真爱一个人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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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满桂巷出来,两人沿着主路一直往东走,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简舒反应过来,指着不远处的山包,语气雀跃:“前面的般若寺每年除夕都有迎新敲钟的活动,要不要去看看?”
“行。”
般若寺始建于南朝,是个尼姑庵,曾在佛教兴盛的时期极富盛名。历经千年风雨沧桑,如今成了年轻人求姻缘的聚集地。
据说来这里求过姻缘的,多得圆满。
如果不是因为她,盛君绝无可能在除夕夜,挤进密匝匝的人流,去一个尼姑庵等着听撞钟。
此刻,他心甘情愿被她牵着,尽量挡住身后不断前涌的人潮,像企鹅挪步,一点点蹭进般若寺大门。
梵音阵阵,香烟袅袅。
青铜香炉两侧的水缸一字排开,浮满盏盏莲花灯,婆娑烛光摇曳在水面,浮动梦幻光影。
“我姐姐去年过年在这请了灯,国庆节就办酒了。”
“这么灵?”
“嗯,都说来般若寺请莲花灯供奉月老最灵验了。”
几个女生手里攥着红绳,正在虔诚供灯。
简舒站在水缸边,脸颊印上霞光绯红,眼里星光点点,很是憧憬。
“我们......”
她开口,想征询盛君同意,也请两盏莲花灯,却见他微微蹙眉,居高临下地睥睨往来摩肩擦踵的年轻男女,眼里尽是不耐。
算了,简舒往请灯的地方望去,队排得看不到头,让他挤在这样的人堆里已是十分违和,不好再提要求。
“走吧。”
她拉着他继续拾级而上,走到一半,队伍停滞了。
抬眼,隐约看见钟楼旁等着撞钟的人群已经站满。
有些人见挤不进去,站在台阶上观望,堵住了前路。
“简舒,”盛君紧攥着她的手,生怕被人群冲散,声音落在喧嚣的人群里,哑了几分:“别往上走了。”
“好。”简舒抬头看着乌压压的人头也有些发怵,转身跟在他身后,自他劈开的一道缝隙里逆向而行。
寺庙的石阶又窄又陡,简舒有次脚没踩实,整个人不受控地扑到他背上,被他宽阔的背脊稳稳托住。
他回头,“靠着我走。”
“嗯。”
几乎是被他驮着走下台阶,盛君指着寺庙右侧一条陡峭的羊肠小道:“敢不敢从那上去?”
简舒笑:“你在,我就敢。”
小路紧贴院墙,藏于暗处,两人避开熙攘人潮,另辟蹊径。刚走两步,简舒就显出力不从心。
坡路太滑,碎石嶙峋,她要手脚并用才行。
盛君的大长腿稳稳蹬地,回身伸出手拉她:“把手给我。”
她便被他连拖带拽,嘴里不住地喊“不行,爬不动了,”被他带到了寺庙傍山最高处。
四下无人,院墙外围抵着山脊,连盏灯都没有。
登顶过程太艰辛,简舒半曲身子只顾大口喘气,这时,听见盛君在她耳边说:“简舒,抬头。”
她兀自平复呼吸,慢慢站直身子。
这一瞬,被眼前所见震撼到失语。
目光所及,是一整个台城的繁华夜色。
浓稠的夜色下,点点星火璀璨耀熠,竟不似人间。
她惊呼:“太美了!”
盛君转头看她,那双纯澈的眸子光影流动,比万家灯火还要暖人。
“是,很美。”
他轻叹。
耳畔,十二点的除夕钟声开始敲响。
不远处,人群倒数十秒的欢呼震破长空。
“盛君,快,倒计时了!”简舒拉着他的手,和上那欢呼声:“三,二,一!盛君,新春快乐!”
他向来不喜除夕的热闹。
万家团聚夜,只会更显形单影只的寂寥。
可今晚是个特例。
因为那悦耳的撞钟声。
因为夜空中不断升空的斑斓焰火。
因为身边这个跳起来,和他说“新春快乐”的姑娘。
他扬起唇角,自身后将她揽入怀中,于这阵阵喧嚣中,誓要让她听清自己的心声:“简舒,新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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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般若寺出来,盛君让她在旁边的星巴克喝点热饮,等他开车过来接她。
简舒正好下山走得腿软,极想找个地方坐下缓缓。
等了约二十分钟,盛君给她发信息,让她出来。
简舒推开店门,看见他的车就停在路边,赶紧小跑两步,拉开车门上车。
扣安全带的时候,面前突然垂下一根红绳。
她定定看了两眼,轻呼:“这不是,那个莲花灯......”
刚才,她看见请莲花灯的人手里都有一根这样的红绳。
“你去请了灯?”
她不可思议地看他。
这么短的时间,他是怎么做到的?
“嗯。”
他将红绳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环了一圈,替她系上。
“你的呢?”
简舒向后推他的衣袖,手腕上是空的。
“在这。”
他摊开左手掌心,“你给我戴。”
简舒欣然拿起红绳,十分认真又虔诚地系上,扣好。
“你怎么知道我想请莲花灯?”她问。
“我不知道,是我自己想请。”
简舒根本不信,但也没有戳穿他。
盛君拨着手绳,目视前方,语气淡淡:“刚才请灯的时候,住持让我一直默念心中所想。”
简舒一瞬心跳失速:“你默念的什么?”
他漆黑的眸子染上狡黠笑意:“不告诉你。”
简舒不会磨人。他有意不说,她便不问,“有本事你一直不说。”
一声轻笑传来,“送你回去?”不等简舒回答,他继而道:“还是和我回酒店?”
几乎是下意识地,简舒脱口而出:“送我回去。”
似顿了短暂的0.01秒,他说:“好。”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无限沉默中,谁都没有主动再找话题。
盛君将车开到干休所门口,停好车,要送简舒进去。
被简舒拦住,“不用了,过了十二点,访客进来都要录入身份证登记。”
盛君的身份证没随身带,他依然下车,将她送到大门口。
“那,我走了。”
“简舒,”他叫住她,“我明天一早走。”
“嗯,”她有点不敢看他:“一路平安。”
“你确定,今晚要和我分开?”
“......”
不是很确定,所以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知道了,你快进去吧。”
他只是确认她的心意,却并不勉强。
不想叫她为难。
简舒回身,猛地扑进他怀里,“谢谢你,晚安。”
他挺得笔直的身躯轻颤了一下:“嗯,早点休息。”
干休所门楣上的两盏红灯笼随风轻摆,简舒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灯影的尽头。
回到家,她没有开灯,摸黑走到自己房间。
手里握着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
是盛君的微信信息。
SJ: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SJ:请莲花灯时,我心中一直默念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