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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齐天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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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卿卿的死讯是由李安第一时间传回来的,事关重大,人不敢动,他只差影卫带了个消息回来,自己守在那附近。
“先不吵架了吧?”祝浔挠挠脸,转头向陈虞渊确认。
后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认。
“谁做的能看得出来?”
“洛卿卿嘴里含着洛章之死的证据,可能是平安钱庄为了灭口而杀人。”孟春道。
“小公主为了洛卿卿特地寻来了天长,如果这件事牵扯杨家……”祝浔愣了愣,“小公主也入局的话,形势会怎么样?”
“很麻烦。”陈虞渊揉着眉心,“杨家为了杀你爹不惜调包刀、销赃、杀人,捅了个天大的篓子,你知道如此针对的理由么?”
“……”祝浔愣了片刻,意识到了什么,“我爹当年似乎是支持太子的。”
“没错,你爹是太子党中最耀眼的那个,”陈虞渊点头,“杨家视镇远侯的势力为眼中钉,杀了他也是为了消除太子党如日中天的士气,如今的结果你也看见了,杨家通过策反与计谋获得了朝堂上五成的话语权。”
父亲在世的时候也与他多次提及太子是栋梁之才,虽然他本人没什么立场,可从山城和天长的闹剧看来,杨家早将他与太子党视为同一类人了。
“小公主是被皇后养着的,就算出于个人意志针对杨家,她的行为最终也会被扣在太子和皇后身上,”他拧起眉头,“杨家一着急,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狗急跳墙的事情来。”
“道理我懂了,”祝浔眨了眨眼,“但为什么你的行为不会被算在太子身上,你也算半个太子党吧?”
“……”陈虞渊罕见地噎住了。
“你到底拿什么理由请求离京那么久的?”
“……所以,”陈虞渊清了清嗓子,异常生硬地扭转了话题,“总之,陈澄要是知道洛卿卿的死讯会很麻烦,必须得赶在她来天长之前想想办法。”
祝浔狐疑地盯着他,还想再追问两句,却听一旁的草垛忽然窸窣作响。
“谁?!”孟春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前砍开杂草,“……祝姑娘?”
“萝萝?!”祝浔一惊,将小妹从树林里拉了出来,拍了拍她衣裙上的杂草,“怎么躲在这种地方?”
“……”她抬起红肿的眼睛,“所有人都瞒着我!!!”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祝浔不由得停下了动作,伸手想拢过她的肩膀,却被推开了。
“我找不到洛姐姐,院子里闹哄哄乱成一团,我知道她出事了,但所有人都对我三缄其口!如果我不在这里偷听,你们也一定不会告诉我详情,对吗!”
豆大的泪滴从她眼眶里落下,不仅是为了好友的逝去,更是因为那些名为“保护”的欺骗与隐瞒。
面对她的质问,祝浔和陈虞渊同时沉默了。
祝萝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擦去眼泪,“我想去看她。”
“外面很危险的,杨家可能还没有走,”祝浔尽量放软声音,“你洛姐姐要是在,也不希望你为了她涉险,对不对?”
“……”少女睁大眼睛瞪着他,可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词语,满脸的倔犟与不甘。
“孟春,陪她说说话。”陈虞渊拍了一把祝浔的肩,“我们走。”
……
祝萝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她看见笨蛋阿兄临走之际连连回头看,似乎是因为她的哭泣而心中不安。
夏元死的时候她明明发过誓,一定要向杨家复仇,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可到头来,她仍然如花瓶般被众星捧月般照顾着,看着身旁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还是太弱小了。
不止是身体,连心都软弱。
夏元可以为师父赌上所有背水一战,阿玉可以为秦访点燃引信化为灰烬,洛卿卿可以为信念永不服输永不妥协。
而她呢?
凭她微不可察的能力,她孱弱无力的双手,能够献上什么呢?
祝萝用力地握紧拳头,可无能的泪水依然连绵不绝,打湿了眼前的一切。
“祝姑娘……”一旁的孟春递来了帕子,“不如我先送您回去休息,之后二位公主追来了,可能就落不着什么休息的时间了。”
“……公主?”祝萝怔了怔,忽然抬起头,发散成双的月亮在视野里一点点清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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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乌鸦栖树,时而发出刺耳聒噪的声响。
二人赶到城门之际,李安还蹲在尸体附近仔细查找着可能的线索。城外长满了泥泞的青苔,在城门附近的石砖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鞋印,可惜大部分都被踩乱了,只剩下半个混杂着血液与泥水的鞋印还算完整。
“大小看起来更像是女人或者瘦小的男人……”李安捡了根木棍丈量着。
“洛卿卿死于胸口的贯穿伤,粗看没有其他伤痕,”他将木根在衣裳上擦去泥水,小心地拨开她的嘴,“证据大概抵在舌头与上颚之间,靠近齿关,除此之外我就没再动过了。”
祝浔看着洛卿卿的脸孔,她的遗容很平静,似乎只是累极睡着了,他甚至有种错觉,明天阳光升起的时候,这个总是喊着不服输的姑娘会伸个懒腰醒来,跟祝萝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吵着他听不懂的话题。
说实在话他一开始对洛卿卿的印象并没有多好,她的主意很大、动机很强,连与祝萝交好都带着目的性,可现在想来,那大概是蚍蜉撼大树能利用的全部了。
唯利是图的生父、强买强卖的婚嫁、至亲离去的痛楚、以及顾有景那火上浇油的辜负……生活赋予了她太多的苦难,却没能抽走她的笑容和坚持。即使在那样的困苦之中,她仍然活得英姿飒爽、光明磊落,充满朝气地期待着明天的好运。
祝浔在黑暗中生活过十年,深知其中艰涩难行、并自知没有如此强大的精神。
这样的人……应该值得更美好的生活,而不是死在一个只有乌鸦相伴的月夜。
“这是平安钱庄总局要求杨日杀了洛章的信函,可以证明平安钱庄上下都与镇远侯一案有关……这个证据不得了,能动到杨家的根骨。”陈虞渊脸色沉沉,“她到底从哪里得来的?”
