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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这才是魔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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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大雨滂沱,雷声阵阵。未掌灯的屋子里少年瑟缩在角落,惯用的长剑被他扔在脚边。一道闪电划过苍穹,在那一瞬照亮了少年苍白的脸。他眼里满是恐惧,噙在眼眶的泪水在暗夜里微微闪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因为习剑早已长出薄茧而此刻却止不住颤抖的右手,仿佛那上面有什么东西,永远也擦不去了。
房门开了,一抹光染亮了漆黑。衣襟微湿的男人收了油纸伞,将伞和手灯都放在门边。他平缓却沉稳的脚步声淹没在雷声之中,微弱的火光映着男人修长的身影,来到少年身边。
“不过是杀了一个人,你就怕成这样。说要杀了我,难道只是说着好玩儿?”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自上而下的目光落在少年努力克制抖动的右手上。
少年难得没有反驳。只是忍住眼中的泪水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不能在男人面前变得更加狼狈。
他看过许多人杀人,也看过许多人被杀。死亡从未离他远去,他也从未对它感到过陌生。他以为只要拥有绝对的力量,杀人便是一举手一抬足,无比轻易。
他毕生所愿不过是将面前的男人碎尸万段,他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想象着当长剑穿过那人心脏时的快感。可今天当他真的将剑捅入一颗跳动的心脏,透过剑身传来的怪异阻力,喷溅在脸上温热又腥腻的液体,还有对方惊恐绝望充满怨恨的眼神都让他猝不及防。
死亡的触感特殊又诡异,在他握剑的手上挥之不去,让他窒息,让他反胃,将他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迫不及待要将他淹没,让他无所适从。
抖动的右手被人握住,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男人拉着惊诧的少年,穿过寒凉夜色,穿过瓢泼大雨,穿过滚滚惊雷,来到了峡谷的入口。那是一方峭壁,与另一边的山崖之间隔着一道天堑,只有一条索道相连。而两方峭壁之下,是滚滚祁江。
男人拎着少年踩着索道飞身至山崖另一边,那里竖着两根大木桩,木桩之间牵着一根长绳,绳上悬着七具尸体。尸体上的伤口被雨水冲洗得发白,早已发青的脸孔甚至有些肿胀,在电闪雷鸣中显得格外瘆人。
这些悬在半空的尸体毫不含糊地向世人宣告着闯谷者既定的命运——一入地狱,必成亡魂。
少年的手被男人抓得发疼,他却没有挣脱的气力。他听见男人问:“哪一个是你杀的?”
他垂头不语,任无情的大雨打在自己后脑勺上。
从男人袖中甩出一道微弱的亮光,一具尸体应声而下。
“我记得是这一个。”
男人将少年拖拽到尸体跟前,将他往前一推。少年被强大的力量按倒在尸体身上。他似乎受到惊吓,慌张地想要起身,却被男人细长有力的手指死死按住后颈。
死人的脸离少年不过咫尺,一双大眼鼓在青灰狰狞的面孔上,透过浑浊的瞳孔瞪着夺走他性命的人,仿佛在索要着血债血偿。
少年忍不住尖叫着闭上了眼。有太多年他不曾这样惊慌失态过,他竟忘记了恐惧是张血盆大口,一旦张开就叫人无处可逃。
“把眼睛睁开。”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睁开!”
那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失措的少年用尽仅存的勇气睁开了眼。
“这人可是你杀的?”
豆大的雨点打在少年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湿透了他的衣衫,渗透到他的骨血里,让他浑身颤抖。他的声音显得无比微弱,“是。”
“你为何杀他?”男人同样浑身湿透,雨水从他白皙冷峻的脸上划过,顺着他的下颚滴到少年的身上。
“因为……因为他要杀我。”
“没错!因为他要杀你。”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穿透雷雨清晰地传入少年耳中,“你听好,杀人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杀人就要有被杀的觉悟,若有人要杀你,就必须拿自己的性命来做筹码。哪怕他化作厉鬼来敲门,你也可同样理直气壮地回他!生死之间,任何仁慈怜悯怯懦都毫无意义。半分犹豫,躺在这里的人就可能是你!你可记住了?”
