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慧极必伤》白玦

40、罂 粟

　　是夜无月，满空繁星。空气中荡漾着阵阵腊梅飘香，深冬夜风冷。
　　琉璃瓦上，少年双手撑在背后的屋瓦上，双腿一伸一曲，脖颈微昂向天。暗淡的夜里，一双眼悠悠然闪耀着阳光般的色泽，一笔一划描摹的神韵，一刀一斧刻画的精细。前额与耳际垂落几条血色，一场血海铺天盖地的湮没视野，夺人眼球。轻灵白衣在冷瑟中显得格外单薄，那欲随风归去的姿态，似是下刻就要羽化登仙

　　凤吟空站在檐下，不忍搅碎这过分美好的宁静

　　“吟空，你找我？”却是少年先打破了这分安逸

　　凤吟空跃上屋檐，来到少年身旁坐下，“无，我想和你谈谈”

　　延陵无灿然失笑，凤吟空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也是愣住了
　　伸手刮了一记凤吟空的鼻尖，“你表情如此严肃，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看的脸蛋呢！”少年肆意地笑了开来

　　在延陵无的调笑之下，凤吟空眉头依旧难以舒展“我和你正经说话！”

　　延陵无半敛了笑意，故作正经起来“好好，我不笑，你正经说”

　　凤吟空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你是什么身份，西缄攸又是什么身份，你其实心里都清楚的。师父和魔尊当年经历过的磨难，你难道也要经历吗？”

　　凤吟空停了停，延陵无不置可否地点头

　　凤吟空继续说下去“我知道，这些于你都不重要，可重要的是！……这话或许很难听，但你要清楚！你的出生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错误，天地不容你，伦常不容你，他们恨不得你从未存在才好！……你想要和西缄攸在一起，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或许你根本就没好好考虑过！”

　　延陵无终于敛起剩余的笑意，蹙起她好看的眉，沉默许久“我确实没有好好考虑过，我也不想考虑！”

　　“你！”

　　“我生而无心，不生情丝，没有生灵的七情六欲，不懂何为感情。天生我七窍玲珑的神识，可以看破万物所思所想，但我不理解，他们因何欢愉又因何痛苦，为什么我没有，我什么都感受不到……我看到你和龙复遥，更不明白情爱究竟是苦的还是甜的，为什么朝暮旦夕之间，一颗心可以有天壤之别……”
　　延陵无站起身来，看回那圆盘似的月亮
　　“但西缄攸不同……我看不透她，她和万事万物都不一样。起初我不懂，为什么区区一个凡人，却拥有一颗不为我知的内心，所以我接近她。才发现，原来她和我一样不明白！”说到此处，延陵无突然回头，眼中是充满希冀的神色！
　　“我在她身上，闻到一种独有的味道……人间有一种花叫罂粟，它会结果，可以入药，但会上瘾……她就像那朵花，起初我也只是闻到罢了，但我想，我这具百毒不侵的身体，已不知不觉被她的毒灌溉。可是这种感觉好美妙，哪怕知道有毒，我也不想逃。吟空你告诉我，这是否就是所谓的情爱呀？”说到这里，延陵无笑得如烟火般灿烂，如孩童般纯真

　　凤吟空错愕，这是延陵无本不该有的，难道西缄攸真是她命中的劫数不成！

　　……

　　西缄攸在寝殿里辗转反侧，离早朝还有近两个时辰，她却早早醒了，一夜都无法安枕。脑袋里总回响着延陵无那句话，像句咒语，让她心神不宁！

　　“这么早就醒了，睡不着？”无声无息间延陵无就出现在了西缄攸床畔，伸手梳理她散乱的长发，温柔似水

　　西缄攸也不觉得惊异，缓缓坐起身，靠近了彼此的距离，“你怎么来了？”

　　“自是来看我的未来王妃呀！”延陵无嬉笑

　　西缄攸无言，微蹙着眉，延陵无这句话无疑又戳到了她的心眼儿里

　　“想什么呢”延陵无搂过西缄攸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虽然屋里架着三个暖炉，可寒冬清晨，西缄攸只着里衣，空气里还是透着凉意

　　西缄攸伸手环住延陵无的腰际，阵阵暖意从她身上透出，西缄攸脑袋又靠了靠，“没什么，只是在想，你今后还做西雍桓的客卿吗”

　　延陵无听到这个问题愣了愣，随即伸手轻轻抚摸西缄攸的发梢“我做他客卿，本就为了吸引你的注意，目的都达到了，自然都听你的”

　　听到这话，西缄攸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这人傻，笑这人痴，自己见到她那一刻，就已经完完全全被吸引了，何须这么拐弯抹角。真是个扭捏的傻子！

　　“今日我同你一道去上早朝如何？”，见西缄攸笑了，延陵无轻轻舒出一口气，难以察觉

　　“喔？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怎么着，今天是要谋划什么大事了？”西缄攸从那温暖的怀中钻出，看向延陵无的眼神无比宠溺，她这宝贝疙瘩，可实实在在是个懒人胚，没要紧的事情，天王老子去请也是懒得搭理

　　“西儿绝顶聪慧，明白我的心思。暂且保密，时候到了你自会知晓！”

