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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晚安好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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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奶奶的葬礼按照她生前的意愿从了简。
她被摆在帘子后面,帘子前面供奉着香火,许愿欢在香火前守了三个夜晚。
除了摆酒时去帮了些必要的忙,其余时间她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蜷在蒲团上。
纪观南一直陪着她,她不睡他就跟着不睡。照顾她情绪的同时也避免她熬坏了身子。
“吃点。”他拿了碗筷给她。
小姑娘穿着一身白,露在外面的手腕比前几天又细了些。
纪观南在心里轻轻叹气。平时总调戏说她话多烦人,如今不说话了却更加觉得闹心。
“纪观南,”许愿欢听话地接过,问出想了好几天的问题,“到时候他们真的会让我见奶奶最后一面吗?”
久不开口的嗓子哑极,纪观南给她倒了杯热水,又拿了另一个新的塑料杯倒着。
“既然说了会应该就会的吧。”
他把温了的水递给她。
村里的习俗是守灵的几天都不能看过世的人,但可以在最后起棺的那一天看,前提是不能碰尸体,眼泪滴落在上面更不行。
迷信说法是被碰过的地方会在重新投胎的下辈子长出丑丑的斑。
“我不碰她……我只想再看看她……”
许愿欢抬手抹眼泪。
小姑娘这几天难得的乖顺,可纪观南知道她心里难受,总是趁着许榆他们都睡了偷偷哭。
她一双眼睛肿得像个核桃,核桃尖尖戳在他心上。
纪观南拿开她胡乱在眼睛上擦的手,捧着她脸拿指腹轻轻抹。
其实比起许愿欢,他手上肌肤更粗糙些,可轻轻柔柔地落下来时却很舒服。
“好了,马上到中午了,你就可以见到她老人家了。到时候不准哭,所以现在提前收收。”
今天就是那望眼欲穿的最后一天。
许愿欢点头,情绪渐渐安稳下来低头扒饭。
音乐声响起,灵堂谁也不准呆了。许愿欢被赶出来。
等按照习俗走完流程磕完头起身时。
许愿欢听到请来的师傅喊——
“盖棺——起棺——”
她瞪大眼睛。
“我还没看奶奶呢!你们答应我的!”
她说着就想冲进去。
所有宾客看过来,纪观南把她紧紧按在怀里。
“纪观南,他们答应我的!”
许愿欢虽生气可理智还在,转头对纪观南小声恼道。
纪观南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临时变卦,可事已至此不能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他只能紧紧握着她的手分担她传达过来的怒气和不甘。
“愿愿,走了。”
棺被抬出来,许愿欢作为唯一的孙子要在最前面打引魂幡。
哭意又上来,许愿欢忍得嗓子都开始发疼。
她握紧纪观南的手,又松开,转瞬又握紧。
“……嗯。”
终于放开,她抬头开路。
许家唯一的后人,哪怕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也不能失了分寸。
因为她还是他们永远的骄傲。
……
几天下来大家都很累,许榆付了帮工的钱,和两个孩子坐在院子里的小石桌上商讨以后的事。
“许姨,”许愿欢先开了口,“这次麻烦你了,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孩子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欣慰还是酸涩。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呢。”
“你不仅是许姨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是我未过门的儿媳妇呢。”
“再说了,我和你奶奶还有忘年的交情。”
“以后好好上学,和小南过踏实的日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这点小钱你就别记挂在心上了。”
许愿欢惊讶地微微启唇,转头看纪观南。
后者勾了勾唇:“我们的事你以为瞒着谁呢?别说我妈,许奶奶也是知晓的。”
只不过两家知根知底,又互相看着喜欢,就没点破,任由两个孩子自己发展。
许榆也笑,拉过许愿欢的手轻轻拍着。
“好在愿愿也考上了陵都大学,过去之后有你观南哥哥照应着我也放心。”
许愿欢点头。
许榆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纪观南。
“我记得你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纪观南:“嗯,两室一厅,实习的时候租的。”
许榆继续说:“虽如此,你可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把愿愿拐过去。”
“小丫头还小,我不赞成你们同居。”
纪观南哭笑不得:“妈,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不顾愿愿的意愿就想着同居呢?”
