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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上错马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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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来,亲人性格都极好,将李絮的性子养得随和又单纯,且她大半时间都在府中,不曾得罪外人,也鲜少与人起过冲突,甚至连叛逆期也悄然避过。即便前世记忆断续,她也不过是活到二十一岁,在人情世故上,终究是青涩得很。
此生,她只想平和舒适地生活,却未曾料到读书也能给自己惹来麻烦。
想到方才那般失态的话语,心中七上八下——怎么就如此沉不住气?尤其是那句荒谬的提议,连她自己都讶然不已,而李孟彦竟然同意了,实在令她讶异。
她很想问问是否有车夫帮忙驾车,可她不敢去问。毕竟刚才的场景,仿佛是她赶走了车上的主人,而那主人恰恰是李孟彦本人。这一念头,让她心虚得紧。
李孟彦因刚才半蹲在车厢门口,背后的衣衫已被雨水打湿,他本想转身去取薄毯擦拭,复又想起那薄毯已经被李絮用了,只能作罢。
外面雨声潺潺,只剩下两辆马车。
没走一会儿,李孟彦撑伞走向本应是李絮乘坐的那辆马车,车夫警惕地望着他,显然不太信任。无奈之下,他只好转身,正对着跟随的车夫,温声说道:“你去屋檐下看看,是否有李府的丫鬟在等。若人在,便告诉她缘由,引她去我们的马车,再过来为我解释一二。”
真的是多有不便,他并未说谎。
车夫点头,冒雨去了。此时,秋兰站在书院的屋檐下,焦躁不安。乌云愈发密集,雨水不断落下,心里着急,生怕李絮淋雨着凉。先前,她还和别家的丫鬟一同站在屋檐下等着李絮,乌云渐密时,这才想到自己竟忘了带伞。匆匆回去取伞,回来时已发现书院门前寂寥无人,连小姐的影子也不见了。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蓑衣的车夫冒着大雨而来,在看见秋兰后,直直过来,开口便问她是不是桂花巷李府的丫鬟。
秋兰见这车夫模样敦厚,点了点头。
车夫说道:“姑娘,你家小姐已经在马车上了,快随我一同前去吧。”
秋兰听闻,虽疑虑不解,但想到李絮或许真的已经上车,便不再犹豫,连忙谢绝:“多谢大哥,我知道马车在哪儿,不劳烦您带路了。”
“这……姑娘……”见秋兰不随自己一路,车夫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他嘴拙,生怕说错话,可自家公子还等着。
突然想自家公子说的,要是丫鬟不信,便将下面的话告诉他:因避让别家马车,府上马车位置已不在原处,她家姑娘淋雨不便下车,所以才托自己来传个话。
于是,车夫吞吞吐吐说完,秋兰听闻李絮淋了雨,心中一紧,哪里还顾得上怀疑,急忙跟着车夫赶去,连话中有漏洞也未曾听出来。
而此时,李絮已经躺在车厢里昏昏欲睡。她的脑袋一阵昏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乱窜,扰得她神思难宁。身体也一时冷一时热,渐渐地感到头痛欲裂。隐约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费力地睁开眼睛,却只见模糊的人影。
“小姐!”听见这声惊呼,李絮艰难地睁开了眼,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扶在车厢内的窗檐上,想要看清来人。
帘子很快被掀开,秋兰急急将伞收住,快速钻进车厢,见李絮的模样,伸手摸了摸额头,果然已有低烧的迹象,脸色愈发难看。
车外引路的车夫看着车内情景,硬着头皮将李孟彦的嘱咐交代完,秋兰却哪里肯走,李絮出现发烧的迹象,她肯定要留在身边照看。
“无……无妨,”李絮艰难开口,声音虚弱,但吐字依旧清晰:“秋兰,你……你快去快回……是我……占了他的马车,本就理亏……”每说一个字,她只觉得身体越发沉重。
说完话,李絮伸出乏力的手,无力地推了推秋兰,动作很慢,示意她快去。只是这样,身体就更难受了。
见李絮苍白的小脸神色认真,秋兰咬了咬唇,终于不舍地起身离去,回头看了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赶紧去解释。
李孟彦只手撑着伞,雨水顺着伞面滴落,将他的一角衣袍打湿,但也未影响到他俊朗拔高的身姿,见车夫带着人过来,凝重的脸色有所松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找到了人。
秋兰很快解释清楚来龙去脉,李孟彦正欲道谢,秋兰却匆匆拉着自家车夫奔向雨中离开。
车夫随即上前,迟疑问道:“公子,我们还要送顾公子吗?”
