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君自何处来（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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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月浅，楚旭三人围坐在后山高处的树丛后，连火都没有生。
冷雨潇冻得直哆嗦，不停往手上哈气。许言看着她觉得好笑，却被她柳眼一瞪，埋怨道：“你笑什么笑？说什么鞠躬尽瘁，连衣服也不见你递一件！”
许言嬉皮笑脸地回道：“许言对冷姑娘之爱慕，有如灼灼艳阳，滔滔江水，浩瀚繁星，无可表亦道不尽也。现如今冷在你身，那是冻在我心。可我脱了衣服给你穿，你要吗？”
冷雨潇不知道对方罗里吧嗦在说些什么，皱眉不耐道：“不要。”
许言一摊手，“那不就得了。与人为善的最高境界不过是雪中送炭，即便做不到也好歹来个锦上添花。明知人所不欲却偏要惺惺作态，这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事情，何必呢？”
冷雨潇：“……”
她转过头对楚旭道：“我想太师父了。”
这句话突如其来砸在楚旭心上，叫他怔了一瞬，继而柔和了目光，笑问：“为何？”
冷雨潇瞟了一眼另一边的许言，“这货太吵！”
楚旭笑出了声，“你也好意思说别人。”
冷雨潇吐了吐舌头，又开始搓手哈气。忽然从许言那边抛来个东西，她下意识伸手一接，是个铜炉，一团暖意瞬间从冻僵的手心扩散开来。
许言道：“我师父送我的，里面是种特殊的石头，放上一块能热上许久，借你暖手了。”
冷雨潇冰棍儿一样的手指得到了解救哪里还舍得松开，于是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楚旭看在眼里，笑了笑，目光又回到了位于他们所在处下方的墓塚上。
之前因为许言找到的野果他们急忙赶到此处，毫无意外地一无所获。楚旭不愿错失机会，决定守在这里。要在坟地过夜，冷雨潇虽然心里发毛，但终归是不愿丢下楚旭自己离开，便也留了下来。许言更是不用说，连这处既能藏身又能时刻观察到墓塚动向的地方都是他找的。
“师父，我们这么等，真的能将那人等来吗？”冷雨潇问。
这回不等楚旭说话许言就抢着回答：“潇丫头，我们刚才巡了一遍墓地你可有看到腐坏的野果或者其他祭品？”
冷雨潇不知他所问何意，但也老实回答道：“没有啊。”
许言：“这就对了，也就是说这人至少时不时会来一次，将旧的祭品换成新的。”
冷雨潇不同意，“那也有可能这人根本就不在岛上，只是碰巧来祭拜的啊！”
“你说的没错，这种可能性的确无法排除。但芈乡岛并非易到之处，若是专程过来祭拜，怎会只带一个野果？我们上山的路上就有许多这种野果，比起从岛外带来此处，更像是在岛上摘的。所以，这人多半住在岛上。”楚旭解释道。
冷雨潇琢磨着也有道理，“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去找他？”
许言觉得冷雨潇这丫头真是单纯得可爱，“楚前辈是不想打草惊蛇。青阳峰这么大，山脚还有浓雾，万一把人吓跑了，岂不是更难找？”
冷雨潇白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就你能耐。”
暗夜归于平静，冷雨潇和许言斜躺着已经进入了梦乡，只有楚旭还在望着低处的墓塚出神。他心中思绪万千，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许言说野果就放在雾山派上一任掌门的墓前。如此一来那摘野果的人会是谁？是雾山派幸存的弟子还是掌门故交？又因何流连于一座荒岛之上？
楚旭想得头疼，轻轻拍了拍自己不争气的脑袋。他不像某人，一双冷眼看透世事，不论何时都能冷静自若，不论何事亦能泰然处之。若是他在此处，又会如何应对呢？也不知他怎么样了，伤好些了没。
想着想着，楚旭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十分多余。他人在秀水轩，有穆当家和肃庭护着，哪里又用得着自己瞎操心。
他想起冷雨潇的话，或许他也只是单纯想念师父了。思绪漫入长夜，楚旭迷迷糊糊竟坐着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微亮，楚旭略带迷蒙的目光扫向墓塚的方向，这一扫叫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墓地里多了一个人。那人靠在其中一座墓碑上，楚旭昨日在那座墓周围查看了许久，断然不会记错：那是上一代雾山派掌门齐贤的墓，也是许言找到野果的地方。远远能看见那人手中捧着一把野果，边啃果子边对着墓碑在说什么。
楚旭摇醒冷雨潇和许言。二人见状也是惊讶，居然还真被他们等来了。楚旭示意自己先去，叫他二人留在此处见机行事，万一人要跑，他们也好帮忙堵人。交代好任务，楚旭整了整衣衫，飞身而下，落在了齐贤墓前。
楚旭的到来并未惊扰墓碑旁的男人，他对这位突然驾到的陌生人毫不理睬，也没有要走的架势，仍专注于手中的果子津津有味地啃食着。楚旭看到摆放在墓碑前的那颗野果，心中更为确信此人便是他们所等之人。他注意到眼前的男人已生华发，看起来似过五旬，于是拱手福身道：“晚辈……”
他话还未说完，对面的人就将手指摆在嘴前，用力的“嘘”了一声。
楚旭不明所以，但也乖巧地噤了声。
“别吵着掌门师兄吃东西。他最爱吃这种果子，昨天的他就吃光了。”男人悄声道，笑容中透出得意，连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满足。他选了一颗野果，递到楚旭跟前，“你要不要吃？”
楚旭稍作迟疑后接过野果，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形容极为潦草的男人。男人眼神毫无戒备，面上天真的笑容和方才说话的语气与他衰老的面容委实格格不入。