许榆:“正是因为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知道愿愿依赖你,她不一定会拒绝才不许的。”
她顿顿:“好歹要等到愿愿满二十。”
“交往,求婚,订婚,同居,结婚的顺序不能打乱。”
许榆当了几十年的教师,三观正,许愿欢如今没了亲人,她自然是要更上心些,免得上了什么兔崽子的贼船——
他儿子也不行。
这点纪观南自然是同意的,顺序乱不得,他也乐得见自家母亲把许愿欢当亲生女儿疼。
这样除了自己,她还有另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许愿欢又红了眼睛:“许姨……”
真好,她还是有家人的。眼前的两个人都疼她入骨,她依然可以是在家里肆无忌惮撒娇的小公主。
许愿欢吸吸鼻子,扑进许榆怀里。
许榆笑着拍她背。
……
明天就要离开这呆了18年的地方去陵都了,许愿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环视一圈屋里。
墙上还挂着她满月的,周岁的……去年拍的照片。
每年生日许奶奶坚持带她拍照,成人那天甚至不惜花大价钱还另拍了一组写真。
还有柜子上,她最喜欢的漫画,里面还贴着她和纪观南的大头贴。
还有还有,所有记忆里的东西,她都带不走。
她叹口气,奶奶走了,这里就成了空房子。虽说许榆承诺会定时过来打扫,可到底会少了点人气。
明年回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许愿欢枕着胳膊想。
“咚咚。”
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愿愿,睡了吗?”
纪观南怕她一个人睡害怕,这几天一直睡在隔壁。
本来许榆想着在家里再收拾出一间房让她搬过去,可到底她还是有些舍不得,推脱再住这最后几天。
“还没。”她拢拢被子,答道。
“我可以进来吗?”纪观南问。
“可以。”
纪观南走进来,只在床边坐下。
虽说是夏天,可夜里温差大,许愿欢见他穿的单薄,顿了顿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进来吗?”她迟疑开口。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怯意。
纪观南笑,顺势上了床,但也只扯了被角搭在腹部。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中间被他留出一个安全的距离。
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气氛很融洽,许愿欢慢慢不再紧张。
“陵都好玩吗?”她多少还是有些憧憬的。
“不好玩,”纪观南回,“大城市里不比这里,人与人之间礼貌却生分。”
“没有山,也看不见海。楼还是那样的楼,只是多点高点;树也还是那样的树;景点都是骗游客的……”
纪观南慢悠悠地叨叨,许愿欢觉得心里很踏实。
良久,她听见他顿顿。
纪观南忽然笑出声,喉间溢出性感的低哼。
“不过马上就会好玩了。”
许愿欢疑惑地看他。
他也转头过来,凝视着她:“只要有你在,我就觉得生活是有意义的。”
突如其来的情话臊红了许愿欢的脸,过了许久才挤出一句“我也是”。
纪观南试探着在被子底下去找她的手。
许愿欢任由他牵着,一会儿又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纪观南问她怎么了,她说:“林瑶和我不在一个学校,我们没办法经常见面了。”
纪观南当初是万万没想到这两人最后竟然会“狼狈为奸”,可想了想两人的性子又觉得本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两个学校都在大学城那一块,离得不是很远,坐地铁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真的?”许愿欢眼睛亮了亮
纪观南看着她的眼神心里一咯噔,预感到自己会少很多的二人时间。
越想越有些吃味,再开口时都酸酸的:“你可别到了那儿就只记得林瑶。”
“我房子和陵师可是两个方向的,你也偶尔回回头。”
月光照进来打在他脸上,纪观南的脸色有几分哀怨。
许愿欢意识过来笑了,手伸过去揉他脸:“知道啦,老醋鬼。”
纪观南忍不了了,倾身压下来挠她:“你叫谁呢?”
许愿欢受不了去躲:“哈哈哈……哈哈哈我错了。”
他手下不重却逮着那块地方直挠,她在他身下大幅度的挣扎。
猛然间碰到个什么烫烫的东西,纪观南一下不动了,轻咳一声躺回原来的地方。
室内重归于静。
许愿欢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没一会儿就反应过来,红着脸缩在被子里不出声。
纪观南忽然开口叫她:“愿愿。”
许愿欢闷闷地“嗯”一声。
“你想搬出来和我一起住吗?”
“我那里什么都有,肯定比你宿舍方便点,我保证没有你的允许我什么都不干。”
许愿欢第一反应是许姨还是高估他的儿子了,第二反应才想着拒绝。
“……再等等。”
纪观南自然是把她的意愿放在第一位的,许愿欢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再强求,只“嗯”了声就没再喘。
窗外传来蝉鸣声,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叫。
自然的声音极其美妙,混在一起就是极好的催眠曲。
许愿欢意识渐渐模糊。
纪观南还清醒着,一想到林瑶会霸占她的小女孩很大一部分时间就不开心。
他不死心地去逗许愿欢:“我和林瑶你更爱谁?”
许愿欢翻了个身,没回。
纪观南见她睡着了,也没再执着,替她掩好被子就闭了眼。
“最爱观南哥哥……”
宁静的室内忽然传来女孩儿细细的呢喃。
纪观南“刷”一下睁开眼睛。
小姑娘睡得香甜,也不知道是睡梦里说的还是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可不管怎样他都被哄得开心极了。
纪观南拨开她额间的碎发,轻轻落下一吻。
晚安,我的女孩,好梦。