“她身体不方便行动,甚至鞋底都没有沾到城外的青苔和泥水,定然是被约出来的。”
“那不就很奇怪了?”祝浔不解,“杨家故意钓她出来再杀了她,还给我们平白地送了证据,目的何在?”
“不,杀人的一定不是杨家。”陈虞渊摇头,“你还记得夏元手里来历不明的迷药吗?送药的与杀人的很可能是一批人,目的只是为了挑起我们与杨家的矛盾,好坐收渔翁之利。”
祝浔怔住了,“这个渔翁之利,是指……那把龙椅?”
陈虞渊陷入了沉默。
这件事上次他与国师挂断之后就思考过。当今大庆总共只有三位皇子,除去义王陈志舟、太子陈殊,就是那个久病缠身、歪歪倒倒的二皇子陈嘉禾。可说实在话,陈嘉禾并不像幕后之人。
暂且不论陈嘉禾是怎么手眼通天,开了挂一样知道所有剧情,以他在京城数年的观察来看,陈嘉禾没有精力、更没有野心贪图皇位,上一世直到被牵连至死都安安分分的。
太诡异了。
“罢了,先把人抬回去吧。”陈虞渊揉了揉眉心,转身要回城,冷不丁却瞥见城墙下十步开外站着个身披斗篷的人影。
影卫应该会拦下无关紧要的人才对,如果他们放了这人进来,只能说明……陈虞渊心里涌现起不祥的预感。
那人举起手,解开宽大的斗篷帽沿,阴影之中露出的下巴尖瘦、口鼻小巧,一双圆眼水灵灵得我见犹怜,显然是属于一个体型娇小的柔弱少女。
“陈澄见过皇叔。”她垂首一礼,胆怯的视线转到祝浔与李安身上,来回了几个回合,似乎是有些拿不准的模样。
“祝浔。”陈虞渊拉了一把仍在愣怔的祝浔。
“失礼了。”小公主对他歉意地一笑,像是朵迎风飘摇的羞怯茉莉,“侯爷,初次见面。早先从太子哥哥口中便稍有听闻,如今一见果真丰神俊朗、孔武有力。”
“公主殿下谬赞了。”祝浔回过神行了个礼,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有直接杀了小公主,但还是因一己私欲间接将她逼上了绝路。
可惜现在没时间伤感,开始的寒暄过后,陈澄很快转入了正题。
“皇叔,您知道一个叫洛卿卿的人么?”
陈虞渊与祝浔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电光石火之间都决定暂时先拖一拖。
“你说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呃,我没见过她,只是通过信笺沟通,”陈澄立刻为难了起来,“我只知道她医术十分精湛,大概比我高一些,年长一些……”顿了顿,她偏了偏脑袋,从二人的间隙里望过去,“皇叔,小侯爷,你们身后躺着的是什么呀?很重要吗?”
“……”祝浔往陈虞渊身旁靠了靠,挡住了最后一丝缝隙。
“出了个命案,”陈虞渊一笔带过,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天色不早了,澄儿先与我回去吧,你想找的人明天我派影卫出去打听打听。”
“嗯……”陈澄性子软,在这件事上却尤其强硬,“没关系的,趁着大家还没入睡,我先去街上打听打听。”
陈虞渊拧了拧眉,再拒绝就太生硬了,便只能应道,“好吧,我与你一道,在这稍等。”
他转身拉过祝浔的肩膀,附在耳边轻声道,“你跟李安把尸体抬回去,跟府衙上下说一声,国师那边……”顿了顿,“他要是多嘴,直接关我屋里吧。”
“凭什么。”祝浔嘀嘀咕咕,听到国师的区别待遇就浑身不适。
“别闹了行么?已经够乱的了。”陈虞渊眉眼间满是疲惫,“等这次事情过了,随你怎么对我发火好不好?”
“……”祝浔咬了咬唇,他本来不该冲他发火的,伤人的是他,到头来被哄的还是他。
正当二人掰扯不清的时候,陈澄激动的声音忽然传来,随即便听她哒哒哒地小跑着冲进了城里。
“小姨……是你吗!”
小姨?是指洛卿卿?
等会儿!洛卿卿的尸体还在他们脚底,哪里出来的冒牌货?!
二人登时打了个激灵,前后脚赶到陈澄身边,娇小的少女已经嬉笑着扑进了一个姑娘的怀里,那姑娘比她略高一些,穿着洛卿卿的那席黄衫,低下头拢着她的肩膀入怀。
“嗯,我就在这里哦。澄儿跑了这么远来找我,很辛苦吧?”
“能见到小姨就不辛苦!”陈澄的声音染了哭腔,“京城好闷好苦,小姨,以后能不能陪着我多说说话?我好想小姨……”
姑娘温柔地笑着,轻轻擦去她眼边涟涟泪珠,对着闻声赶来的两个男人缓缓抬起头。
视线相接之际,祝浔狠狠地倒吸一口冷气。
月色之下倒映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那张与往常并无二致的漂亮脸庞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
黑夜之中,他哑然地动了动唇,发出无声地呼喊。
——祝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