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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三~五 ...

  •   三
      连粲与连璨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虽然外貌上有七八成相似,岁数上也只差了三岁,却鲜少有人将他们相提并论,因为二人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玫瑰尚可与牡丹争妍斗艳,野草却只能匍匐在泥泞的土地里。
      连璨自幼聪慧过人,学习才艺样样精通,身处何地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同龄人里的翘楚。许是连璨这个长子太过完美,给连夫人带来无限遐想,在怀上第二胎时,连夫人心心念念生出个连璨第二,名字都特地取了个同音差不多同形的。
      事实证明,中头等奖是小概率事件,根据运气守恒定律,连璨有多完美,连粲就有多不堪。在连夫人看来,二人相似的仅有皮囊,连粲生性顽劣,身无长物,不仅不能为她争光,反倒令她颜面尽失。
      短暂的挣扎无果后,失望透顶的连氏夫妻便决定一门心思花在优秀的长子身上,彻底放弃“愚笨鲁钝”的小儿子。
      其实连粲并不真的无可救药,他不过是普通的孩子,但谁让连璨珠玉在前,在连璨身边,连粲任何不完美都会被无限放大,一点小瑕疵也变得无法忍受。
      幼时连粲心有不甘,执拗地把分走父母全部注意力的兄长视为敌人,以一些幼稚的手段单方面释放敌意。愚蠢的举措换来的只有兄长的漠视、父母的责骂。待连粲长大些懂事了,便不再强求家庭的温暖,四口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连粲却与其他三人泾渭分明。
      十八岁那年,连粲考了个完蛋的分数,勉强摸到大专的门槛,与高分进入名校并一举拿下保研资格的连璨形成鲜明对比。
      公布分数那天,连家夫妻与连粲坐在沙发两端对峙。良久后,连父木然地说:“小粲,你成年了,可以养活自己了,今后你好自为之。”连母则仰着头,睥睨连粲,鄙夷地说:“小粲,你可真让我们失望。”
      连粲无所谓地耸耸肩,拎起早就收拾好的简易行囊,头也不回地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连氏夫妻从不叫他的全名,只喊他“小粲”,并不是因为这样叫显得亲昵,只是夫妇俩觉得叫他“连粲”是在玷污“连璨”这个名字。

      四
      有段时间,连粲无比渴望别人的关注。他实在太孤独了,父母的冷眼和无孔不入的贬低令他变得自卑而阴鸷,他没有能交心的朋友,只能在寂寞的驱使下渴求亲情。
      哪怕能分到父母一丝一毫的关爱也好,他想,只要一点点就够了,一点点就足以慰藉他的心灵。
      为了博取家人的欢心,连粲拼了命地学习,如愿考上了连璨就读的英华中学。当他欢欣鼓舞地将这个消息告诉连氏夫妻后,得到的只有冷淡的、敷衍的回应,比起连粲踩着录取分数线挤进重点高中,连璨物理竞赛获奖的消息更令夫妻俩振奋。
      那天连粲彻夜未眠,失魂落魄地坐在桌前,就着台灯微弱的光线,在日记簿上写下一长段自嘲的文字:
      至此我才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想想真是气人,我比常人努力几倍才做成的事,对连璨来说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微不足道的小事。璨是无暇美玉,粲充其量是上等的米,我再怎么努力,也难以企及他分毫。连璨是我难以逾越的高峰,是我无法摆脱的梦魇,是我不该痴心妄想取而代之的存在。

      连粲又回归了从前不务正业的生活。在熟知连粲过往的老师眼里,他不过是故态复萌,毕竟连粲一贯与品学兼优不相干。
      没有人知道连粲那段时间的心路历程,他的决心和诚意就像他本人一样无人问津。