“不必了,你去告诉他一声吧。”李孟彦抖了抖衣摆处的雨水,收起伞正欲跨入车厢时,衣角的湿意让他微微蹙眉,却未多做停顿,轻轻拧干衣角后,便钻进了车厢。
车夫得令,又冒雨回到书院门口,向顾棠说明情况。
顾棠听闻李孟彦不再送他,脸上的愤怒清晰可见,气得直跺脚,手指着远方破口大骂道:“好你个李彦知,明日我偏偏还要骑马来!”他怒气冲冲地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马车,原本还想直接冲过去,可雨太大,直接将他给逼退回来,此时马车也已经走光,只剩下他一人愤愤然待在原地。
秋兰和车夫已经迅速返回到李絮所在的马车。尽管换了辆车,但车夫并未觉得有差,熟练地挥动起马鞭,驾车驶向城东桂花巷。回家途中,雨势渐渐变小,待到李府门口时,雨已完全停歇。
秋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虚弱的李絮下车,回到她的小院。
到了屋里,秋兰迅速替李絮换下湿衣,吩咐丫鬟们烧水、备毛巾,又请了大夫,一切井然有序。
脱完湿掉的衣衫后,李絮被秋兰仔细地扶到床上躺好,此时的她只觉身体沉重得无法抬起眼皮,脑袋也似乎愈发昏沉,四肢酸软,昏昏然闭上了眼。
在大堂等孙女回家的钟雪兰在听到丫鬟的禀告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拢,眼神也不似方才明亮。顾不得让张嬷嬷搀扶,她匆忙起身,快步朝李絮的小院走去。
当见到李絮那张苍白的小脸、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的嘴唇以及凌乱湿透的发丝,钟雪兰心疼地看着已经晕过去的李絮,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心痛万分,皱眉低声唤道:“阿絮……”声音里满是疼惜与不安。
不多时,大夫赶到了李絮的小院。雨后屋外寒意渐浓,室内却因人的忙碌而略显暖和。大夫捋了捋胡须,静心诊脉。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只闻得火炉轻微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大夫缓缓开口道:“钟老夫人,李小姐不过是淋雨所致的风寒,服几服药便可无碍。现下她只是睡着了,倒无大碍。待醒来好生调养,便能恢复。”
听此言,钟雪兰和秋兰的心才稍稍放下。吩咐其他仆从送走大夫后,将一方干净的毛巾轻轻放在李絮的额头上,耐心地为她擦拭汗水,一举一动都透着细腻的关怀。
钟雪兰在一旁看着李絮的脸色渐渐缓和,心中稍安。她坐了片刻,待秋兰悉心照料好一切,这才叮嘱了几句,缓缓回到自己的屋子。
而李絮,此刻在睡梦中,正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意识沉入梦境,她梦见自己竟成了一名山贼,扛着一把大刀,拦在路中央,专抢往来客商的马车。梦中情景如真似幻,忽而,远处驶来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车身挂着一块雕花木牌,李絮觉得格外眼熟,她心中一动,随即高声喝道:“车里的人听着!若不想丧命,速速下来交出马车!”
然而,马车中却无一丝动静。
李絮一时急了,心道自己既然是山贼,怎能任由车中人如此无视?她气得脸颊微红,干脆扛着大刀上前,亲自跨上马车,要将车中的人硬生生拉出来。猛地一扯,她却愣住——马车里的人,竟与李孟彦长得一模一样!
那人抬眼看她,眼中带着几分疑惑与浅笑,清冽的眸光如水般柔和,轻声道:“李姑娘,之前,你不是已经抢了我的马车吗?”
那轻柔的话语仿佛回荡在她的耳边,李絮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有什么正在被唤醒。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李孟彦,仿佛也被抽干了力气,原本紧握的大刀的大刀也脱手而落。
“哐当”一声,打破了李絮的梦境,她吃力地睁开眼。
眼前一片昏暗,她感觉嗓子喉间干涩如沙,声音也嘶哑如细风:“水……秋兰……我要喝水……”早已不复往日的清丽。
秋兰正半躺在床榻边浅寐,听见这细弱的呼唤声,立刻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见李絮终于醒来,雀跃涌上心头,连忙倒了一杯温茶,仔细喂她喝下。
清凉的茶水顺着喉间缓缓流下,李絮感觉嗓子总算舒缓了些,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声音虽还显虚弱,但已比方才好多了:“秋兰,我睡了多久了?”
秋兰轻轻扶着她坐起,一边取下她额头的湿巾,柔声道:“小姐,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李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心道没曾想竟睡了这么久。随即,她的动作停住,心中猛地一惊,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没去上课……
秋兰见她神色有异,温声安抚道:“小姐别担心,老夫人早上来看过你,见你未醒,便差我去书院替小姐告假了。”
闻言,李絮这才舒了口气。伸手接过秋兰端过来的药,慢慢地一口一口喝下,药味苦涩,却压不住轻松感。喝完药,她又疲惫地闭上眼,便再次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云松书院戊班的讲堂内,钟灵毓无精打采地听着师长讲课,目光偶尔飘向李絮坐的空位,又时不时望向门外,有些失落。她原本以为今日还能与李絮一同上课,却没料到李絮竟然没有来。旁边的顾棠看着她毫无反应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灵毓,你怎么了?叫你半天都不理我。”
钟灵毓依旧无动于衷,连头也不转,顾棠只好作罢,英挺的眉紧紧靠在一起,双手抱胸,一脸不满地转向身旁的李孟彦:“彦知,你说灵毓今日是怎么了?我叫了她半天,她也不理我。昨日不理我也就罢了,今日还如此,真是莫名其妙。”
云松书院一堂课是一个时辰,中途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顾棠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和身旁的人交流起来。
李孟彦抬起眼眸,略带着不适。因昨日淋了些雨,他在回家后也染上了风寒,好在不严重,只是状态不佳。唇边挂着一丝浅笑,轻声道:“你太吵了,怪不得不理你。”
说话间,他将一只手肘撑在桌上,微微偏头,用手指支撑着额头,长长的睫毛掩住了些许疲态。神情虽无多大变化,眉宇间却难掩倦意。
再配上他这一副长相,简直是赏心悦目。
顾棠却没心思细想,愤愤不平地拍了拍李孟彦的肩膀,故作抱怨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昨天是谁把我扔下不管,自己走了,害我一个人淋了一身雨才回去!。”
那是因为我的马车被别人坐走了。李孟彦心道。
想起昨日下午归家时的情景,李孟彦脑海中浮现出回忆。他坐在回府的马车里,远远透过半掩的窗牖,便看到母亲姚婉在门口来回踱步,还时不时伸头张望,秀眉紧拧,显然在等待着什么。
马车刚停稳,姚婉看到儿子从车上下来时,显然吃了一惊:“阿彦,你怎么坐着这辆马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