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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晒星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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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八看向面含焦急的季思娴和自己的小徒弟,决定让自家人先开口:“你说。”
邬笑笑一脸关切地冲过去,捧起季思娴的手:“季师姐的伤~我一定要治~~”
季思娴的焦急一滞,面色狐疑地看着邬笑笑。
很显然,在场没一个人相信邬笑笑会这么好心。
她可是拿几瓶普通丹药骗走了温昱全身上下所有法宝的人啊!
邬笑笑攥着她的手,用最快的速度低声道:“一粒搓泥丸,换你一个法宝~”
“什么?”
邬笑笑低声说了三个字。
闻言,季思娴眸光一动,垂眸看了她半晌,轻轻点头。
邬笑笑也不啰唆,直接从怀里掏了粒刚兑换的小泥丸,递给了季思娴,后者脸色复杂地接过来。
她还提醒了一句:“祖传秘方~必须现在吃~”
季思娴的手微微颤抖,委屈又悲愤地吞下了那粒泥丸,背影坚决地夺门而出。
夏侯冲看了她一眼,也跟在她后面走了。
无关人等都走后,周老八才悠悠地走到邬笑笑面前,头一次用郑重的目光打量着她。
邬笑笑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怎么啦~”
“你跟我来。”
邬笑笑跟着周老八一路到了栖梧洞,此时天色已晚,梧桐树上的孔雀大多已经回到自己的窝里,只有血凤听到前者的脚步声,从树顶飞了下来,拿翎羽轻轻地蹭邬笑笑的手。
周老八看着血凤对她不设防的样子,忽然惊觉自己从一开始就忽略了很多细节,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血凤桀骜。”
传说中桀骜的血凤还在狗子一样蹭着邬笑笑的手,手的主人却是一顿,抬起脸来装天真懵懂:“呐~”
周老八没搭理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举动,继续道:“动辄拿出各种超品丹药,有些甚至连天机都不一定有……不用否认,”他掌心摊开,赫然躺着一枚丹药,“这粒超品大补丸是我在你给血凤做的鸟窝里找到的。”
邬笑笑没有说话。
“不能引气入体,却能拿出修真界最顶级的各种丹药。这样来历不凡的兽族,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黯淡的星空下,周老八的目光灼亮地落在瘦小的少女面上。
邬笑笑挑了挑眉,缓缓道:“我也没想到~天机院的长老也有还算聪明的~”
周老八低笑了一声,并不觉得这是对自己的夸奖:“你也不曾认真隐瞒过自己的身份。”
如果邬笑笑有心不让任何人觉察她的身份,当初完全可以不救皮湫和温昱,也不必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在第二局的比试中使用神兽威压。
邬笑笑沉默片刻,道:“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修炼~”
周老八的脸色难得变得严肃了些,缓缓道:“入院试炼中第一次见到你,我便想告诉你,你选择了一条非常、非常艰难的路。”
他把两个“非常”说得很慢。
“我知道~”
“你不知道。”
邬笑笑安静地看着呼吸略显急促的周老八。
周老八停了停,才继续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我本就是为了逆天改命而来~”邬笑笑眉头微蹙,似乎正在思索,一边说得缓慢而郑重,“我有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
这个理由是什么呢?
起初,邬笑笑以为是摆脱梦境里被仲鸣玉的未婚妻一刀毙命的命运。
梦里的自己死得太窝囊了。
自己好歹是乌衣族的传人,整个星海大陆的小祖宗,怎么能为了那么一个后宫遍地的渣男死得这么荒唐?
可那日她与御兽司的第二场比试,萧不应用那古怪的铜镜打算令百兽发狂时,那种慌张又无能为力的心悸,令她至今记忆犹新。
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明明是想阻拦的,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紧张得连阻止和求助的话都说不出来。
作为同族,她本该庇护住那些无辜又懵懂的兽类,可事实却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空有一个神兽后人的名头,却没有可以与之匹配的实力。
她忽然觉得,那些在背后嘲笑她废物无能的修士,或许也没说错。
她不想这样的情况再出现了。
邬笑笑抬起头,清湛的目光映在周老八的眼底,缓慢而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有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
她以为周老八会再劝阻,却听他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来干票大的吧。”
邬笑笑:“???”
周老八一改刚才的严肃郑重,虽然还是板着脸,但看得出他居然有几分开心地道:“你算是拜师拜对了,我可以帮你成为星海大陆第一个引气入体的兽族。”
邬笑笑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表达了她的不信任。
“你那是什么眼神?”周老八恼羞成怒,“星海大陆没人比我更了解兽族的修炼方式了!”
邬笑笑小声逼逼:“说得好像兽族有修炼方式似的~~”
周老八差点不想要这个逆徒,气哼哼地道:“修炼的第一步,就是先学会放下倚仗,把你的锁灵囊交出来。”
邬笑笑:“……”她合理怀疑周老八就是图她的锁灵囊。
“动不动就掏出来超品丹药,受个伤能原地满血复活,还修炼个屁!”周老八毫不客气,“光伪装成普通兽族有什么用,你这和神兽后人微服私访有什么区别?”