震耳欲聋的雷声混着闪电,如同亡魂来自地府的咆哮。男人的声音在少年脑中回响,他能闻到面前尸体上带着泥腥的淡淡腐臭。雨水仍旧冰冷,他却停止了颤抖。
“记住了。”
“记住什么了?”
“要杀我的人,必须死。”
*********
楚旭全身上下都是枷锁,冷雨潇急忙从倒在一旁的人身上搜摸出钥匙,给他解开,边开锁还边轻声絮叨,“师父,为了你,我可是把师兄给我碰到坏人逃命用的宝贝都给用了!”
“那人死了?”楚旭问。
“没死,不过够他睡好几个时辰的。”这会儿冷雨潇已经解开了楚旭的手脚,就差脖子上的铁环了。
忽然另一头传来一声哨声,楚旭循声望去,见一名同样是镖师打扮的人正朝二人飞身而来,应是听见异动过来查看,然后用口哨通知了同伙。
眼见事情败露,冷雨潇也顾不上解锁了,拉着师父跃起就跑。无奈楚旭对他而言实在太重,饶是她最引以自傲的轻功也未能让他们逃出多远,很快就被追上来的四人团团围住。
楚旭与冷雨潇后背相靠。敌众我寡也就算了,原本就功夫不如人还得赤手空拳,楚旭再次后悔没有将匕首贴身放。可转念一想,即便他将匕首放在中衣里,也早在不省人事被人搜身的时候收去了。
执剑面向敌人的冷雨潇哪里知道生死关头自己的师父还在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毕竟未经世事,她心中的紧张在她脸上一目了然。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虚张声势,“你们别过来!要是敢伤了我们,我太师父不会放过你们的。”
楚旭心中苦笑,奈何这小丫头到现在都仍盼着上官黎来救他们。这都多远了,就算上官黎有心也无力了。
来人才不管太师父姓甚名谁,二话不说就围攻上来。冷雨潇瞬间捉襟见肘,而楚旭从上官黎那儿学来的丁点儿本事在围攻之下更是不堪一击。很快,楚旭就又被擒住。冷雨潇虽然靠着她娇小的身段和灵巧的轻功躲过几招,但最终也未能逃过一劫,被对方击中一掌飞出老远。
这些人或许暂不会取自己的性命,但对冷雨潇却未必。楚旭心中焦急,对冷雨潇大喊:“逃!”然话音还未落,其中一人就已起身跃去,手中大刀毫不留情地劈向了冷雨潇。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脆响,刀锋被剑尖挑偏了方向。长剑沿着刀刃直滑向前,执刀之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已颈上一凉,随即瘫软倒地。
一把长剑映着月光,剑身雪亮,剑尖殷红,连同它的主人一同挡在冷雨潇身前。
“太师父!”冷雨潇欣喜叫道。
胸前还横着一把刀的楚旭一脸愕然,他不曾料想上官黎竟真的追来了。
上官黎神情冰冷,目光如刀。他依次扫过剩下的三人,眼里的不悦毫不掩饰。
方才上官黎不过一瞬就结束了一人性命,余下三人自然也不是傻子。在这片刻之间,除了擒住楚旭那个,其余二人已然栖身而上。他们显然受过严格训练,默契超乎常人,刀法交错互补,未给上官黎多少闪避的空间。
然而上官黎步伐变动极小,却总能以毫厘之差闪过刀锋。他并未急于反攻,只是冷眼看着。不过数十招,他似乎已看透对方身法刀势,忽然侧身向前,刚刚好踏入刀锋空档之处。
只见他执剑之手向前,逼得身前之人后仰退避,而另一只手抓住身后之人小臂继而转身一拉,身后那人便被他拽到另一人身前。上官黎背对二人,手腕一转反手执剑刺向身后,长剑同时穿透二人胸口。
一切发生得太快,楚旭与冷雨潇看得目瞪口呆。楚旭还来不及感叹,就忽然身体悬空。原是剩下那人看情势不对,带着他逃了!
