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锦绣繁华》芳落

27、王者之路（三）

　　当锦绣和繁华一个微笑一个淡然并排走出雨初宫时，蓬山的女仙们的脸上一瞬间出现了名为惊恐的表情。那个峯麒耶，那个从来不笑大部分时间一个人沉默，那个除了每年升山其余时间几乎都不走出雨初宫的峯麒……居然没有预兆地走出了雨初宫，还带着一副很愉悦的表情！

　　锦绣好笑地看着一些表情呆呆的女仙，心想如果要是繁华突然展颜而笑这些女仙不知会不会被吓昏。在蓬山的繁华不言苟笑、冷若冰霜；在恭州国和她相处了两个月的繁华有点欲语还休的害羞，给她帮了倒忙后会一脸迷茫；而在黄海时的繁华又是另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虽然待人温和有礼、进退有度，但更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该感谢天帝赐给她这么一匹才能出众的麒麟吗？

　　“你们都退下。”繁华冷冷出声斥退了那些看着他有点羞涩、有点想要上前搭话的女仙。繁华话音一落，女仙们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离开。发现锦绣的眼里多了点不赞同的神色，繁华眼里闪过一丝异样：“女仙们的好奇心大的很，我要是和她们说话，接下来全蓬山的女仙都会涌过来。”

　　锦绣要笑不笑，神情很滑稽。繁华应该是很不擅长应对热情的女仙们。

　　接到锦绣投过来的眼神，繁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接着尴尬低头。是，他就是不擅长应付那些热情过分的女仙。女仙们对他没有惧意，无论他摆张多冷漠的脸，她们只会当他在撒娇发小脾气，久而久之除了必要的话，他几乎都不和女仙交谈，也因此在蓬山生活了二十多年都叫不出几个女仙的名字。

　　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繁华对锦绣申辩道：“女仙们都很啰嗦，只会说什么‘峯麒是代表祥瑞的赤麒麟，所以您一定要选出一个优秀的王，芳极国的人们都在盼着您呢’，这些话都听得我耳朵长茧了。而现在，她们大概会说‘峯麒不愧是赤麒麟，选出了一位很优秀的王啊。’”

　　锦绣的嘴角虽然仍在笑，眼里的笑意却在慢慢消失。繁华有一半的压力是来自蓬山的女仙吧？本来就很怀疑自身了，女仙们一直在他耳边强调他的责任，也难怪他会抗拒自己的使命---选王。就算是她这样的人，要是有人在她耳边二十多年如一日地唠叨同几句话，她的精神肯定也会崩溃。

　　“峯王陛下，峯台甫！”迎面走来一个眼神温和的女孩，那是在女仙里资历比较老的祯卫。“峯王陛下，玄君请您去云琳宫。”

　　玄君找她？锦绣对祯卫点了点头后对繁华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繁华在蓬山住了二十八年，但对蓬山却没有仅来十来天时间的她熟悉，所以打算在天赦之前让他尽快熟悉蓬山，不然别人问他一些蓬山的事情他完全答不上来，那可就太丢人了。

　　来到云琳宫，锦绣看见了一身华衣且用扇遮住大半张脸的玄君。不知为何，锦绣对玄君有一种避退的心理，也许是玄君那双掩藏在温和表象下的眼睛太犀利，她总觉的玄君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些她不知道却和她切身攸关的事情，那眼神是怜悯是可惜，让她感觉很不安。也幸好，玄君住在云琳宫不经常出来，锦绣不用天天面对那种让她不安的眼神。

　　“峯王陛下，您来了。”一看见锦绣，玄君就站起身迎接。

　　“玄君，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锦绣和玄君对面而坐。

　　玄君收起扇子，眼眸流转，“后天就要进行天赦仪式了，有些事情我想趁现在告诉您。”