虽然被骂的狗血淋头,邬笑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老老实实地掏出了她的锁灵囊。
没关系,泥丸还可以搓!都是新鲜热乎的!
邬笑笑交了锁灵囊后,便被要睡美容觉的周老八打着哈欠赶走睡觉了,导致她怀疑了一晚上这厮揭自己马甲就是为了骗走自己的锁灵囊!
还好,第二天一早,周老八就把她拎起来修炼了。
“嘶!”周老八看着她眼下的青黑、仿佛被掏空的脸色,“你昨晚上做鬼去了?”
邬笑笑摆了摆手,虚弱道:“快点开始吧~”
周老八又把她带去了栖梧洞,这里是整个御兽部灵气最浓郁的地方:“引气入体的心法你看了没有一百本也有九十九本了,看出什么名堂没?”
邬笑笑找了块地方开始打坐,有气无力地瞟了他一眼,慢吞吞道:“要是看出来了~我还会在这里~?”
“那些都是写给人族的功法,对你来说当然没用。”周老八有些得意道,“你先试着勾连天地灵气。”
邬笑笑闻言闭上眼睛,世界陷入黑暗的一霎那,却有无数光点在她身周浮现。她能轻易地辨别整座栖梧洞哪里灵气最浓郁,哪里灵气稀薄。
她看着空中的灵气沁入自己的身体,试着引导它进入丹田,却只能看着它像空气一般从自己身体里溜走。
邬笑笑觉得自己就像个漏气的筛子。
周老八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别朝下走啊,你有丹田那玩意儿吗?往上。”
往上……?邬笑笑莫名,往上是往哪里?
可就是这一霎那,邬笑笑脑海中电光火石,忽然闪现出那只名叫乌云的灵豹。
殷小婉用灵犀诀调动它体内的灵气加速愈合,但她并不知道灵犀诀是如何调动灵气的。
可她看得分明,那时乌云体内的灵气都在向它头顶汇聚,又从头顶流遍全身。
头顶是哪里?
是灵台,是识海。
这里是每一个修士属于自己的“秘境”,是身体里最隐秘的所在。
邬笑笑听说过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识海也就越发宽阔,神识也就更加强大,道基更稳。可她从没听说过识海还可以储存灵气。
像是为了解答她的困惑,周老八道:“兽族之所以无法修炼,不是因为灵脉狭窄,丹田堵塞,而是因为兽族根本没有丹田,自然堵塞;也并非靠灵脉汲取灵力,又何谈狭窄?”
“人族觉得兽族不被天道看重,却不知兽族才是真正钟天地之造化,他们的每一寸皮肤都可以用来汲取灵气,不受灵脉粗细的限制。”
这一点倒是和邬笑笑的发现相符。
她的本体巨大,早些年还在昆仑虚的时候,便经常趴在礁石上“晒星星”。
昆仑虚的星空满溢着灵气,根本不用她做什么,星星点点的灵气便沁入她的皮肤,因为无法被丹田锁住,又从身体里溜走。
如果这一回,她将灵气逼入识海……
邬笑笑闭上眼睛,又进入了那片星海。
纯粹浩瀚的夜空中,有无数明亮的光点。栖梧洞里的星空远比兽林要璀璨得多,漫天星辰折射出无限光明,几乎将其中蕴藏的无限能量具象化。
邬笑笑出入这片星海数次,今天她才真正意义上了解这片星空存在的意义。
她终于明白,那些闪烁的、玄妙的、光明的所在,并不是某一片遥远而亘古的星空,也不是哪个与星海大陆平行的世界。
这是只有她能看到的,独属于灵气的世界。
那些明亮的星辰里蕴藏着浩瀚磅礴的能量,点亮了这个浩渺的世界。
邬笑笑难得的竟有些激动。
她的目光又投向那片海水,海水幽深,不见深处,在浩瀚星空的衬托下,如同一潭没有生机的死水。
如果她所料不错,这就是她的识海。
一片等待着被唤醒的死海。
可海底的那层泥巴到底是什么呢?
邬笑笑始终想不明白。
【别想了,以你现在的修为,还没到开启你的识海的时候。】
系统忽然出声。
“那要到什么时候呢?”
光团在海水里舒服地起起伏伏。
【灵游境吧。】
邬笑笑:……
还好她是个擅长放弃的人,既然短时间内无法到达灵游境索性就不去想。邬笑笑在岸边席地而坐,尝试着沟通那一片星空。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清凉气息,耐心地等着他们沁入自己的身体,然后将它们向灵台中的识海深处引导。
闭着眼睛的邬笑笑没有看见,夜幕中一颗星辰忽然颤了颤,像是丝绸上松动的珍珠,那颗星辰挣脱了夜幕的束缚,悄无声息地坠入海中。
第一颗,第二颗……
海水里的光团忽然坐起了身子。
栖梧洞里,正在小憩的血凤忽然睁开了黑豆眼。
周老八看着正在疯狂吸收灵气的邬笑笑,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惊讶。
但这惊讶又很快被困惑所取代。
按道理,邬笑笑还没有引气入体,吸收这么多灵气,早就该升入聚气境了。可邬笑笑周身的气息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仿佛她的身体里有一个吞噬灵气的怪兽,将那些灵气吞得一干二净。
这种困惑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邬笑笑睁开眼时,天边已经依稀出现了一丝青光。血凤早已困极而眠,只有周老八还靠坐在一旁的梧桐树根上,眼睛却还盯着她。
邬笑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一打坐,就是过去了大半夜。
见她醒来,周老八站起来朝她走过来,邬笑笑比了个“嘘”的动作,和周老八悄悄离开了栖梧洞。
确定不会吵醒凤凰们后,周老八才道:“你可有发现什么变化?”