　　“没劲!”说着，西缄攸依回身去，在延陵无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眯上眼竟安然睡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延陵无倚在床框上，也闭起了眼。二人相倚而眠，静谧无声，美如画卷

　　西缄攸是被延陵无叫醒的，朦胧间还被延陵无亲了一下，立马压倒，反亲回来！在西缄攸看不见的地方，延陵无笑得十分餍足

　　侍女们鱼贯而入，为西缄攸更衣，延陵无隐了身形，倚在一旁软榻上，看西缄攸像根木桩似的任让侍女们“摆布”，不禁乐呵呵地笑了起来，自然遭到了西缄攸的嗔视

　　正帮西缄攸整理衣领的小宫女，忽觉头顶两道寒光闪过，不禁好奇抬头，就见九殿下正朝着自己身后瞪眼，回头看却什么也没有！不禁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延陵无看那无辜的宫女，传音给西缄攸“西儿别那么凶嘛。都吓着人家小姑娘了”说着，还抱怨似的撅起了嘴

　　西缄攸不禁更怒，低眉看那侍女，侍女抬头，一张无比放大的俊美脸庞让人神魂颠倒，但那眼中射出的道道寒意又叫人吓得哆嗦起来

　　看着那双覆在自己领口，不停颤抖的细嫩小手，西缄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还没好！”

　　“殿下息怒！”，七八个小宫女均被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她们九殿下，平常时候俊美秀致，温润如玉，可一旦恼怒起来，那便是玉面修罗，人间阎王！

　　“你们退下吧，我来伺候殿下”，云颜及时赶到，散去那些个都快被吓哭的小宫女，自己上前替西缄攸打理

　　“殿下怎么突然生气了，晨起恼火可对身子不好哇。再说我家殿下绝世姿容，这张俊脸要笑着才更赏心悦目呐！”，云颜微微变化着表情，柔软的嗓子像是一挽清风，当下便平息了西缄攸的怒气

　　“自然是有个不长眼的赖皮，才惹得本殿下动怒”，熄火的西缄攸也不忘回敬一番罪魁祸首

　　听着自己被称作“赖皮”，延陵无也不恼，也不回嘴，只是浅笑着看镜前的西缄攸

　　棠紫浓深，银纹滚边，走祥云辉日图，正中是麒麟踏月，黑色腰带，上绘四爪银龙。箭袖紧致，与手臂契合甚佳，延伸至虎口下方，墨丝收边。腰垂玉牌，是羊脂白玉，刻画山河日月，正面上方阴刻“苍渊”二小字，内里鎏金，下方阳刻一大字楷书——“西”，随着西缄攸的动作，玉牌转向，背面偌大两笔狂草“九”字。这两笔画龙凤之姿，笔触锋利，气韵万千，实在磅礴。马面裾裙下摆微宽，分割为四方，下衬一双银绣高帮马靴
　　墨发梳起，结髻于发旋之上，扣上银白色环佩，下半段瀑布长发直落腰际。这便是苍渊国，正一品议政殿下的风姿，高傲俊凛，霸道凶悍，云颜次次为自家殿下更衣，都会为之倾倒

　　西缄攸朝着延陵无的方向看去，一双眼里满是自傲。延陵无歪着脑袋，不可置否地笑着

　　“殿下看什么呢”云颜奇怪的问道

　　“没什么”，西缄攸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敷衍着云颜的问题。延陵无，走了……

　　銮殿前

　　“九殿下早哇”西缄攸回头，果然见那普普通通的延陵客卿来到自己面前

　　“客卿身子好些了？”

　　“是啊，多谢九殿下挂念了”

　　“应该的”

　　“九殿下，不介意与在下一道进殿吧”

　　“怎会，客卿请”

　　“殿下请”

　　二人进殿，已经是姗姗来迟了。西缄攸来到左侧最前，站在西雍桓身前，延陵无则站在了右侧最末。只听大太监一声“上朝！”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皆齐齐跪地，唯独延陵无站着。站在最末，也就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众爱卿平身”苍渊王坐定，就见那个许久未见的身影，且依旧是那副高傲的模样，依旧是不肯跪拜

　　众臣起身，就听苍渊王道“延陵客卿，今日难得一见，可是有什么事要说啊”苍渊王一句话，引得众人齐刷刷看向了列尾。西雍桓见到好几日都未曾谋面的延陵无，也是分外惊喜！却不知等待他的，是一场空喜，一场惊变

　　延陵无出列“延陵不过一介草民，自然没有资格日日到朝堂议事”，她虽如此说，语气间却丝毫没有位卑之意，众臣也都似乎习惯了她这语态

　　“哈哈，爱卿自贬身价，可是有要事啊”苍渊王自然听出延陵无话里有话

　　“吾王英明，今日草民上殿，确有一事要说”

　　“喔？爱卿不妨说来听听”不经群臣，苍渊王也是来了兴趣。西缄攸更是笑得一脸端倪

　　“此事在说之前，得先请王免去草民的欺君之罪”延陵无笑意不减

　　欺君之罪！罪可致死，从他口中说出却是一番轻巧，让人吃惊

　　像是被冲昏了头脑一般，苍渊王想了半刻便答应了下来“朕允你，只要不有损我苍渊。欺君枉上，概不论处”苍渊王此言一处，群臣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