　　锦绣正襟危坐。真是，玄君看起来很年轻，但是给她的感觉却像一个历经世事的长者，在她面前，她一贯的微笑都快撑不下去了。

　　“原本，这些话不该由我告诉您，但我实在是很怜惜那个孩子，所以……”玄君顿了一下继续道，“峯麒是赤麒，他的力量很强，强到什么地步我也说不清。这是您的幸，也是您的不幸。幸的是他的力量会给您带去很大的助力，有利于您强国，不幸的是他的力量太强导致心性很冷漠，再加上赤麒麟的特殊性，因此他不能正确体现民意。”

　　锦绣歪过脑袋：“赤麒麟的特殊性？”

　　“啊。”玄君轻轻的应声在锦绣心里荡起了一阵阵涟漪，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赤麒麟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血的颜色很相近，他对血的厌恶没有其他麒麟那么强。”玄君幽幽看了锦绣一眼，“温和、善良是麒麟的本性，但峯麒因为从小就与众不同，再加上看得太多、懂得太多，他的心性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偏移了。他可能会成为十二国唯一一只不会要求王和自己仁心、仁厚的麒麟。”

　　锦绣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深思，接着若有所悟地点头。不是没有听出玄君话里的担忧，只是锦绣觉得这样的繁华很好，不需要改变他让他成为只会对她劝诫施仁政的麒麟。她的父亲给她讲过昆仑的传说、故事，其中就包括了历史上一些有名的皇帝的故事，而那里面每一个带给民众安定生活、受后人敬仰的皇帝无不使用了残酷的手段才使得天下太平。王座从来都是堆积在鲜血和尸骨上。

　　望着锦绣理所当然的表情，玄君的眼眸暗了暗。她该说的、能说的都告诉给这个年轻的峯王了，只希望峯王不会在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时候才领悟她话里的意思，不然……泰王和泰麒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希望芳极国不会如戴极国一样多灾多难。五色麒麟是难有的祥瑞，但是一个王如果没有一定的悟性和智慧，那祥瑞之意则会转变成灾难。

　　锦绣等着玄君继续说，一抬头却发现玄君正微眯着眼睛没有再开口的意思。锦绣难得的郁闷了，就这么几句话吗？玄君到底要告诉她什么东西啊？“玄君，没有了吗？”

　　玄君端着温润的笑容道：“嗯，麻烦峯王陛下了。”

　　锦绣带着些些的困惑站起身：“那我告辞了。”

　　走到门口，玄君清脆却带点冰冷的声音在锦绣身后响起，“峯王陛下，峯麒虽然是赤麒麟，但请您记住他的本质，他，到底还是麒麟，而你才是实质、名义上的王。”

　　锦绣更加困惑了，为什么玄君的话这么难懂？那些很复杂的医书她能很快就弄懂，玄君的话比医书难懂千倍、万倍，繁华是麒麟这件事用得着特意提醒吗？心里虽在疑惑，面上却维持着真诚的笑意向玄君致谢：“多谢玄君，我一定会牢牢记住。”

　　望着走在太阳下的柔美身影，玄君坐在宫殿的暗处轻声叹气，“哎，峯王陛下，您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啊。”

　　在锦绣莫名的困惑和繁华明显的担忧里，时间来到了举行天赦仪式的吉日。锦绣和繁华一大早就被带到了蓬庐宫以北断崖边的云悌宫。在云悌宫深处，有扇朱红的门，门后是绿色的岩壁和一段高耸如云的石阶。石阶似乎是用类似水晶的材料制成，透明的阶梯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光芒。而在那阶梯的上端，正停留着一只类似乌鸦的白鸟。（此断对云悌宫的描写摘自《十二国记---风之海，迷宫之岸》第十一章。）

　　女仙们平伏在石板路上，碧霞玄君带领众女仙对往朱红大门走去的锦绣和繁华深深行了一礼：“祝峯王及峯台甫永享安康。”

　　在快要跨上阶梯的时候，锦绣有点恐惧地停下了脚步。

　　“锦绣？”繁华担忧地看着锦绣。

　　锦绣苦笑摇摇头。恐惧，不知何时而生，不知为何而生，只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闭上眼，深深呼吸一口气，睁眼，抬腿走上了阶梯。