邬笑笑想了想自己识海中,那片变得更加幽深的海水,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应该有吧~我觉得我体内的灵气更多了~”
周老八却皱着眉头,肃然道:“但你的境界并没有变化。”
邬笑笑一怔。
不过,经历了昨天晚上之后,她已经弄清了星海的来历,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和那片星空之间的沟通,反倒不再如昨晚那么焦虑了。
她反而笑了笑,不甚在意地道:“没关系~慢慢来~我相信会有这一天的~”
但周老八显然被打击到了。这一夜之后,他便转头钻进了自己的院子里,他那座只有三件茅草屋的院子中,有两间屋子装满了书。邬笑笑在栖梧洞刻苦打坐修炼,周老八就闷在房间里翻书,偶尔捧着书跑来栖梧洞看她有没有进展。
邬笑笑的变化自然也引起了皮湫和君识的注意。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段日子以来邬笑笑又是到处给人治伤,又是接连取得与御兽司比试的胜利,表现得太过轻松,以至于他们都忘了,她不过是一个尚未引气入体的小小兽族。
掏出来的法宝再多,如果一直不能引气入体,她的修仙之途也注定不会长久。
也正是因为这段时间的上蹿下跳,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她为了修行这件事,有多么努力。
自从入天机院以来,邬笑笑每天都是踩着熹微的晨光修炼,夜里子时才从栖梧洞中回来,即便是比试那两天,也不曾改变。
皮湫隔着远远一段距离看着正在打坐的邬笑笑,忽然对身旁的君识道:“她其实很努力,可兽族想要修炼也真的很难。”
君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皮湫也不期待他的回答,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兽族,她的身份比乌师妹要尊贵得多,可即便尊贵如她,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普通的凡人迈入仙途,自己却做不到。”
君识心里百无聊赖地想:你认识的那位可未必有眼前这个尊贵,还不是一样不能引气入体。
“但我希望她能如愿。”皮湫忽然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君识,“所以,谢谢你比试那天愿意站出来保护她。”
君识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用天罗网阻止仲鸣玉的那件事情。
恣意妄为了一辈子的清江尊者头一次被人这么认真的感谢,总觉得别扭的很,满身不适应。
皮湫默默看着他,认真发问:“小师弟,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正逢捉鸡的邬笑笑风一般刮过,留下一句:“你们在聊什么呢?”
君识:“……都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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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君识只是正好回御兽部睡觉的时候被皮湫逮着了,正常情况下,他可没那么无聊地和皮湫一起围观捉鸡。
这两天,他甚至还挺忙。
自从在第二次比试中看到仲鸣玉掏出那面诡异的铜镜,君识就对这面铜镜留意上了。
他从没见过此物,但不妨碍他认出来,从铜镜里飘出来的,是他们冥域的“灵”,也被修士们叫做恶灵。
这些年由于邬笑笑父亲兢兢业业地镇守,冥域和五大宗门之间的结界有如铜墙铁壁,也只有在交界处偶尔会冒出来几只恶灵,普通的恶灵根本不可能飘那么远,跑到焉支山来。
那面铜镜却能源源不断地涌出十几只恶灵来,到底是这铜镜的问题,还是说冥域出了乱子?
联想到大黄、乌云接连发狂,他自己在兽林修灵时也接连遇到发狂野兽的事情,君识自然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仲鸣玉,开始跟踪这个家伙。
果然被他发现,这人居然趁夜黑风高,跑到兽林里放出了几十只恶灵。
君识顺手将他放出的恶灵全部炼化,修为也顺理成章地突破到了观微境。
而后盯着他手里那面铜镜深思,估摸着应该是什么可以沟通冥域的法宝,否则,君识想不出什么东西能锁住这么多只恶灵。
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能够拿到这面铜镜,是不是就可以找到返回冥域的方法?
君识立即找到目标,只是碍于仲鸣玉此时的修为远高于自己,正面对上肯定占不了便宜,他只能想点别的办法。
这一想,他便跟着仲鸣玉离开兽林,返回天机院,然后回到了……殷小婉的院子附近?!
君识躲在灌木丛里,看着仲鸣玉蹑手蹑脚、满面红光地溜进殷小婉的客院,然后转过身贼眉鼠眼地瞄了一圈周围,关上院门,心中已经无动于衷。
他果然不该对这个脑袋里只有播种的傻子抱太大希望。
想到眼下的自己连他都打不过,清江尊者君识心中不禁一阵悲凉。
他转身打算离开,目光一转,就看到对面那片灌木丛里,也露出了一张表情麻木的脸。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