楚旭冒出一个想法，于是试探问道：“你的师兄弟们呢？”
男人似乎被他问倒了，咬着吃了一半的野果陷入了沉思。半晌，他含着野果咕哝道：“对啊，他们去哪儿了呢？怎么也不来给掌门师兄送果子吃。等他们回来了，一定要叫掌门师兄好好教训他们！”
果然……楚旭心中叹了口气。他守株待兔等了一整晚的这个男人，早已失了心智。
他不远就此放弃，转而问道：“你一直都在这山上吗？”
男人这次回答得很快，“对啊！不过掌门师兄偶尔也带我下山。他说了，见世面很重要。真的很重要！”仿佛说一次不够，他又强调了一遍。
“山上只有你一个人？”楚旭又问。
“当然不是，除了我还有师兄师弟，雾山派的弟子都住这山上啊！对了，还有掌门师兄！”
玉砌不在，朱颜已改，而眼前这个人的思绪却不知仍停留在哪一年的时光里。楚旭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悯，脑海里却是有诸多疑问：这位老者是在自己屠尽雾山派之前就失了心智，还是在那之后？雾山派满门皆死于他剑下，为何单单留下了这人性命？是否因为他心智不全？
再追问下去亦无意义，楚旭不抱任何希望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可还记得楚旭？”
“楚旭……”对方呢喃着，再次陷入了沉思。这一次他明显比上一次想得更用力，不自觉地就皱起了眉。突然，他毫无征兆地扑了上来，狠狠掐住楚旭的脖子将他摁倒在地，口中大喊：“楚旭！你这个大魔头！你杀我师兄杀我弟子，我要你血债血偿！”
错愕之间，楚旭心中腾地燃起了一丝希望，“你认识我？你想起来了？”他用力掰对方瘦骨嶙峋的手以缓解脖子上的压力，艰难又急切地询问，“当年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要杀你们？”
很快，压在他身上的男人被人掳了下去，是许言和冷雨潇到了。方才他们在高处观望，见二人前一刻还在好好交谈，下一刻这人就突然发狂将楚旭扑倒，于是急忙下来救人。
男人被许言拉开先是一愣，盯着许言看了几秒忽然又朝许言扑过去，“魔头！你这个大魔头！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刚燃起的希望彷如狂风中摇曳的火星，一闪，便灭了。楚旭难掩心中失落，站起身无力地朝许言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动真格，“他早已功力尽失，只是个普通人。”
许言看着被自己扭住胳膊压制在地却仍挣扎不止的男人，欲言又止：“他……”
“他大概是失了心智，痴了。”楚旭向二人解释道。
“啊……”冷雨潇似乎也很失望，“那岂不是又没线索了。”
那男人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不再朝许言大喊，迷茫和痛苦在他眼中交替，仿佛在看不见的地方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拉扯。
楚旭让许言将人放开。那人果然没有再做攻击，而是抱头蹲到地上，痛苦地呢喃着，“楚旭……九天教……掌门师兄……掌门师兄……”。
楚旭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你别怕。我们不是九天教的人，我们是你掌门师兄的朋友。你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我们替你报仇。”或许只是徒劳，但哪怕只是一点点线索，现如今对他而言也是弥足珍贵。
那人抬起头，饱受风霜的脸上满是泪水，他含糊不清地喊着，充满怨恨，充满悲痛，“他杀了掌门师兄，他杀了所有人！”
“他为何要杀他们？”
然而对方却答非所问：“他废了我的武功，叫我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死在我眼前……都死了……我就只能看着……只能看着……”撕心裂肺的哭诉里有不甘也有愧疚。
楚旭看着眼前的人，心中五味杂陈。他终于明白这个人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眼见师门横遭血洗，眼见重要之人一个一个死于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又有几个人能保持清明地独自活下去？是自己，用人间地狱摧毁了这个人的心智……
“我就不该救他！不该救他！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男人用力捶着自己的胸膛，像是要捣碎心中懊悔。
楚旭从思绪中蓦然清醒，警觉地问道：“谁？救谁？”
“当年在玉竹林，我就应该杀了他！杀了他！”男人仍在痛苦哭喊。
楚旭用力抓住对方肩头，迫使对方看向自己，“你说的是谁？你是不是在楚旭来雾山派之前就见过他？”
男人布满血丝的眼里满是悔恨，泪水顺着他面庞上的沟壑淌下来，淌进他干裂的唇里，全是血腥的味道，心中的愧意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机。他失神地缓缓看向楚旭，像是在喃喃自语，“如果在玉竹林，我没有故意放走他，师兄他们，就都不会死了……”
天命反侧，何人能猜透这世间因果？当年玉竹林里因为一时心软而故意放走的少年，多年后长剑滴血，踏破了山门。如若没有那一念之差，可亲可敬之人可都还在？
楚旭未能听到男人心中经年的念想，也无法体会男人心中悔恨。他只听明白了一件事。这一切，或许都缘起于一个地方——
玉竹林。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君自何处来（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