　　一股气息从脚底直冲头顶，一个庄严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①“最初天地间有九州四夷。百姓不知条理，天子知理而不遵。蔑天地之理，疏仁道，轻纲纪，烽烟四起，战火燎原，血流成河，天帝欲解道正理，然人溺乐而不自制。天帝悲叹，决心患。吾，现夷九州四夷，还盘古之态。尊条理，创天地，理纲纪。”

　　②“天帝拓十三国，中为黄海，蓬山之田。托王母使之安泰。余十二国配君王。各赐予枝，以此为国之基业。降一虫，天受之以意。降三果。一果落而得王，一果落而得地，一果落而得民。以此开天辟地。”

　　③“太纲之一日：当以仁德治天下。不可虐民，不可妄起战事，不可苛重税……”（①②③皆出自《十二国记---风之海，迷宫之岸》第十一章。）

　　每走一步，脑子里就响起一条天规，当脑子里的声音停止时，锦绣才发觉已经站在了高处，回首向下望去，朱红色的大门早已关闭。

　　锦绣揉了揉额头，刚刚上梯子的时候好像被人拉着走一样，精神完全是恍惚的。在脑子里回想那个声音说的一些东西，清晰的就像被刻在脑子里一样。天子的责任，宰辅的责任，臣官的责任；天帝、国家、制度的构成；何为仁行，何为礼仪；不可做之事，不得不做之事……

　　“一百多条天规啊，这个王当的也太辛苦了吧？”锦绣转身对紧蹙着眉头的繁华打趣道：“任何一个普通老百姓都比我们自由。”

　　繁华淡淡道：“是呀，这世界上最不自由的就是王和麒麟。接下来，我们要去给天帝的塑像上香吧？自由、不自由都已成定局，没有可讨论的。”

　　锦绣耸耸肩，转身走上了一座小岛，接着听到了海潮翻腾的声音。锦绣惊奇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沧海，“这就是云海啊。”很像阿爹故事里分开牛郎和织女的银河，这银光闪闪的云海也把一个世界分隔成了天上、天下两个世界。

　　沿着石板路，锦绣来到了一座壮丽的庙宇，这里面供奉的就是天帝的塑像。锦绣站在庙宇边抬首远望，不远处还有些别的岛屿，在浪潮之间，隐约可见漂浮着类似莲花的植物。在繁华略显不耐的催促下，锦绣走进了庙宇，对着天帝的塑像发誓遵天意，施仁政。

　　至此，天赦仪式全部完结。

　　位于西北方的芳极国，一声喜报自王宫---鹰隼宫的二声宫传出，“即位！”

　　白雉（zhi）的鸣叫声惊醒了二声宫内眼神有点呆滞的侍从，先是有点不敢置信地看了正在撩羽毛的白雉一眼，接着突然醒悟似的带着狂喜的神色冲出了宫殿，“一声鸣叫！”

　　喊声每到一处就响起了欢呼声。不一会，整个王宫已经沉浸在欢乐之中。

　　白雉一生只叫两次，叫声也只有两下，有时也会称其为“二声”。通常，白雉的第一声呜叫被称为“一声”，第二次鸣叫，则是“二声”。发出二声的白雉会即刻死去，因此也把“二声”称为“末声”。一声意为即位，二声意为驾崩。白雉一生就只有两次能够如人声般鸣叫。

　　同一时刻，芳极国以外的十一个国家也接到了梧桐宫凤带来的消息：“芳国一声，峯王即位。”（梧桐宫供养着凤与凰，雌的凰能与它国的凰相互沟通，相对的，雄的凤则会通知各国所发生的大事。）

　　和芳极国隔海相望的恭州国内，珠晶正坐在霜枫宫内的王座上听凤的传报。听完凤的鸣报，珠晶虽然一脸严肃，眼里却露出了期待的光芒，恭敬站在她身边的老实麒麟也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

　　芳，终于迎来了它的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