楚旭自是不愿乖乖就擒,可还未挣扎几下,就被对方反手用刀柄重重戳在胸口,一时间痛得有出气没进气。
“想死就继续。”当刀锋从胸口移到他颈上,受到警告的楚旭只能乖乖任对方拎着飞身于树林之上。
“师父!”楚旭听见身后远远传来冷雨潇的声音。
知道有人追上来了,擒住楚旭之人更是加快了速度。可下一刻他忽然闷哼一声砸到地上,连带着楚旭也摔了个狗啃泥。
这名仅剩的“镖师”忍住腰间剧痛,迅速起身并将楚旭拉到自己身前,将刀重新架上他的脖子,警戒地看着追上来的冷雨潇和随即落在她身旁的上官黎。
“轻功不错。”上官黎面上神情依旧漠然,但这一句显然是对着冷雨潇说的。
冷雨潇冷不丁受了表扬,眨巴着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她心中喜不自禁,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太、太师父,你是在夸我吗?”
上官黎却不再理睬。郎朗月光之下,俊美的青年面容微显苍白,五官精致得有如玉琢。他冷峻的目光落在对面挟持楚旭的人脸上,未发一言却叫人脊背发凉。
被上官黎看得有些肝颤的“镖师”努力镇静情绪,将架在楚旭颈上的大刀又逼近半分,然后狠狠道:“若逃不掉,我不介意杀了他。”说罢又怕威胁不够,于是补充道,“你的剑的确很快,但我的刀,够近!”
楚旭还套着铁环的颈上出现一道血线,昭示着威胁者的言出必践。
上官黎闻言眉角微抬,一双长眸难以察觉地微微眯细了一瞬。楚旭不知自己为何知道,但他就是知道。上官黎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下一刻,上官黎的目光就移到了楚旭身上。他神态从容,丝毫未有受到威胁的紧迫感,“每日的功课,你可有认真做?”
楚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回答道:“有。”
上官黎目光一凌,“那今日就是随堂小考。”
楚旭紧张又认真地看向自己的师父,等待他的指令。
“抓住他,心法倒背。”
上官黎话语刚落,楚旭就抬手紧紧抓住了自己身前握刀的手腕,心中开始默念。每日睡前默念一百遍,上官黎授与他的心法他早已烂熟于心,饶是倒背,亦可如流。
“镖师”还未闹明白这莫名其妙的对话是何目的,身体却忽然觉出一股强大的吸力,所有的力量和血气都顺着手腕急速流失。
他手臂开始颤抖,手中的刀也哐当掉落在地。他感觉到不妙,想要推开身前的人,却无法动弹分毫。他的呼吸逐渐困难,体内如业火焚心。他清醒而绝望地感受着体内的力量连同他不值一钱的生命正以不可阻挡的速度消失。
他瞪着眼张开嘴,然而生命最后的恐惧却如同他的身体一样,在半盏茶的时间里衰竭枯槁,然后在楚旭松手的瞬间碎裂开来,化成一堆灰烬,落在楚旭脚前。
夜风吹过,扬起一丝尘埃,飘散于夜色之中。
冷雨潇眼看着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眼前化为干尸然后又化为斎粉,震撼得无以复加,以至于不能言语。
这,就是真正的魔教教主吗?
一声轻咳让冷雨潇回过神来。她转过头去,正巧看到一旁的上官黎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淤血,随即就要倒地。
“师父!”
“太师父!”
冷雨潇明明离上官黎只有数步,却被距此处两丈有余的楚旭抢先一步。
楚旭将上官黎揽入怀中。怀里的人迷蒙的眼神在徒弟和徒孙脸上晃了一下,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