      五
      连粲与姚琛的初见极具戏剧性。某一天清晨,一个通宵打游戏、不修边幅、翻墙回学校的小混混,一个衣冠整洁、严谨自律的纪检部部长,在校园一隅不期而遇。
      姚琛板着脸,与卡在墙头进退两难的连粲对视,他问:“早自习已经开始了,你是哪个班的学生?”
      连粲眨了眨眼,并不吭声,心想这位纪检部的学长多半是个傻子,违规被抓现行的学生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告诉别人自己的班级姓名。
      连粲暗自琢磨跳墙逃跑的可能性,姚琛勘破了他心中的小九九,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厉声呵斥,反而轻声安抚连粲:“这墙太高了,直接跳很危险,你慢慢下来。”语毕,竟转身径直离开了,留下连粲愣在墙头。
      “真稀奇。”连粲心道,“纪检部的人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情味了。”
      连粲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依旧随心所欲地翘着课,几天以后,他在同一个地点翻墙的时候又被逮个正着。
      “你又违规了,小同学。”姚琛冷淡地说。
      “纪检部的人这么闲?”连粲小声嘟囔。
      姚琛扫视连粲上身黑色紧身背心,下身破洞牛仔裤,颇为“时髦”的穿着,面无表情道:“不穿校服,罪加一等。”
      连粲哑口无言,照理说他是违规惯犯,早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却不知为何有点怵姚琛,许是眼前这个将校服穿得一丝不苟的人让他联想到优等生连璨。
      连粲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一个鬼点子,当即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可怜兮兮道:“我脚好疼,刚刚跳下来好像扭到脚了。”
      姚琛面上闪过一丝讶异,急切地上前几步想要查看连粲的伤势:“之前就和你说过墙太高很危险,你怎么还往下跳。”
      连粲挤出一滴眼泪,“虚弱”地说:“再也不敢了,我的脚是不是断了,学长你可不可以背我到医务室?”
      连粲本想提一些强人所难的要求把姚琛逼走,见姚琛听完他的哭诉果然面露难色,不由有些得意,当即继续信口雌黄:“学长你不方便的话,叫我朋友来帮我也可以……”话未说完,就见姚琛背过身去,利落地在连粲身前蹲下。少年人抽条太快,姚琛的肩背显得有些单薄,但那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却给人莫大的安全感。连粲不知所措地瞪着姚琛,被他出人意表的举动吓懵。
      “上来,我背你去医务室。”姚琛沉着冷静的声音好似一记重锤,击碎了连粲的恍惚。
      “我应该趁现在逃跑。”连粲心想,“真让他背我去医务室就露馅儿了。”然而望着姚琛坚定的背影,连粲受到了蛊惑,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顺从地伏在姚琛的背脊上,双臂小心翼翼地环住姚琛的脖颈。
      姚琛看着清瘦,力气却很大,背着连粲一个大小伙子也走得很稳。连粲觉得胳膊那一片贴着姚琛的肌肤异常地烫,仿佛能将人灼伤,他将脸颊轻轻靠着姚琛的背,小声问道:“学长,你对谁都那么好吗?”
      “不是。”恰好抵达医务室,姚琛将连粲放下,深深地看了连璨一眼,“我对你好,是因为你长得像……”
      “铃……”悠扬的铃声陡然响起,欢快地向全校师生宣告早自习结束的讯息,姚琛的声音轻易地被铃声湮没,连粲没有听到他含混的后半句话。
      姚琛顿了顿,似乎嘹亮的铃声令他骤然清醒,他揉了揉连粲乱蓬蓬的短发,温柔地叮嘱:“以后别再做危险的事了。”
      很久以后,知晓姚琛心意的连粲不止一次揣测后半句话的具体内容,纵使答案是如此显而易见——“你长得像我喜欢的人。”
      连粲无数次否决这个猜测,他既凄惶又不甘,誓死不愿承认那份令他动容的善意与关怀,不过是姚琛廉价的“爱屋及乌”。

      再见姚琛,是在学校举办的表彰大会上。大会前夕,连粲无故失眠,第二天实在疲乏困顿,便打消了翘掉活动出去打游戏的念头,准备在礼堂补觉。
      会议如期进行,连粲支着脑袋在座位上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在整个礼堂延展,蛮不讲理地刺入连粲耳膜。连粲对这个声音印象深刻,几乎是瞬间清醒过来,仰头朝台上望去。
      英华中学的校服版型与西式礼服类似,熨帖挺括的衣物修饰着姚琛颀长的身姿,令本就仪表不俗的少年愈发光彩照人。台下坐着成百上千名学生,姚琛并不露怯,不卑不亢地代表获奖众人向校领导致谢。
      连粲在台下入迷地看着,心想人人都夸连璨出类拔萃、卓尔不凡,眼前这人竟也不遑多让。直到姚琛发言结束,连粲才从恍惚间回神。
      眼见姚琛就要下台,连粲连忙抓住隔壁同学的肩膀,急切询问:“他叫什么名字?”
      同学被吓了一跳,好在连粲拥有一张轻易不会对他发脾气的脸,同学耐心回答:“他是高中部的姚琛学长。”
      “姚琛。”连粲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视线纠缠着姚琛的身影,紧随姚琛下台,直至他的身影被人群遮挡。
      自那以后,连粲三天两头跑去与姚琛初见的角落,他全然凭着本能在行动,自己也懵懵懂懂,说不清在期待什么。
      遗憾的是,连粲没有再遇见姚琛,反而因为罔顾校规校纪被纪检部抓了几次,写了逾万字的检讨。
      很久之后连粲才打听到,姚琛升上高三之后就隐退了,他像傻瓜一样白忙活了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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